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片刻,终于还是有个文官出来询问:“礼王爷,既是小朝,陛下为何不到?”
礼亲王站在那,兴许是疲惫不堪,他身形晃了晃,若非肃亲王一把扶住他,他几乎都要摔倒在地。
肃亲王抬起头,看向那官员,怒斥道:“你是那个衙门的,竟敢如此无礼。”
那官员却面无惧色,他仿佛被人下了咒,说出来的话让人肝胆俱裂。
“肃王爷,陛下一贯守时,也不喜人迟到,今日陛下不来,是因这一场小朝并非陛下授意,还是因陛下……”
他顿了顿,低下头去,隐藏起眼眸深处的兴奋。
“还是因陛下来不了了?”
他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把安静的勤政殿搅成一团浑水,不知内情的朝臣们惊慌失措,纷纷看着自己熟悉的同僚,而知道内情的,无论是何种内情,皆安然静立,无人敢多言。
肃亲王也跟着变了面色,他怒气冲冲道:“你竟敢诅咒陛下,你当的什么心?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随着肃亲王的怒吼,一队金吾卫快步而入,却严严实实挡在了勤政殿门前,一动不动。
肃亲王脸色骤变。
“你们,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你们是要逼宫不成?”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更是惊慌失措,整个勤政殿乱成一锅粥,各种声音热闹非凡。
肃亲王同礼亲王对视一眼,礼亲王便按了按他的手,让他等一等。
肃亲王立即便闭了嘴,他一把握住礼亲王的手:“二哥,二哥你怎么了!”
礼亲王:“……”
礼亲王只能佯装昏了过去。
朝堂上顿时更乱了。
就在此刻,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都安静一些,礼王爷急病发作,身体不康,这位千户,给王爷搬把椅子总可以吧。”
说话之人是张节恒。
张节恒的目光看向的正是那对金吾卫头领。
那头领沉默片刻,还是挥了下手,让人给礼亲王办了椅子来。
等到礼亲王终于坐下,张节恒才看向那名说话的文官:“赵堂,我记得你是弘治十四年的二甲六十七名,是天子门生,也是……刘阁老的学生吧?”
这一次跟来行宫的,只有张节恒、白数、韩若辰,另外两名辅臣,排名第二的裴峰凛和刘恒之都没来,留在盛京主持政事。
故而张节恒冷不丁提到刘恒之,在场众人俱是一愣,就连那叫赵堂的文官也是呆愣当场。
他确实是弘治十四年的进士,进士都是天子门生,这个毋庸置疑,但许多人都不知,他是岭南道人,当年岭南道秋闱的学政就是刘恒之。
他是在岭南道考上京城,故而刘恒之也可称为他的老师。
思及此,赵堂心中一惊,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张节恒只是淡淡看着他,他没有笑,甚至已经笑不出来,但此刻,他作为天子帝师,当朝首辅的威仪还是展露无遗。
“赵堂,你此刻所言,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另有人授意?”
张节恒沉声问。
此时此刻,勤政殿已经安静下来,在场重臣皆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开口多说一个字。
赵堂的额头也出了汗。
他支支吾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节恒背着手,他往前一步,紧紧盯着赵堂,一字一顿道:“你若不说,那本官就当时你自己揣测上意,诅咒皇帝,你可知罪?”
他没有像肃王那般让金吾卫出手,他只是看着赵堂,让他自己屈服。
果然,赵堂终于撑不住,他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阁老,不是臣,不是臣,是……是……”
赵堂结结巴巴,一句话都没说利索,就听到殿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张大人,都是同僚,何必寸步不让呢?”
不知内情的诸位大臣皆是惊呼出声:“刘阁老?”
刘恒之背着手,他一步一步踱步入内,而方才还不听肃亲王的金吾卫们此刻却听了他的话,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跟在他身后的,却是另一个让众人惊讶的身影。
那是德太妃蒋雨涵。
此刻应该在盛京的刘恒之和德太妃突然出现在东安行宫,令满朝文武皆是心中大惊,他们安静下来,只敢缩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刘恒之步步向前,几乎是逼近那般,想着张节恒行去,而德太妃身穿太妃大礼服,头戴凤冠,她仪态万方,一步一步行至礼亲王身侧。
“礼王叔,这是怎么了?”
正在陪伴礼亲王的肃亲王大怒:“是你,就是你干的好事!德太妃,你谋逆犯上,谋害皇帝,你该当何罪。”
这话就如同一滴水滚入油锅,即便已经战战兢兢的朝臣们也都陆续开口,纷纷询问身边的同僚。
一时间,勤政殿再度乱成一团。
张节恒看到刘恒之出现,立即铁青了脸色,他后退一步,不再说话。
刘恒之得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清了清嗓子:“诸位同僚,朝中近来有大事,故而礼亲王在招诸位同僚今日小朝,但你们也肯定疑惑,陛下为何未到?”
