阿玄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碧岚对上“阿玄”眼里的关切,费劲地吞咽下嘴里剩下的花生皮儿。她从怀里掏出一叠符箓,看着上面的字变得整齐划一的工整,晕开的墨迹也不见了。
她仔仔细细抚过。
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阿玄姑娘,你可以带我去你的厨房看看么?”
“可以。”
“阿玄姑娘平日喜欢吃什么菜?”
“我们一族喜辣,不过,辣的东西我也不会做。过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讲究了,能吃就行。”
喜辣?
碧岚眼神闪烁。
难怪茶汤里也熬了辣椒丝儿、花生肉也呛着辣椒籽儿。
……
不到一个钟头,红亮亮的肉片上卧着嫩澄澄的豆芽,滋滋冒油的香气填补着食物之间本就不多的空隙。
碧岚撒了一把切碎了的香菜末并着葱花末儿。
“阿玄”一口接着一口,等最后一口咽进肚子,她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这个味道,我好多年都没有尝到过了 。”
“阿玄”抬手拭了拭眼角,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哀伤,“碧岚姑娘,你能帮我多做一份,留着明日白天再吃么?”
碧岚心里隐隐感到异样,但嘴里仍是回了一声“好。”
“阿玄”似乎极易满足,听碧岚这么说,总算收敛住一脸伤色,她转了话锋,“明明白天你怎么都不肯用你的符箓,一副宝贝得不得了的样子……”
“阿玄”不解地看向碧岚,顿了顿,继续道:“可刚刚煮菜烧水,你怎么舍得又是用火符又是用水符?”
“我也是后来才想起来一事,符纸如同一枚镜子,它的好坏关系着写他的那个人身上的灵力深浅”,碧岚闷闷地叹了一气,“我刚来的时候,符纸的字迹分明缭乱。以他修为,就算时间紧迫,也不该如此。因此,唯一的可能,便是那时他受了什么伤,又碍于面子,所以不得不赶我走。”
“你是怕那时使用了符箓,会损耗他的修为,所以宁愿躲得十分狼狈,也不肯用?”
碧岚想了想,点头,“是。”
“阿玄”无比疼惜地看着她,眼底弥漫温柔,“相信男人本不是什么好事。但你,如此细心,你应该很是心悦于他吧……”
碧岚闷声不觉,本想继续点头说是。好在“是”字刚要出口,及时转了一个急弯儿拐了回来。
她后怕地抚着心口,耳根染上一层薄红,“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不能拖他后腿,毕竟他是鬼王,一举一动举足轻重皆关系着鬼界安宁。”
话及此,碧岚哑然道:“他有一位未过门的妻子,又有一位金屋里的娇。若我真对他有意思,肯定会留下来照顾他的,你说是不是?”
“阿玄”笑了,她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她摇了摇头,只是说:“碧岚姑娘跟别的来这儿寻冰魄蚕丝的人,果然都不一样。”
碧岚悻悻道:“不瞒你说,我也后知后觉,认为用火符水符来烧饭,属实是有些傻。”
当然,她没有说出口,她也是想过,如此,也当她给鬼王报了个平安。
闻言,“阿玄”忍不住噗嗤一声,指了指自己,“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别的人来了这儿,都是直接用符箓对付我的……”
“对付你?”碧岚愣住了,“干嘛对付你?你不是说你是符王么?”
“正因为我擅用符,传闻中攻取我最好的方式,也是用符。”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碧岚摇了摇头,“可我来这儿也只是为了寻冰魄蚕丝。要是用符箓贸然对付你,既是无故树敌结仇,又是无端浪费资源,两头都不划算……”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阿玄”极轻地笑了 ,“你说话的语气,你做的菜的味道,都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少渊上神。”
“阿玄”托着腮,眸底渐渐泛出柔色,“虽然只有两面之缘,我与少渊上神委实也不能算作什么朋友。但他却是那时,唯一伸出手愿意帮我之人。”
碧岚心脏骤然一缩,“少渊上神他,是不是也喜欢穿白色衣袍?”
“阿玄”浅然一笑,“时隔太远,细节我记不清了。莫非你也见过他么?”
碧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近段时间,我总是做梦。梦里有一位喜欢穿白衣的上神,我猜他应该便是少渊上神。”
“混沌之时,只有君华上神与少渊上神两位上神。我与少渊上神羁绊不算深,至于另一位”,“阿玄”恍然抬眼,陷在回忆里,眼里的光明了又灭,灭了又明,“你听说过九羽吗?”
