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他从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女人的。
但他看不起女人,大雍如今也是靠女人才能将收复的国土拿回。
戚太傅看了眼陛下,见他这几年来难得开怀的样子,忽而缄默。这位汲汲营营的陛下在这几年老了许多,他需要将大雍支撑起来,在压力与种种恶事的相互作用之下积劳成疾,他不可避免地在身体上出现了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
“陛下,此事不合乎礼法。”尽管知道皇上绝不可能在此时让戚杏回来,戚太傅还是这么开口。一来是为了表示自己没有不臣之心,并不贪图戚杏这点儿军功,二来他也的确有些想戚杏能够回来。
倒不是因为他要教训戚杏,而是边关危险,她到底是他的孙女!
皇上听到这不出所料的回答,喉咙发痒,一番激荡的咳嗽却又没能咳出什么异物,倒是将他人给咳红了。
戚太傅在一旁严肃关切:“陛下……”
皇上摆摆手,咽下喉咙中的腥甜血气,心中微沉,面上不动声色:“无事,老毛病了。”
戚太傅于是道:“您一定要多保重身子。”
皇上苦笑:“国家危亡,孤实在放不下心,还好有阿杏这样的能人,不然我大雍真要完了。太傅,如今边关离不开阿杏,姑且让她在那里吧。”难得温和的劝慰,实际上并没有给太傅留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即使他拒绝,皇上也不会因为他召回戚杏。
大雍需要戚杏。
戚太傅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动了动嘴唇,应了一声是。
皇上欣慰:“太傅是以大局为重的。”
他已经在想如何利用戚杏,让戚杏成为他的可用之人而非戚家的人。他在边关失去了崔骜,如今急需一个新的心腹掌握大雍军。
戚杏就在这个时候应势出现,他想这是上天为了补偿他吧。
戚太傅忙谦词,连连道:“不敢。”心中不由又怪罪起戚杏胡闹。她是力大无比,可打仗岂是儿戏!死伤不说,别看此事风光,吃了败仗是要连累家族的!
可戚杏现在已经在边关了,她是如何一声不吭地跑过去的?
从宫中出来,皇上还特意留他用了晚宴,去别院调查的人也早早回来等候多时了。
知道戚杏是找了个人扮自己,是为了逃避亲事才去的边关,戚太傅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不由反思起自己,或许是他逼得太重。但女子相夫教子乃是一生必须经历的事,戚杏也不该例外,她怎么就如此抗拒这些呢?
还是戚杏的错。
因戚杏是立了大功,戚太傅并没有严厉发谁,只是象征性地罚了些月俸,倒是罢了。
不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拿轻放,对于此事他实在感到疲倦。
第273章
周寅正在安心备嫁, 谢家出了一位将要嫁入东宫中的太子妃。
这事也着实是很顺理成章的一件事,在皇上眼中崔骜没了,周寅便自然是该嫁给太子。
这些年他不再像过去那样爱刁难人。过去他有这毛病是因为大雍太平, 现在他把战事折磨得心力交瘁, 毛病改了。
至于周寅的出身虽然着实低微了些, 但他日后等形势稳定下来再给太子娶一个身世够硬的侧妃就是。女人的问题在他这里从来都不是问题。
只是现在国内战事吃紧,东宫要操办婚事必不能从简, 那可是未来的新君娶妻, 一来二去婚事也就耽搁下来。
而崔骜之死……至今都让人觉得如梦一样。
崔骜的确有其父之风, 骁勇善战。皇上也颇在他身上花费心思,过去对他的尽力培养便不提了,他在战场上的声名都是皇上刻意安排人传扬开的。
大雍需要一个英雄作为战时百姓们的精神支柱, 但这个英雄的死法的确不太体面,好在此事并没有传扬出去,好在又有新的英雄取代了崔骜。
崔骜突然在战场上发疯, 不分敌我,不少自己人毫无防备, 死于他的长刀之下。主将在战场上发疯乃是大忌,何况他还是杀了自己人的主将。
崔骜的发疯让大雍将士军心涣散,甚至心生绝望, 乱阵之中不知如何取舍。
戚杏走的是周寅的门路, 在崔骜麾下做事。崔骜这人的确不怎么聪明, 打仗多用野兽般的直觉,这样剑走偏锋的风格让危险大, 但若真被蒙中也有大机遇。他经常神神鬼鬼, 很符合“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
戚杏虽并不喜欢这种冒险的风格, 但身为崔骜的手下, 她深知服从才是第一要务,所以并不怎么对对崔骜的命令产生过质疑,尽管部分时候她不赞成他的做法。除非他的做法实在蠢到她看不下去。
战场才是积累作战经验的最好地方,毕竟是在用命换经验。
因她是周寅介绍来的,崔骜对她格外优待。虽然一开始他端详着她说她长得有点眼熟实在很让她胆战心惊,但崔骜最终也没看出什么来。
她是从京城来的,崔骜在难得喘息的时候便对她十分热烈。
戚杏警惕,而后从他的旁敲侧击中才明白过来他的热烈是为了阿寅。她并不愿意用阿寅的消息来讨好崔骜,只囫囵同他说了些并不重要的。
而只是这些零零散散的消息就足够让崔骜听得入神,如珍似宝地对待。
戚杏这才明白过来他当真是很喜欢阿寅的,心情更加复杂了。这两个人在她看来实在很不相配。
