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周寅为他生气,他既是心痛,又有些隐隐约约的欢悦。他那一些微妙的欢悦来自于她会为此生气是否是因为她也对他有那么两三分在意?
他既知道自己做的哪里不对,便不会一错再错下去。固然他曾答应过王栩自己绝不会对周寅心动,可是事到如今才知道心松不动完全不由己,这哪里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他见着周寅,便觉得喜欢,又怎么会是自己说上一句不会喜欢便能够真不喜欢的?人若是能够言行合一,便是圣人,而沈兰息不是圣人。
是以他不再为王栩帮忙带话,但凡他去寻周寅,他都是为了自己而为之。
王栩自然很快发现这一点。他因伤病已经完完全全变得偏激,无论对他来说这是否是游戏,伤痛和别人的白眼都作用在他身上,一切负面都由他来承受。他由天之骄子变成一条腿瘸了的瘸子,看什么都是充满憎恶。唯独周寅除外。
他看沈兰息同样如此,沈兰息明明口口声声答应了他不会对周寅动心,却说到不做到,他明明答应过帮自己向周寅传话,如今又是说到不做到。
在他心目中沈兰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王栩难以忍受,在沈兰息来看望他时撕破了脸,质问起来。
沈兰息如周寅所说的那样面冷心热,且他的确认为一切过错都来自于他。是他背信弃义喜欢上了朋友喜欢的女郎,是他说到做不到,答应为朋友传话却又反悔。
所以在王栩指责他时他只愧疚地低头不语,任他呼呵。
而他的沉默愈发助长了王栩的气焰,王栩当他将一切都认下,恨不能将世上一切恶毒词汇加诸在沈兰息身上。
沈兰息只是沉默,但是人必有脾气,如他这样面冷心热的人也是有脾气的。他将这些狠话听在耳中,在所难免地对此感到心寒。他没想到王栩对他的成见大到这个地步。
但天性温良使得他再开口时还是道歉。
他言明是自己的过错,没有控制住自己喜欢上了王栩先喜欢的人。但事情已成定局,他无力更改,也不求王栩能够原谅他,只是想问问做什么能够弥补王栩,自然是与周寅无关的事。
沈兰息说完这一番话后再度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耻,他哪怕认错,可先犯错的依旧是他。
王栩如今虽然说话难听,可又何尝不是因他的过错才会发怒。是他对不起王栩在先。
沈兰息瞧着王栩看他的目光甚至不由得生出些胆寒来,他那样的眼神瞧起来俨然是会杀人。
而王栩在一阵恶狠狠地盯人过后终于变作面无表情的模样。他没再说什么希望沈兰息不与周寅来往之类毫无作用的话,反倒是冷静且理智地同沈兰息谈起条件来。
他要求继续在宫中做沈兰息的伴读,不得将他逐出宫去。
沈兰息除了同意只有同意,他……对于王栩也有补偿的意思。纵然王栩方才看上去十分吓人,可他却心软,依旧答应了他。
除此之外,王栩没有其它要求。
二人算是因着周寅彻底闹崩,沈兰息虽然愧疚无比,但同时又有些终于解脱的痛快之感。他终于不必再受王栩所累而深受牵制,直想将这件好消息立刻告诉周寅。
他也是这么做的。
当即去玉钩宫寻周寅说明此事去了。
自东山被刺杀之后,周寅虽不再像过去那样对他冷冰冰地不理不睬,但也没有对他再向行像之后那样熟稔。他虽本性是个知足的人,然而当对象是周寅是他总是想要乞求更多。
她是在他在鬼门关前的救赎,若没有她,他也就没了性命。
周听了他的话后果然重新对他笑起来,带着些埋怨地同他说他终于这么做了。
沈兰息一听这话本身对王栩的许多愧疚一下子变成了对自己的责怪,他太不清醒,应该早这么做,害她难受了这么久。
周寅很快又红着眼眶笑起来,温柔地同他说自己很高兴见着他不用再被旁人左右,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便一下子将她的赌气立意拔高,变成了她是想让沈兰息独立自由地活着。
沈兰息听了她这句话后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理解她的想法,现在方知并不。
她远比他想象得还要好。
他想起过去种种自己听从王栩所言不过是将他朋友而为之,但细细回想,实际上王栩所言所行有不少是他并不赞成的。
他的确是反受其累,周女郎比他自己还懂他。
第196章
周寅似乎不懂沈兰息心中的百转千回, 在初时貌似真心实意地为他感到喜悦过后,很快重新皱起眉头,泄露出清清淡淡的哀愁。
她似乎后知后觉, 又紧张兮兮地问起沈兰息她这么做是不是很不好, 插手他与王栩之间的事。
她善于演出一副愧疚模样, 眼眶无师自通地红了。
沈兰息怎么忍心怪她,将错误大包大揽地归结于自己身上。他也发自内心地是这么认为的。
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是他背信弃义, 是他摇摆不定, 哪里会是周寅的错呢?
