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他小心的问。
“嗯,吃点。”曦光总觉得累,吃起东西也没胃口,不过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一直在坚持着吃。
宫人进来一盏盏点亮了烛火,挂起帐幔,一直清寂的寝殿立即热闹起来。
秦枕寒抱了曦光去用膳,曦光却没动,而是呆呆的看着他,伸手轻轻拂过他的眼角,指尖便拭去了那残余的一点水渍。
秦枕寒,好像落泪了。
她动了动仍然有些昏沉的脑袋,总算明白过来了这件事。
秦枕寒垂眸看着她的指尖,淡然拭去那抹水渍。
不知为何,曦光忽然就想哭了,可她忍住了。
她没有提起这件事,秦枕寒也没有提起,温柔的喂她用膳,曦光乖乖的吃着。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何必浪费在那些不高兴的事情上面。
用完了膳,曦光勉强提起了一点精神,她看了眼桌上,便瞧见了那叠月饼。
“中秋了啊。”她恍然道。
一众宫人收拾着东西,小兰看了眼皇帝,犹豫了一下。
“娘娘,废太子死了。”这大好的日子,说这件事似乎有点晦气,可曦光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她想着说了,她说不定会高兴呢。
曦光睁大眼,无力的身子不知道从哪里又涌现出了股子力气,半直起身。
“死了?”她不由惊喜,却又滋味莫名。
但那绝不是不高兴。
她惦念许久的仇人,如今终于咽气,她只是,有些不真实。
小兰点了点头,说,“行刑一月,皮肉几乎尽去,今天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曦光怔怔然一会儿,慢慢的就笑了。
“秦枕寒,他终于死了。”她有些喟叹的说,长出了一口气,只觉一直压在心上的那块石头总算没了。
哪怕那石头一直在变小,但却一直都在。
而今天,终于不在了。
“死便死了吧,传令下去,挫骨扬灰。”秦枕寒不介意让曦光更高兴点。
小兰立即领命,曦光也笑了。
挫骨扬灰,好。
这心情好了,曦光便也有了些精神,她拉了拉秦枕寒的衣袖,说,“秦枕寒,你带我出去看看月亮吧。”
秦枕寒自无不可,抱了她出去。
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往常无数次,曦光在看着这轮明月的时候,都是和师傅一起过的,可今天,她却不想了。
她想和秦枕寒一起过。
别的什么人都不要。
“秦枕寒,你说天上会有什么啊?”她问。
“大抵是仙人,神女。”
“他们是怎么来的呢?会是话本子里的那种,人修炼成的吗?飞升成仙。”
“可能是。”
“那你说,我会不会成仙呢?”
“曦光本就是仙女。”
这句话秦枕寒说的认真极了,曦光笑着看向他,明知不是,可看着他那样笃定,却仍然忍不住想要相信。
或许,她真的就是仙女呢。
“那你肯定就是仙人,到时候,我在天上等着你,好不好?我们去做一对神仙眷侣,永远在一起。”
不好。
秦枕寒想说,他不要什么神仙眷侣,他只想和曦光在这人间相伴一生。
但看着曦光期待的眼,他到底没出口。
曦光在努力安慰他,他又何必浪费她的心思呢。
“好。”秦枕寒最后说。
曦光就笑了。
“听说仙女穿的衣服都是云做成的,星光做成了,月色做成的,你给我做好不好?”
“好。”
“龙肝凤胆又会是什么滋味呢?你给我找来尝尝好不好?”
“好。”
明月之下,秦枕寒耐心的答应着曦光的每一个要求,直到最后怀中的人没了声音,他低头去看,才发现,曦光不知不觉的,已经睡着了。
她靠在他的怀中,嘴角噙着笑,恬静安宁。
晚风起,他为曦光裹了裹披风,坐在这里,恨不得一直如此。
天牢之中,候保看着躺在木板上的人——
说是人,都已经太夸张了,赫然是一副裹着些许血肉的骨架罢了,便是胸腹处,也没了皮肉,透过薄薄的一层血肉,几乎能看到那下面五脏的形状。
面上更是如此,血肉尽去,只留下了隐约的五官。
没人能认出,这便是曾经那位俊秀温润的太子。
“拖出去,挫骨扬灰。”候保冷淡的说。
这里没有人会同情这位太子,没有人比内卫更了解秦顺安,了解他对外的温润,和对东宫宫人的冷酷。
他所有的冷酷,残忍,疯癫,丝毫不敢让外人窥见,只敢在被他握在手中的东宫之中展露。
这些年,没人知道东宫之中都藏有多少冤魂。
“活该。”有人抬起尸骨的时候,还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就算所有人都说他们内卫是天子爪牙,行事残忍无情,但他们刀锋所指,尽是不尊皇权的悖逆之徒,可没人会窝里横。只敢欺负没有还手之力的宫人,算什么本事。
候保只当做没听见,亲自看着众人将那具尸骨架在柴火上,烧的化成了灰。
“大人,这灰扬哪儿啊?”