刘恒之满心都是畅快:“现在,本官来告诉你们答案,昨日陛下同贵妃一起去灵妙峰上香,结果半路却遭遇匪徒,那伙贼人足有千人,随行的金吾卫不敌,陛下同贵妃一起被人刺杀在灵妙峰。”
他没说一句,殿中就安静一分,待到最后话音落下,整个勤政殿安静如寂夜,可谓落针可闻。
刘恒之痛心疾首道:“臣得到消息,立刻进宫禀明德太妃,并星夜兼程,同德太妃娘娘一起赶来东安围场,就为了大楚的国祚。”
“陛下已去,皇位空缺,诸位同僚,你们怎么看?”
见了他跟德太妃,又听了这话,众人还有什么不懂的?
不管皇帝是怎么死的,但龙椅确实是空了出来,礼亲王招开小朝,为的就是定下继帝。
萧成煜年少登基,至今未及弱冠,他膝下空空,无一皇嗣,那么皇位只能由他的皇叔或皇弟来继承。
这还是稍显冷静的大臣的想法,另外有些同萧成煜关系尚可,也曾被萧成煜提拔宽宥过的年轻朝臣,此刻已经哭出声来。
“陛下,陛下,陛下是好皇帝,为何就,为何就……”
他们同萧成煜的理念一般无二,都是想让大楚更好,故而萧成煜的突然薨逝对他们的打击很大。
一有人哭起来,就有人跟着哭,霎时间勤政殿哭声震天。
德太妃看着他们那副虚伪的嘴脸,冷笑一声,她的笑声被哭声掩盖,无人听清。
张节恒不顾那些痛苦声,他上前一步,用老迈的身躯挡在了刘恒之面前。
“刘恒之,你究竟要什么?”张节恒厉声痛斥,“你也曾是陛下的老师,教导他长大,你为何就干联合蒋氏一族,谋逆犯上,刺王杀驾,你是何居心?”
这话成功让痛哭的朝臣们缓了缓神,他们使劲擦干脸上的来,心神再度落到这两位肱股之臣身上。
而此刻,刘恒之被张节恒如此怒斥,却面不改色,他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我不喜欢,有老东西踩在我头上,”刘恒之扫了张节恒一眼,“仅此而已。”
张节恒气得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
此刻,无人再去在意萧成煜的死因,也无暇在意了,因为金吾卫蜂拥而入,把整个勤政殿为得水泄不通。
德太妃转过身,一步步走上御阶,站到大殿最高处。
她昂首挺胸,淡淡道:“陛下龙御上宾,国祚空虚,而今顺郡王束发已成,文武双全,深得先帝喜爱,本宫以为,大楚国祚为重,请立顺郡王登基为帝,开创大楚盛世繁华。”
她顿了顿,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最后轻蔑地看了一眼张节恒和礼亲王。
“同意推举顺郡王登基为帝的,可站出一步,”德太妃勾唇角,“让本宫看一看你们的忠心。”
她话音落下,殿中安静片刻,然而也不过喘息之间,便有赵堂和另一名朝臣出列。
勤政殿安静无声,只有几不可查的时抽气声和脚步声,一刻之后,殿中同意让顺郡王登基为帝的便有六人之多。
德太妃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厉声道:“怎么,你们是想看龙椅空虚,国无圣君不成?你们存的是什么心?”
此时,江世愚出列,彬彬有礼同德太妃行礼:“娘娘,按大楚律,帝崩无嗣,以德位之,顺郡王年少轻慢,秉性纯良,不宜位主太极,臣以为,由肃王爷主位天下,不知娘娘以为如何?”
第86章
江世愚一直都算是孤臣,他年纪轻轻,文采斐然,曾经也是盛京声名显赫的贵公子。
后来当了官却渐渐沉寂,一直到萧成煜登基为帝才把他从翰林院点拨至礼部。
作为礼部侍郎,此刻由他说这话虽有僭越,但并非毫无道理。
若萧成煜当真薨逝,那不仅顺郡王有继承大统的可能,肃亲王其实也有。
礼亲王年纪渐长,且身体不丰,又从未参政,自不可能继皇帝位,但肃亲王不同,他文治武功都不错,甚且身强体壮,年纪也轻,实在是最合适的人选。
故而江世愚这话一出口,众人的目光就看向了肃亲王。
肃亲王:“……”
自己这大外甥,这一次不是要搞蒋家,是专门来坑自己的吧?
