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航哥哥说了要来接她,可被她硬气地拒绝了, 说什么都要自己回家。
姐姐对她的保护过于严密,有的时候, 都让人觉得担心多余, 没什么必要。
以前是在平安镇, 有王永微, 有那个男的, 可现在都到云城了,不是那个一步一个熟人的小镇, 哪儿会有那么危险?
而且, 她还从来没一个人回过家。
她想起每次和姐姐开车路过的那条长街, 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他们班里的很多同学一到周五放学,都会跑到那条街上吃吃喝喝。
她其实还挺羡慕的。
夕阳西下, 橘红色晕染了整片天,今天公交车站有很多学生,南楠站在人群最边缘,踮起脚看了看远处那个值岗亭。
今天来的人不是章霁。
于是那双踮着的脚又倒了回去。
她低头扯了扯书包带子, 听见有人诧异的声音:“南楠?”
她回头, 是班长李璟, 平时人还挺好的。
“你居然也来坐公交车啦?”
她点头, 没接话。
李璟有点尴尬, 甩了甩手:“那什么……我车来了, 走了啊。”
南楠:“嗯, 拜拜。”
“拜拜……”
李璟走后, 南楠的公交车也来,可她刹那间脑中绕了个弯,视线忍不住又飘到了那条吃喝玩乐的长街。
以前不行,可现在……
鬼使神差地,南楠错过了那班公交车,动了步子,朝着那个长街走了去。
这条长街什么都有,和她家楼下的闹市不一样,除了有好多吃的,还有好多玩的,南楠都没见过,唯一眼熟见过的那个,还是在学校时看见过好多女生戴在书包上的玩具吊坠。
是只紫色的兔子,咧着嘴微笑,笑得可爱极了,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她以前也只是光看着,从来没去问过。
南楠站在饰品店门口,凑过去,睁大了眼睛,爪子情不自禁地摸上了那只兔子。
“真好看……”她喃喃着。
平安镇都没有这种东西,他们那里的小孩儿也没有,好像只有城里的小孩儿才有。
她取下那只兔子,放在手心里玩着。
偏偏就在这时,一道阴冷的轻嗤声,突兀地响在她身后:“好看?把钱交出来最好看。”
很近,像就在她的身后。
而且这个声音……
南楠瞳孔猛然扩大,身体在听见这个声音后,已经开始条件性反射地颤栗起来。
她缓缓抬头,透过面前那扇化妆玻璃,她看见一片花色衬衫,再往上抬,一张熟悉却又让人夜夜惊惧的脸霍然入了眼。
她怎么会在这里!
南楠霍然回头,紧紧贴靠着身后的小柜台。
小时候那些悚惧而窒息的回忆顿时席卷而来,叫人直想躲避。
南楠扔下那只兔子就想跑,却被王永微一把抓了回去,她尖叫起来,与小时候那般,开始无助抱着头,大喊着:“救命!救命!别打我!救命啊!”
“救命?救什么命?!”王永微吼道,尖锐的声音划破入耳,“我是你妈!你的命都是老娘给的!”
南楠一边惨叫,一边剧烈挣扎着,被王永微一路拖出了饰品店,挣扎间,倒了一地的杂货。
周围一群学生都被吓坏了,商家门也循声走出来,还以为是哪个不听话的孩子被家长抓包了,一时竟然没一个人敢上前帮忙。
毕竟这样的事情,在那些长久待在这里的商家们眼里,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种正处叛逆期的孩子被家长追着打的事儿实在是太常见了,只是其中有人在感慨,看着这么乖的一个女孩子,竟然会是个不听话的叛逆孩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
于是南楠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王永微掐着脖子带走,一路上怎么呼救都没用,王永微只冲着路人吼“我教训我自己女儿,滚开!”。
“你姐人呢!赶紧告诉我!”
王永微把她拖进了一个无人的巷子里,逼问着她,一双失去胶原蛋白后凹陷下去的脸凑近了南楠,南楠吓得登时眼泪直流。
南楠怕极了,呆滞而惊恐地盯着眼前这个满身戾气与狂躁的女人:“我……我不知道……她……在家……”
“你放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在故意躲着我!”王永微狠狠地拧起南楠,恨不得打死眼前这个不孝女。
南楠哆哆嗦嗦地低声求着饶,语无伦次地:“妈……妈妈……别打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姐姐出差了……出差去了……”
“她什么时候回来!”王永微揪着南楠的头发,咬着牙问道,“你们俩这死丫头,真会跑,以为来了云城我就找不到你们了是吧!?这辈子都不可能!我是你们妈,你们别想丢下我一个人!”