“就圈禁废他的那府邸吧。”候保淡淡的说。
“还是大人您聪明。”内卫嘿嘿一笑,照做了。
秦顺安是废楚王宠妾所出,楚王在的时候还备受宠爱,等楚王急病去世,楚王妃很快就把那宠妾磋磨死了,至于他这个庶子,更不必说下场。
这世上,最讨厌那个府邸的,怕就是他了。
骨灰扬了一地,被风一吹,便随着这凋敝残破的院子,都被人遗忘在了脑后。
曦光的精神越来越短,往往能一睡半日,就在八月底,内卫终于传回消息,找到了雪兰枝。
秦枕寒精神一震,立即叫来了候保,命他亲自前去接应。
候保领命,率众前往。
夜色里,一队人马疾驰向前,被护在队伍正中的人背上的包袱冒着寒气,正是万年玄冰制成的盒子。
他们收到消息,必须尽快赶回皇城,这一路昼夜不停,谁也不敢耽搁。
“等等——”领队的人一声厉喝,众人立即勒马,箭雨紧随其后。
众人立即横刀阻拦。
“是谁?我等内卫奉皇命办事,若有耽搁,天子震怒,必诛尔等九族。”内卫扬声怒喊。
背后的人不为所动,继续放箭。
箭矢如雨,这一队内卫如何是对手,很快就被诛杀殆尽。
这是,藏在暗处的黑衣人才匆匆出来,挑开那冒着寒气的包袱匆匆打开,便跟着砸在了地上。
“上当了,快撤。”
这玄冰盒子里面是空的,雪兰枝不在。
一众黑衣人匆匆就要撤退,可没走多远,就被拦住,本欲留下活口,可最后几个人直接自尽。
“是死士。”
收到消息过来阻拦的人皱着眉说。
之前秦枕寒满江湖搜集药草的动静终究太大,指不定就有人知道了他的目的,所以护送这最后一味药进京的过程,极为艰辛。
“天子有令,必须尽快,换了人马,继续出发。”那人没有耽搁,立即说。
这一路上,总共分了三队人马,可几乎每一队都会遭到截杀,原本十天就能赶到的路程,到头来只走了一半。
这些人几乎是疯了般的在做这件事。
“收到消息,有人在四海楼发了悬赏,凡是成功阻挠我们,夺走雪兰枝者,赏万金。”
“陛下已经下令,清缴四海楼,但是这群阴沟里的老鼠,一个个都藏了起来。”
“会是谁?”
候保在想这个问题。
“不过是那些余孽。”秦枕寒冷笑。
而就在江湖风起云涌中,一队车队顺着人流进了玉京,领头的人直奔皇城,拿了内卫的牌子,顺利被放进了玉仙宫。
“草民拜见陛下,师傅,幸不辱命。”一个看起来五十来岁,肚子圆滚滚,脸颊白胖,一身福相的男人奉上万年玄冰盒子,笑呵呵的说。
“没错,药效正好。老二,你辛苦了。”秦枕寒示意,唐贤翻看一眼,立即大喜,丝毫没有耽搁,立即离开,“我这就去制药。”
在他开口,秦枕寒就已经豁然起身。
“好,劳烦唐老。”他郑重的道。
秦枕寒贵为皇帝,从来只在曦光面前客客气气叫一声唐老,曦光不在的时候,他惯来的高高在上,天子威仪。
可如今,却也低了头,软了语气,甚至隐约有些恳求。
唐贤见了心中也不免震动。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一直喜欢自由的曦光会喜欢上这个皇帝,如此诚心,谁能不动容。
“请陛下放心,老朽,定不负所托。”唐贤弯腰,无比诚恳。
二徒弟王元兴跟着弯腰,却一时没摸清楚情况,他收了师傅的信,和内卫联手将这药送回京,可为的是什么,却不清楚。
“一切尽皆托付于唐老,请起,去吧。”秦枕寒片刻也不想耽搁。
唐贤也是,起来叫了王元兴就走。
惦记了这些时日的药材终于到手,秦枕寒立即去看曦光,如今已经九月多,曦光几乎整日都在昏睡,只在被叫醒用膳的时候,才会醒来。
可最近几日,就算用膳叫她,她也几乎醒不过来。
床上躺着的人无比消瘦,本就小的脸如今更是不足巴掌大,下巴尖尖,她骨相绝佳,哪怕这样,也分外精致好看。
只是,美的没有丝毫生气,仿佛美玉雕琢而成的玉人般。
“曦光,”秦枕寒轻声叫她,牵起她的手,她的指尖依旧温凉。
“药找回来了,你有救了。”
“曦光,你一定会没事的。”
他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殿中回响,可自始至终,床上的人都没有丝毫动静。若非胸前淡淡的起伏和清浅的呼吸还在,几乎不似活人。