沈兰息彻底与王栩划清界限,日后再来寻周寅时都是为着自己。周寅愿意如过去那样待他,让他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没错。
周寅轻而易举地通过情绪操纵他的一举一动。当他做了令她满意的事情时她便会给出好脸色, 让他知道这么做会使她开心,从而强化他这么做的行为。
沈兰息寻周寅时多以佛法论经作为借口,二人在一起时倒也当真是谈佛论道。因周寅似乎很向往佛门而沈兰息又是佛门出身, 他们倒当真很有话说。
而他在同周寅讲论佛法时凡心大动,便更无端端地蔓延出一种禁忌之感。
还不到时候。
沈兰息常常这么告诉自己好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过分。如今与周寅成为好朋友已经是很让他满足的事了, 便是让时光停在这一刻他也心甘情愿。
他又何尝不是胆小,怕将事情弄得更加糟糕,怕再向前一步反而更吓住她, 所以如今便很好很好。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 即便是他刻意回避的事情也变得愈发明显, 不可回避。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周寅生出妄念来。这份妄念让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相比于旁人定要与周寅相守一生, 性格使然, 过去他更希望周寅可以开心地过好一生, 并没有一定要与她在一起的念头。
然而时间越长他恐慌地发现自己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因王栩的要求是一直做他伴读, 所以事到如今他们还是住在一座宫中。二人虽然已经并不来往,但王栩邀请周寅到他那里去坐一坐时周寅也会去,他便无可避免地得知此事。
他发现自己并不大度。
但他只会自省,从未怪过周寅分毫。
怎么会是周寅的错呢?她只是善良心软,是他们渴求得太多。
女孩子们将沈兰息排除在周寅的意中人之外,为他拙劣的追求手段扼腕叹息。若说这群人中谁堪为良配,沈兰息当属良配中的一员。
沈兰息虽然是皇子,但相比于太子,他的婚配自主权更高。一是因为他体弱多病,毫无政治意义,二是因为皇上感动于他母妃所作所为,对他疼爱有加。
如果他娶周寅为妻,他可以做到许以她正妻之位。
美中不足的是他身体太弱,稍有不慎便容易犯病,一犯病便会有性命之危。
所以周寅若嫁给他是会有一个坏处的,即有可能守活寡。
可这哪里是坏处呢?
女孩们想着待回宫之后同公主提一提此事,旁的不说,与公主关系最好的就是三皇子殿下了。
至于沈兰亭,并非因为身份问题不得出宫今日才未到。她有钱在手底气十足,哪里有她不敢做的事?
这些年来她暗地里不知出过多少次宫,在宫外留宿也是常有之事。只不过这两日她研究新东西时将自己给伤着了,便推病在宫中休养,这才没能来看这一出好戏。
她彼时还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样的好东西。
临着这次出宫时沈兰亭病歪歪地在床上不舍地牵着许清如的手,表示不能为她当面撑腰十分抱歉,要她一定要做得痛痛快快,好好给她父亲些颜色看看。
许清如摆摆手,对完全没有竞争力的沈兰息表示放弃态度,直接宣布下一个。
“下一个。”她想了一下,开口道,“司月。”
谈漪漪睁大双眼,好奇发问:“下一个怎么是他?”