南楠头皮被扯得发痛,尖叫一声,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接着王永微就是一巴掌扇了下去,在她耳边吼道:“快把钱给我!你们该给的!养自己的妈怎么了?!快点!”
那一巴掌扇得她头晕目眩,大脑“嗡”地一声,双腿发了软,险些站不住,王永微的嘶吼震得她耳膜疼,连同着脑袋的眩晕,一并恍惚着她的神思。
南楠无意识地喃道:“姐姐……救我……姐姐……姐姐……”
王永微却还在骂。
“骗鬼呢?你们俩姐妹成天待在一起,你会不知道吗!?你现在也学会说谎了骗你自己的妈了是吧?”王永微痛斥着她,狠狠推开南楠,南楠撞上了身后的墙壁,脑袋磕碰到坚硬的石头上。
她差点失去意识。
王永微到底还是个干多了杂活的女人,一套蛮力发泄下来,打得南楠丝毫没有还击之力,只能强撑着身体,半跌跪在地上,勉强没趴下。
依然和小时候一样,将她当成一个可以任意揉搓的物什。
曾经被打得最严重的一次,是她连路都走不了,躺了三天,妈妈给她喂过两天饭,此后,都是她自己强撑着身体,吃饭、上学,装作没事的样子,怕别人看笑话。
记忆如洪水倾泄,熟悉的恐惧感多年后再次降临,激得她瑟瑟发抖,喘不过气来。
“妈……”她羸弱的气息依然还在颤抖,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王永微怒气冲冲,口中还骂骂咧咧着转身去寻地上的木棍。
“妈……别打我了……”南楠轻声哭出来,声音颤抖着,微不可闻,“为什么……你不爱我啊……”
为什么生下了我,却又不爱我?
王永微却因为这几个月来的苦难折腾,早已被气到失了控,她过得那么难,这两个死丫头却在云城快活,是真的要彻底把她这个妈抛弃了!
不孝女!生来何用?!
王永微双眼赤红,失去了理智,捡起了地上那根木棍,朝着南楠就恶狠狠地发泄而去:“你和你姐都是贱人!贱人!钱在哪里?!快把钱给我!”
南楠看见那根木棍落了下来,绝望闭上眼,熟练地护住头,身子紧紧地缩进了墙角里。
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保护姿态。
她没有姐姐那么幸运,长在爸爸去世之前,她经历得更多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拳打脚踢,被打得奄奄一息,以及无端谩骂,骂得难听入耳。
她用力缩紧了自己,做好了被当作发泄物的准备。
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
在王永微即将挥棍而来时,突然就有人怒喝一声:“警察!干什么呢你!住手!”
那道声音,宛若神祇般降临。
南楠许多年后再回想起来,也仍然觉得如此。
她睁开眼去看那个人,那人大跨步冲过来直接一脚踹上王永微的手,木棍应声落地,响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小巷子里。
是个年轻男生。
王永微抓起地上一把石子就向那个男生扔去,男生挥臂去挡,王永微趁机拔腿就跑了。男生却急着查看她的伤势,一时没顾上去追。
“南楠?”他半跪在她面前,忧心焦急,“南楠?你没事儿吧?”
“章霁……”
南楠虚虚晃晃地挣扎想起身,背上一疼,又栽了回去,章霁伸手去护,便将她接在了怀里。
小姑娘的身躯直抖,章霁一咬牙,拦腰抱起她:“去医院。”
“不去!”南楠提了声,挣扎着就要下去。
医院,是爸爸离开的地方,她抗拒了这么多年。
“不去医院?”章霁气笑,“万一你有个什么好歹,你让你姐怎么办?!”
这话直接戳中了南楠的死穴。
姐姐?
南楠想起她,心中一痛,又瞬间软焉了下去。
章霁匆匆地跑出去打了车,带着她就上医院做了检查。
一通检查下来,章霁寸步不离。
医生说小姑娘还好只是一点皮肉伤,养一养就好了。
章霁松了口气,道了谢后,转身去找那个在外面等着他的女孩子。
南楠乖乖地坐在走廊上的位置里,低头看着自己的鞋,上面沾了尘土,是刚刚在小巷子里扑腾上的。
她伸手去拍了拍,一双运动鞋就出现在她面前。
她抬头,听见章霁说:“医生说你没事,走吧,拿点药了,我送你回家。”
她拉紧书包带子:“不能回家。”
她怕王永微跟着她。
章霁还没开口,南楠忽然就问:“章霁,可以去你家住一晚吗?”