但在相处之下戚杏发现崔骜也并不是全然糟糕的一个人,他还是有那么些可取之处。
比如说悍不畏死,比如说坚定勇毅。
在她想着崔骜或许也不是完全糟糕,有追求阿寅的资格时,崔骜疯了。
那一战戚杏也在,是亲眼看着崔骜发狂,大杀四方的。
也是她亲手杀死崔骜并将战局指挥的重任接下,才使得这次战役输得不是十分难看。
亲手杀了崔骜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硬撑着接替崔骜发号施令,又如何带着仅存的士兵保住一条性命逃走。
她甚至没忘带上崔骜的头颅,因为身体太大,在战场上实在很难携带。
虽然她深受刺激,但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这么做。
战场之上,永远以大局为重。谁要拖累大雍失败,她便会亲手斩去那人,崔骜也不例外。
戚杏杀了崔骜着实是件大事,托幸存下来将士们的证词,她虽杀了崔骜却不必受到惩罚。毕竟如果当时她再不动手,死伤就不只是如此,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崔骜死了,照例是要选新将领的。戚杏的急智与武艺都是一等一的,就这么补上了空缺。
她问心无愧,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阿寅提及此事。
阿寅那样心善,知道崔骜死了一定很接受不了。但事情是瞒不过去的,崔骜之死即便她不说,也会传开。虽然她过去是得过且过很能敷衍的性格,但对于自己在意的她向来很郑重,因而她还是亲自写信向阿寅说明此事。
而阿寅的回信也很有她的个人色彩,没有一个字是责怪她的,甚至担心起她的情绪来,实在是……让人心折。
……
虽然在闺中待嫁,但因为婚期迟迟未定,周寅还算相对自由,并没有被限制行动。
只是她既然和沈兰珏定了亲,两人来往太密切反而不好,容易遭人闲话。
沈兰珏会娶一个籍籍无名的女郎实在很令人吃惊,吃惊之余更好奇这位周女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只是周寅为人实在低调,众人对她属实没什么太大印象,只依稀记得她似乎很漂亮。
菩提寺中,高大的佛像下,女郎虔诚跪拜,闭目作祈愿状。她身旁的郎君静静立着,未随她一同跪拜,只默默地看着她,冷淡的神色在目光落到她身上后变成了一种痛苦的柔和。
殿中,地藏王菩萨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一手锡杖,一手宝珠,似乎也在看着佛前这对儿善男信女。
周寅跪拜了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恭敬起身。大约是跪得太久,她腿脚无力,向后倒去。
沈兰息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触碰到她的手掌火辣辣的,像被灼伤。
周寅被他扶稳后才抚着胸口站好,很后怕的样子。
“你没事吧?”即便知道周寅已经站好,他依旧可耻地不想放手。但良心上的谴责使他过意不去,因为周寅现在不是别人,是他未来的长嫂。
他怎么敢,又怎么能。
周寅自己站好后便不动声色地脱离了他托着她的手掌,没让他纠结多久。她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开口:“谢谢你啊。”
沈兰息动了动唇,又是那副惜字如金不会与外界交流的模样了:“没什么。”
他父皇为大皇兄与阿寅赐婚,便是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日后娶阿寅的只会是他皇兄,无论他怎么肖想也没有用。
可人若是能控制自己想什么,不想什么,那便是无敌的了。
“许的什么愿?”沈兰息明知道自己该与周寅划清界限,却还是不受控制地问。就像他日日在宫中抄书静心,却在得知她要到菩提寺烧香拜佛时立刻自告奋勇要为她引路那样。
周寅笑看他一眼,目光收回时又带了淡淡的怅然:“希望战争可以快快停止。”
沈兰息闻言沉默,而后蹩脚地安慰起她来:“会的。”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语言太过干巴巴有敷衍的嫌疑,他又补充道:“戚杏很厉害,会很快将战争终止。”
周寅闻言目光中流露出骄傲的神彩,应道:“没错,阿杏很厉害。”她轻轻转过头来,目光正好与他对上。
沈兰息不由自主地往其它方面想,想的东西简直让自己发疯。他脱口而出问道:“战争停了,你也好与大皇兄成婚。”他不知自己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话一出口就后悔极了。
他立刻补救:“抱歉,我……”
周寅只在那里盈盈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她看着他的眼中有无奈,有遗憾,还有淡淡的神伤。
她的眼睛会说话。
沈兰息被她这复杂的眼神看得心痛,不由单手抬起握住胸口,痴痴地看着她。
周寅很快垂下眼去,轻轻开口:“你就非要说这些话伤我的心吗?”