“你会没事的。”秦枕寒又说,满是笃定。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你会没事的。”
这一句话,也不知是在安慰谁。
“秦枕寒。”曦光又醒了,帐幔外面似乎亮着,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好累。
明明一直躺着,可她还是好累。
话音刚落,秦枕寒就掀开了帐幔,气息微乱。
“曦光,”他小心翼翼将曦光抱了起来。
“我这次,又睡了多久?”曦光口中还残留着药膳的味道,看来在她刚刚被喂过不久。
“两日。”秦枕寒说,只觉怀中人瘦的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
相比之下,那越发隆起的肚子更加骇人。
“两日啊。”曦光叹息,看了眼外面,天亮着,又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是傍晚。”
“你带我出去看看吧。”曦光抬眼冲秦枕寒笑了笑,昏昏沉沉中,她似乎好久没看见过外面的模样了。
秦枕寒抱了她出去,阳光很温暖,不似从前那样毒辣。
“秋天要到了。”她看着天,碧蓝天幕上,白云飘动,几只飞鸟掠过。
“已经九月了。”秦枕寒说,轻轻为她整了整被微风吹到腮边的发丝。
她没有梳洗,满头青丝垂落,风一吹便轻轻飘动,衬着她羸弱的眉眼,几乎要从世间消失一般。
“秦枕寒,你瘦了。”眼神扫过,眼前这湖光山色如旧,曦光看向秦枕寒,变得,似乎只有眼前人。
“你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也没有好好用膳。”她伸手轻轻捂着秦枕寒的脸颊。
他生的俊美,五官清晰分明,可如今瞧着,这轮廓竟好似更凌厉了些。
“没有,是你看错了。”秦枕寒由着她这般捂着自己的脸,享受着这难得的亲昵,低着头温柔的看着她。
“骗人。”曦光嗔他。
她怎么会看错。
秦枕寒只是看着她笑。
“秦枕寒,你要好好休息啊,照顾好自己。”曦光叮嘱。
秦枕寒都应下。
这般没说几句话,曦光意识便又有些不清楚,昏昏欲睡起来。
秦枕寒搂着她,一时间不舍得再将她放开,每每看着她声息微弱的躺在那床榻之上,他都觉得似乎下一刻就会失去她一般。
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里,曦光伸手攥紧他的衣衫。
“秦枕寒,我有点后悔了。”她唇齿轻动,说出了一句微不可查的话。
她以前觉得自己可以为了这个孩子付出一切。
但现在看着秦枕寒这样憔悴,曦光后悔了,她真的很想很想,陪他到老。
可她似乎做不到了。
那句话实在是太淡太轻,几乎刚出了唇齿,就消散在了秋初的风中,可秦枕寒依旧听见了。
他骤然看向怀中人,但曦光已经彻底陷入了沉睡。
欣喜,懊恼,后悔,种种情绪翻覆,秦枕寒一时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情。
“迟了啊。”最后,他轻叹。
抱着曦光晒了许久的太阳,秦枕寒才将她送回床上。
怔怔的看着床上的人许久,他忽然笑了笑。
“算你有良心。”
兜兜转转这么久,曦光忽然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在她心中,自己比这个孩子更重要了。
九月渐渐逝去,等到了下旬,曦光几乎已经不清醒了,她的气息越发的弱。这样下去,根本等不到十月她的产期,她就会坚持不下去。
“不能再等了。”唐贤说。
他已经治好了药,一小瓶,被秦枕寒珍而重之的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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