她觉得这种请求有些突兀,便解释道:“我不想让我妈知道我住哪儿,你就好人做到底……”
章霁一顿,低头看去。
——
章霁住的地方,是临海的一片老旧居民楼。
居民楼只有六层,依山而建,站在顶楼上,能看见层叠的屋子,和不远处的内海。
当初刚来的时候单位有分配过房间,可章霁住了一个月后觉得不对味儿,觉得成天闷在那个房子里,有些过分憋屈了,某天巡岗的时候,无意间瞥见这栋居民楼在出租,对了眼缘,当即就给定下了。
南楠跟着章霁上了六楼,打开某个房间后,她愣了愣。
满屋混乱,一览无遗,窗台上还嘀嗒着一件T恤,歪歪斜斜地挂在衣架子上,沙发上有半只袜子,另外一只在桌子底下,除此之外,沙发上、椅子上都堆放着不知道多少天的衣服和毯子。
南楠愣在门口,不知道怎么落脚,总觉得一步踩一只袜子,脏的很。
而房间本人却毫不在意,将沙发上那堆东西收起来,扔进了阳台的洗衣机,走到冰箱面前:“喝什么?你们小孩子都喜欢喝可乐吧?”
“我就白开水好了。”她不想给人家添麻烦。
章霁却“噢”了声,摸摸鼻子,心虚道:“我这儿……没那玩意儿,要不将就一下,喝可乐?”
南楠:“……好。”
捧着那罐可乐,南楠颤颤巍巍地坐在了他那个勉强开出来一块空地的沙发上。
章霁走过来,把她的书包解下,顺口问了一句:“你今天不回家,在那条好吃街荡什么呢?”
“想买只兔子。”
“兔子?”章霁狐疑,“什么兔子?”
“就是一只紫色的兔子,这样笑的那种……”说着,她冲着章霁咧开嘴模仿。
小姑娘蹩脚的模仿惹得章霁笑起来:“不会是……星黛露吧?”
南楠摇头:“我不知道。”
“是不是这个?”章霁拿出手机,搜了一张图片摆在南楠面前。
就是那只紫色的兔子。
叫……星什么?
“星黛露。”章霁又重复了一遍。
哦,她记住了。
一只叫做星黛露的紫色兔子。
章霁转头又忙去了,不知道在忙什么,捣鼓半天,才从厨房里面端出来两碗面条,闻着香喷喷的,勾起了南楠的食欲。
吃了一口,她睁开眼。
这人虽然生活脏乱差,但厨艺还挺好。
南楠想起了温行知,不禁思考,难不成长得好看的,厨艺都好?
她抬头偷看了一眼玩着手机的章霁。
那晚章霁没和朋友开黑玩游戏,家里有个小姑娘,想来想去,还是把人带顶楼上去了。
顶楼有个杂物间,外面架了个梯子,能爬到杂物间顶上,那个地方,看云城海景正好。平时没人的时候,章霁经常会一个人躺在那个楼顶上面,要么玩游戏,要么玩游戏,无趣也有趣。
他扶着南楠爬上了那个梯子,南楠站在上面,秋日海景乍收眼底,她舒叹一声。
她和章霁认识了也有一年多了,却很少有这样安静地坐下来聊天的时刻。
章霁挨着她坐下,挑了个今天最感兴趣的话题:“老听你说你姐,所以你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我姐啊……”南楠抬头看着天空,笑起来,“我姐,长得好看,有才华有个性,京大名师门下的……”
“嗐,能不能说点我没听过的?”
没听过的?
南楠想了想,又说:“我姐很厉害的,你不知道,当初我的……继父,欺负我打我,在家里不修边幅只穿一条内|裤的时候,是姐姐把他打得头破血流,赶出了家门的。因为那时候姐姐才大学刚刚毕业回家,一回来正好看见那个继父指使我干活……”
章霁闻言一顿,看着天空某处,又惊愕地缓缓转了头,去看旁边那个语气平静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脸迎着彩霞,陷在了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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