沈兰息立刻解释:“我没有想……抱歉。”
周寅深深看着他,含糊不清道:“皇上有旨,我有舅父舅母还有兄弟姐妹,怎敢违抗?”
沈兰息听得心中震荡,错愕地看向她,却没出息地生出一股喜悦。
阿寅并不是很心甘情愿嫁给他大皇兄,她是被逼的。
尽管这对他大皇兄来说是一件不那么美妙的事,可是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只要阿寅不喜欢他大皇兄,他便觉得自己是一直有机会的。
只是父皇生生破坏了他们罢了。
他一直以来如同被小火反复煎熬的心在得到她的态度以后不由渐渐地得到救赎,他甚至兴起了重新争取她的念头。
可是父皇已经发出旨意,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收回成命?
周寅叹一口气,很疲惫的样子,没有再继续说这件事,只是轻声道:“我有些累了。”
“我送你回去。”沈兰息姑且将自己脑海中的那些念头暂且抛开,她的眼下需求在他那里永远是第一位。
“多谢。”自他说过那句话后周寅的情绪看上去就一直不大高。
这让沈兰息更加坚定了自己还没输的念头,争取阿寅的心重新活过来。
第274章
“王栩三年前做的那个到底不正宗, 你尝尝这个。”司月笑了一下,用刀削去烤得滋滋冒油的鹿腿上的一片递过去,“你试试。”
春日时节, 因战争已经持续了三年, 而战火最终也没能烧到京城, 人们渐渐解开一开始对自身的束缚,走出房门。
这几日晴光正好, 是出游的好天气, 京城中不少女郎郎君结伴而行, 出门踏青,借机试探彼此心意。
山脚下,溪水畔, 来往的女郎们笑声盈盈,带过一阵脂粉香风。
周寅跪坐在垫布之上,衣裙撒花般地铺开一地, 看上去软绵绵的。她戴着帷帽,半卷了纱帘到帽顶之上, 露出下半张脸。
司月将刀递来,她很不设防地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叼过刀尖上薄如蝉翼的肉片。
他顿时觉得手上握着的冰凉的刀柄十分灼人。
“好吃。”周寅用绢帕擦了擦嘴, 很认真地咀嚼并咽下后才品评道。
司月将刀在手中转了一转, 用布擦了刀尖专心致志地为她片起肉来。
周寅就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 像是在看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一样。
司月哪怕得知周寅被许给沈兰珏后依旧态度不变,过去对她是什么样, 之后依然, 十分暧昧。
而周寅也仿佛看不出他静心堆砌的暧昧, 很坦然地与他相处。
司月一面片肉, 周寅拣着盘子里刚出锅的肉吃,两人间温馨而默契。
司月精准把握好周寅的食量,片了稍有富余的肉量后便停止了。他对慢条斯理吃肉的周寅道:“我去拿些东西,一会儿回来。”
周寅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咽了咀嚼了半天的肉才乖巧地道:“好。”
司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并不意外周寅会这么回答。她从不会追问对方去做什么,面对一切都是逆来顺受地接受,给他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司月便转身走了,周寅依旧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处未挪动分毫。
当他抱着一堆柳枝与花枝回来时,她仍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只是没再进食,温顺地让人想要抱到怀中揉上一揉。
司月压下蠢蠢欲动地心思,到她身边去席地而坐,将抱来的花枝柳枝轻轻放下。
周寅显然对此很是好奇,头偏向他那边轻声问:“这是做什么?”
司月笑笑,并未直接为她答疑解惑,而是从这一簇枝桠中精挑细选出几枝格外齐整地放在膝头,而后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拿着它们穿绕起来。
他的手指十分灵巧,没一个多余的动作,很快就能让人看出他手上之物的囫囵形状。
是顶花冠。
他用柳枝交织着花枝,桃花与杏花参差有致地穿插在柳叶之间,十分富有美感。
司月十分心灵手巧,很快将一定花环编好,又细心地调了调花朵的位置,才拿在手中向周寅轻轻晃晃:“还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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