但此时众目睽睽,肃亲王既不能高兴,也不能胆怯,他甚至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只能委屈缩在礼亲王身后,低下头一声不吭。
他是性子鲁莽,他又不傻,才不会着了江世愚的道。
然而他此刻不出来反驳,却已经算是默认了。
故而,朝堂上下不约而同议论起来。
支持顺郡王的少数几人细数肃亲王曾经干过的“好事”,而不愿意支持顺郡王的大多数则开始说蒋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大家全部都忽视了顺郡王,能不能当皇帝,要不要当皇帝,本来也不是他一个胆小懦弱的小皇子说的算的。
勤政殿里这么一闹,德太妃的脸就有些挂不住,她沉下脸来,眉宇之间皆是戾气。
“住嘴!”
她怒斥一声,太妃娘娘的气势尽显:“朝堂之上,怎了闹成乱世,成何体统?”
若是以往,她的怒斥定会震慑不少的官员,但此刻,涉及国祚大事,满朝文武自都不肯轻易妥协,德太妃话音落下,白数白阁老便上前一步,吊眼一扫,看向了刘恒之。
“德太妃娘娘,刘阁老,顺郡王殿下还未当上皇帝呢,朝堂之上,怎么竟是德太妃娘娘当家做主?要做主,也得是顺郡王做主才是,两位为何不把顺郡王一起请来?”白数的吊眼又一扫,“在场这么多国之栋梁一起商议国祚大事,事关顺郡王的后半生,郡王殿下为何不亲来?”
德太妃面色骤变。
她难道不想带萧成烨一起来?但昨夜她跟刘恒之一起暗中敢来东安围场,却联系不上他们暗查在东安行宫的人,故而即便他们派人潜入东安行,却也扑了个空,他们根本就没找到萧成烨的身影。
至于顺郡王殿下去了哪里,宫人们一问三不知,没人知道他身在何处。
德太妃本就忧心儿子,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被白数一问,她火气上涌,立即便厉声训斥。
“白阁老,你太放肆了,本宫是先帝亲封的正二品德妃,也是先帝遗诏亲封的从一品德太妃,怎么本宫代表不了自己的亲儿子,无法替儿子争取本该属于他的皇位?”
白数哈哈大笑起来。
“本该属于他?娘娘怕不是忘了先帝遗诏,那是陛下亲笔所写,可没封顺郡王为皇太弟。”
白数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肃亲王,掷地有声:“娘娘说皇位本该属于顺郡王,那是否也本该属于礼亲王、肃亲王甚至端亲王?”
这话再度刺激了德太妃,这一次她不顾刘恒之劝阻,就那么高傲地站在御阶上,她依旧端着世家大族嫡女的架子,高高在上看着满朝文武。
“金吾卫在场,你们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德太妃一字一顿,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郡王殿下一向亲切有加,爱民如子,他一定不会亏待愿意支持他的人。“
此话一出,就是明晃晃的逼宫了。
白数目的达成,笑着退下,这一次换张节恒上前一步,淡淡看向刘恒之。
“刘大人,咱们一起在朝围观三十载,深受皇恩,而今你竟助纣为孽,协助蒋氏逼供篡位,你该当何罪?”
刘恒之见已经撕破了脸,他也冷笑一声,轻蔑地看向了张节恒。
“张大人,你年纪太大了,已经有些不思进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亘古不变,”刘恒之看向在场众人,“诸位同僚都听到了太妃娘娘的话,只要你们真心支持顺郡王,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听了他的话,到底有人动了心。
一些为官十数年却一直政绩平平,无法升迁的官员站出来,对德太妃长躬一礼:“臣支持顺郡王殿下。”
算上最开始的那六人,再加上后来出列的这八人,一下便有了十数人之多,德太妃缓缓勾起唇角,自觉胜券在握,心情大好。
“待到皇儿登基为帝,本宫自会给你们谋得锦绣前程,其他不识抬举的……”德太妃吊着话音,冷冷道,“那也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在朝为官者,虽多有为容华锦绣,飞黄腾达者,但大多也是苦学数年,被先生教导长大,他们心中还有家国天下,也有百姓民生。
他们不是不支持顺郡王,是不能把朝廷交到蒋氏手中。
一旦顺郡王登基,德太妃临朝听政,那朝堂便会成为蒋氏的木偶,即便是宗亲,也难同蒋氏抗衡。
他们不愿看到大楚刚刚有重复繁荣的机会,便被一脚踩灭,整个大楚成为蒋氏谋取私利,荣华富贵的工具。
读书人,气节最重要。
故而即便德太妃威逼利诱,刘恒之循循善诱,心中只要正义不灭的官员,都没有向蒋氏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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