碧岚摇了摇头。
“我那时一族,称为九羽。居于蛮荒,近神近妖,不需仙根也无需妖根,本是天地间最自由自在的存在。”
至于混沌时期的君华上神与少渊上神,两位容貌不遑上下,性格却千差万别相去云霄。
据传最初,少渊上神整日吊儿郎当没个正行,君华上神却是君子端方丰神俊逸。
少渊上神又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居殿上。
女仙们几乎都对另一位君华上神一片痴心。
她也一样。
湖山澹碧,新绒初绽。她对前来蛮荒游历,长得好看又好脾气的君华上神一见钟情。
后来,她听说,君华上神作为上神,他的使命,便是替所有人完成神愿。
蛮荒之地,民风淳朴,她所在九羽一族于情/爱上从来坦率爽利,热情奔放。
可她听说,天界是一个规矩森严的地方,跟她的九羽完全不同。
她捏着五彩斑斓的羽衣一角,又绞着手指头,纠结了好久好久。她自是不敢肖想与君华上神结为夫妻,可她又实在想见他。
她只能学了神仙的方式偷偷许愿,她想与君华上神两个人私底下再见上一面。
后来,她如愿以偿。
再后来,在君华上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之下,九羽也藉此顺利归顺了整个天界。
从前蛮荒自在如风的公主,如今成了他神殿内挤挤攘攘中的仙臣的一员。
她还是没有仙根,也没有妖根。
她学着天界的礼仪,磕磕绊绊地向他每日认真跪拜。
偌大的神殿内,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位置,从后面慢慢挪到了中间。
不起眼,但也不至于被完全埋没。
有精神时,她躲在仙臣中,左耳朵听他念那些正儿八经的话,那些话又自右耳朵浑浑噩噩地出。她拿余光偷偷瞟他,心里暗暗地想,还好他于情/事上,有几分通了她们蛮荒的热情,还不像他现在这般杵在不胜寒的高处,无聊到骨头发了霉。
真的无聊时,她悄悄发着呆数着手指头,算着她要是再努力一些,她的位置哪天又会往前挪一挪。
说不定,她会离他又更近一些。
……
第37章 深渊
明明是很美好的暗恋故事, 碧岚却总觉得有哪儿被“阿玄”刻意隐去了不提,心中难免隐隐郁结。
“那后来呢?”
碧岚不懂。
传闻中的君华上神直至羽化,也并未娶妻。
也从没听说过他与哪位仙子传过一段桃色佳话。
“阿玄”这个名字, 从前, 她也更是没听任何人说起过。
君华上神与“阿玄”见的那面, 只是因为他身负实现别人神愿的使命,还是因为他实则对“阿玄”也生了一二爱慕怜惜呢?
若如此, “阿玄”又怎么会被流放到这变幻莫测的倒霉地儿?
……
“阿玄”起身, 并不急着回答,于铺地墨影中推开了门, 看了看天色里朦胧的晨光。
方转过头来, 尴尬一笑, “是我疏忽了,不知不觉与碧岚姑娘已聊了近夜,再有半个时辰,这间山房就待不得了。”
碧岚微微一愣, 也起了身, 站在阿玄身侧。
她见“阿玄”表面温柔镇定,实则一张脸憋得发青,肩膀微微颤抖个不停。心知再追问下去, 恐是会戳到对方伤处。
碧岚了然, 哑着嗓子道:“这间山房虽然承了绵泽仙力,但也只有晚上能抵用, 白日, 我们只能待在外面, 反复受着雨火雷刑。”
阿玄点了点头, 回身又去捧了一盏茶来。
“放心, 是用你的法子泡的。一夜未睡,你白日又要找冰魄蚕丝。喝了它,即使受着雨火雷刑,你也好打起精神醒醒神。 ”
碧岚撑起眼皮道了谢,仰面饮尽了一盏茶。
不知怎么,喝了茶后,她反而更困了。她耳根发软,手心微热,眼睛半合着半合着,不多时便彻底阖过去了。
等她再次醒来,是被兜头直下的妖雨淋醒的。
她看了看面前正叉着腰,似乎盯了她许久的阿玄。
讪讪一笑,“阿玄姑娘,我们何时出的山房?”