许清如也是随口一说,被询问后很诚实道:“说了这么久的大雍人,换个人换种口味。”
女孩子们顿时赞同地点起了头,是有些乏味了,换个新鲜的也好。
说到司月,周寅似乎不太好对他下定义,想了片刻才慢慢开口:“司月王子是个很独特的人。”
众人听到“独特”二字顿时来了些精神,所谓独特就是与众不同,既然觉得这个人与众不同了,那自然是这人与旁人不一样,在她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首先他模样就与大雍人十分不同。”周寅第一句话叫众人愣了一愣,这实在是很与众不同,再没有比这更加与众不同的了,司月与大雍人的样貌诚然是天差地别。
然而女孩子们想到周寅所说的与众不同原来是这个与众不同,一时间是颇无言的。
是她们想太多。
“司月王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平日不过是回答他些力所能及的问题,他总会十分隆重地答谢我,让我有些不知该怎么好。”周寅踯躅着开口,眉眼间含着苦恼。
女孩子们一听这话对视一眼,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司月这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求助是假,送礼是真。或许他一开始是真心实意地有问题要问,但这么久了偏偏他只向周寅一人请教,其余人瞧上去又不是不好说话,他却也不来问,分别就是只想同周寅多说些话来。
“而且他的模样和他的脾气很不相同。”周寅轻声说出这一句,得到女孩子们的认同。
的确司月是个外貌与性格严重不符的人。他模样看上去深沉冷艳,就像是包罗万象的海,偏偏他脾气却很简单文静。
“我初次遇见他时是在宫外。当日休假,我二表姐正好要选琴,我陪她同琴轩去选琴,便在那里见着司月王子的。”周寅说起话来细声细气,语调奇妙,引人入胜。
所有人听得入神,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桩官司,如此想来倒是巧了,二人竟然有缘,在宫外便见过面了,难怪司月到春晖堂时一开始也是同周寅说话,大约是因为与她多见了两面。
“当时在琴轩之中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我还以为他不会说大雍话。后来在陛下圣诞上得以见他,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是会说大雍话的。我以为他在宫外是性子稍冷,不爱麻烦,于是不爱与人多说话。”她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后来还是在陛下那次寿诞上,我当时陪兰亭去更衣,他大约是出来透气,结果孤身一人迷了路,于是我又为他引了一回路。这次他话多了不少,我始知他性子并不淡漠,应当只是怕生了一些。”
女孩们听着她款款道来听得颇有些入神,一时间感叹起来她似乎与司月格外有缘。
“他刚到京中来你二人这么快便见了两次,似乎是有些缘分。”
“怪不得他只愿意同你多说些,看来是很怕生。异国他乡,他只与你见面见得多,想来是在一定程度上将你当作自己人了。”
她们终于明白司月对周寅分外亲近的缘故,不由纷纷感慨起二人似乎十分有缘,不过好像有缘有得过了分,顿时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有缘有得过了分。
林诗蕴便是这么想的,她并不知这是否是她自己多疑,却暗暗将司月戒备上。
如今回想起来司月似乎的确与周寅“偶然”遇到的次数不少,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别有用心。
周寅瞧了眼林诗蕴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毫不设防眉眼弯弯地继续道:“不过司月王子十分好学,能留在大雍孜孜不倦地虚心学习我大雍文化,如今我听他谈吐观他举止,只是不看他面貌的话觉得他与大雍人无异呢。他终有一日要回乌斯藏国,待他回去将文化传播给他的国人,也是尽了教化之义。教化万民,是大功德。”她说到最后语气之中充满羡慕与崇敬,将话题又带回到她最爱的佛菩萨上,让人听了十分哭笑不得。
女孩子们纷纷点头,心中的怪异感更浓。阿寅说的诚然是事实,司月如今举手投足间尽是大雍风骨,除了改变不了的发色与瞳色以外,无论他从哪个角度看都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为了大雍人。
问题在于他始终是外邦人,看着外邦人做着与本国人一样的动作,说着一样的话,是有些古怪的,更何况司月学得实在是太好太好,分毫不差,便是皇上瞧见他如今的行为举止都不由感到欣慰。
瞧,大雍的教化能力多强!连异邦的蛮夷之辈都能教化得有模有样。
皇上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大雍万国来朝,合该让四海之内皆说大雍话,学大雍人做事。
但司月不一样。
周寅方才的一番话在众人心中撒下怀疑的种子,让她们下意识会对司月的一切行为产生质疑。一旦有了质疑,司月便显得别有用心,高深莫测,很难让人对他放下心来。
司月并不知此事,在大雍的这些年里他三管齐下。
首先是攻略周寅,这是他来到这里最首要的任务,也是他一直以来最为重视的事情。由于周寅的表现,他矛盾地在潜意识中并不能很看得起她,却又丝毫不敢对她掉以轻心。
如果这果真是一场简单的攻略游戏就好了。
司月时常这么想,但他却无法这么想。他自诩还算是一个聪明的人,所以就愈发无法这么想。
从大雍皇上的第一个寿诞他就开始这么想了。
第197章
于是对于周寅, 司月抱有更加复杂的情感。
他不相信无缘无故,更相信一切有因有果。攻略目标为什么是周寅一定是有缘由的,而不是随随便便, 尽管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确切原因。
至于司月也不是没想过和系统谈判, 但他还没有充分的证据以及一定限制系统的手段, 所以为了更加稳妥,他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关于攻略周寅, 他很上心。其它的事情他不好确认但攻略周寅这件事一定能给系统带来好处, 而他至少到现在为止还和系统算是站在同一条战线, 能带给系统好处的或许也能为他带来好处。
所以从利益上出发他攻略周寅也是有价值的。
司月攻略周寅的手段并不算有多高超,他更多采取的是与她频繁接触以增加好感度和以“真心”打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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