阿玄拍了拍手指尖的浮土,语气十一分轻快,表情十二分嫌弃。
“到点儿了,不就自动就弹出来了。”
碧岚嗅了嗅空气。暴雨如注,整个山林弥漫着枯叶潮湿腐朽的腥气。
阿玄的脸在碧岚面前缓缓放大,她手里捏了一块不小的石头,横在碧岚的脖颈前,做出一副威胁她的动作,“我警告你,就算你藏着十万个小心思,论年龄论资历算起来,我可是连你祖姑奶奶都不止了。”
碧岚余光瞥了眼横在自己脖颈的石头尖儿,哑着嗓子勉强笑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所以呢,你千万别想再算着晚上,别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地来山房找我。别以为我晚上容易耳根子发软,还会再收留你,好被你算计欺负。”
欺负?算计?这都哪儿跟哪儿?
碧岚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乖顺地叹了一口气道:“唉,不让晚上找,那我能不能、白天的时候让我跟着你?”
她的瞳色本就是浅浅的碧色,说话的时候,整个人像蓬松毛团儿的小兽被雨淋湿了毛皮,只露出怯怯的神情,便显得更加柔软无辜。
“白天?”阿玄没料到她会这样接她的话,愣了半晌后别过脸,登时叉着腰,恶声恶气道:“没见过像你脸皮这么厚的女娃,我今日可不会像昨日那么好心……”
“我知道”,碧岚截住了对方话头,“你不会为了我像昨日一样再出手帮忙,阻止雨刑,或者挡下别的任何灾劫。”
“哼,知道就好。”阿玄转过脸来,揉了揉眼睛,碧岚一身盈盈浅碧落在她眼里,便成了一粒揉不掉还总扎着她眼的沙,“也别想从我这儿套曼珠沙华或者冰魄蚕丝的任何消息。”
“嗯,知道了,冰魄蚕丝我会自己找的。”碧岚莞尔一笑,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我还是想先跟着你。”
见对方一副即将七窍生烟的样子,碧岚慌不迭地赶紧补充道:“炸烟花你还想看吧?我可以教你口诀。炸烟花不需要符箓之力,应该不会影响到你身体任何。现在是雨,过不了多久,就该是火了 。”
闻言,阿玄横在碧岚脖颈前的石头卸了力,咕噜一声滚在了地上,又在地上和着泥水滚了几滚,刚好落进一个被暴雨砸出来的坑里。
溅在她跟碧岚的裙摆上星星点点的泥水。
她不在意泥水,只是盯着那个坑,表情微微有些不自在。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神色终是动摇了,“若你教我炸烟花的口诀,我可以考虑让你跟着我。不过,你得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碧岚流露出浅浅迷茫,“知道什么?”
阿玄咬着牙,“知道若我使用符箓之力次数多了,此举会慢慢摧毁我的身体,夺走我所有记忆?”
她凝神想了一会儿,有些吃惊道:“难不成都是你们那位了不得的鬼王告诉你的?”
碧岚摇了摇头,“鬼王殿下没有告诉我这些。”她看了阿玄一眼,会意道:“你没有妖根仙根,但却灵力充沛。你困在此处,昨日受雨时一脸平静,但为我挡下雨劫时,我看到你面色隐隐不对却在极力按捺。所以我才猜到,就算你是符王,若你真的亲自施加符术使用符箓,也许也会对你身体有所影响。”
只是,到底是谁安排她守在此处,残忍地让她身受着所有天刑,却不能让她自救或者救人,徒增一身修为却无处可施展呢?
也难亏阿玄性格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若是她在这个地方待久了,指不定比她还要冒火。
阿玄目不转睛看着她,抓了抓头发,面上从警惕到转而露出后悔的表情,“所以,你其实并不知道施加符箓对我身体具体会产生什么影响产生多大影响。刚才我却和盘而出,自己全都告诉你了?”
碧岚想了想,谨慎地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
阿玄摸摸心口,在碧岚瞠目结舌中将坑里的石头一脚狠狠踢飞上了天。“靠。”
天上的暴雨闪了闪,一时急反应不过来、甚至似有退缩之意。
碧岚:“……”
……
几个时辰后,阿玄背后跟着碧岚,两人各自背了一个竹篾背篼,于雷击中灵巧地闪挪不停。
阿玄拿余光瞥了瞥碧岚,嫌弃中带了些迷惑,“我答应你跟着我,是让你帮我找能做符纸的七星草,可你怎么什么烂叶歪草都敢往背篼里放?”
烂叶歪草?
碧岚拨了拨额前碎发,冲着阿玄的方向谦虚一答:“我没见过曼珠沙华,所以想着每见到一株不同种类又不认识的花草,都先拔起来,好收集在一起。”
阿玄十分尖锐,没有一点顾虑碧岚面子的意思,狠狠切了一声,“然后全晒干了,好拿给你们鬼王晾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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