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皇上为周寅与太子定了婚事,谢荷不好越过东宫的婚事先行结婚,这便单在府上。谢家倒不着急, 总之为她慢慢相看着。
旁的不说, 谢荷以其独到的眼光指出了婚服上设计的不足之处, 直让尚服局拉着她要彻夜长谈。
原本已经确定好的婚服图样需要一改再改,周寅也需要承受着谢荷与尚服局的吹毛求疵一而再再而三地试穿改良后的婚服。
倒是谢苗闲了下来, 好在谢薇长大不少, 如今能说能跳, 两个人也可以互相解闷儿。
宫中被皇后派出的女官们一开始也很好奇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未来太子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直到见了周寅,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而越与她相处,她们越发陷入虚幻与现实的恍惚中。
世上本不该有这么完美的人,但事实上他们又切切实实在与这样完美的人打交道。
模样反倒是这位未来太子妃身上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她的性格是完美无暇的。与她打交道的女官们一开始都以为这是一位很难被说动的主儿,她年轻貌美,又将要是东宫的女主人,甚至可能是未来的大雍皇后。即使大雍如今正处在江河日下的阶段,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一个大的王朝,周寅怎么算都该是在尊贵的范畴当中,所以无可避免地被人当作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的人物。
当然对于周寅来说她本身的人生也一帆风顺的,不过在外人眼中无父无母的她显然并非如此,但个中缘由只有她自己知晓,她也乐得在人们眼中做一个可怜的人。
人们总是会对比自己弱小的存在保持不那么多的防备,也更容易对之生出保护欲。
而作为女官们眼中的成功人士,周寅的性格却出人意料得好得不得了。
她讲话轻声细语,举止轻柔优雅,却毫不矫情做作,待人接物也都真诚至极。真心实意和虚情假意是可以被区分出来的,但女官们可以保证任何人对上周女郎那双眼睛都会毫不犹豫相信她的真挚。
不仅是待人真诚对人尊重,她脾气更是好到了让人没话说的地步。
俗话说泥人都有三分火气,而未来的太子妃却是连那三分火气都没有的。
她总是很好说话,无论拉着她试什么她都会有耐心地等待。而这份超乎人想象的包容时常会使女官们自发地感到惭愧,她们自己都觉得占用她的时间太久或是很麻烦她,但她只会轻柔地告诉她们没关系。
而她说出的“没关系”总会给人巨大的力量,即便是天塌在眼前也会让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感受到这份力量的不止有尚服局的女官们,尚仪局的女官们同样感受到这一点。
又因为她们要教授周寅礼仪而与她打交道的时间更多,她们更能体会到她个人品质与性格的优良之处。
她或许并不是她们教过学得最快的女郎,但一定是最认真、最刻苦的那一个。
学习礼仪的枯燥繁琐她们明白,所以她们更是做好了好言相劝或是厉声训斥的两手准备来让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将所有礼仪学会。
但她们完全没有用到什么计策,周寅就很听话地配合着学习礼仪了。
这固然让她们有种一拳打在棉花当中的无力感,但也悄悄因此松了口气。
周寅的一日如今十分充实,上午是要早早起了开始学礼仪的,下午则是被按在镜子前一坐坐到晚上,由宫人们为她肆意涂抹更换衣装。
她有着不厌其烦的耐心任人施为,甚至到了让女官们感到诚惶诚恐的地步。
她太配合了。
或许她展露出些不耐烦或是娇气,她们更好地哄着她这样才能心安。但转念一想这种想法反而是不对的吧,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就把哄着捧着别人当成习惯了呢?
周寅像是并不懂她们心中的许多想法,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任人摆弄。
她的时间被女官们占满,就有人原本该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被挤占。而她的忙碌也在无声地向人们昭示着她正在为嫁给沈兰珏做准备,这实在让人恼火。人在恼火的时候容易犯下恶事。
司月是本来就要犯下恶事的,与为不为了周寅没有多大干系。
三年筹谋,便是他从皇宫大门开始安排人,这会儿也该将人慢慢布置到后宫当中去了。
他本就带着计划而来,每一步都是预先安排好的,有针对性的。
他的胃口很大。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大雍的皇帝身体变糟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做到的事情,但如果不是一朝一夕呢?
司月到大雍境内后将要到京城时曾救下过一名村妇,村妇见他们身份尊贵无以为报,最终说她有一兄长在宫中御膳房当值,诸位到京城后可以寻他来代自己报答。怕他们不信,她又强调她是兄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兄长定会代她报她的救命之恩,而后又云云说了她兄长姓甚名谁,什么模样,要联系他该如何联系等等。
司月将此记在心中,但在当时却并没有表露出要用那村妇兄长的意思。
直到在京中站稳了,他才着人去查那村妇与她口中兄长的事。
村妇的的确确是村妇,那时候已经是数月之后,村妇依旧在村中照常生活。他的下属私下向村中其他村民查问过村妇的来历,她的的确确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在村中生活了二十多年了。
只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村妇口中的兄长并不是她的兄长,而是她的情郎。
对于司月来说这是无伤大雅的事,村妇的话反倒因为这个而更加可信。而她那情郎在御膳房中也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人,甚至他属于身份低微的那一种,要用都似乎无用。
即使如此,在那村妇眼中有这样在宫中当差的情郎是很了不起的事。
他这才盘算起与那情郎联系一番。知恩图报,他当然不会放过上天送到他手上的机会。这样不起眼的人才最好用,身份太高他反而不敢用。
而收腹一个有软肋的人对司月来说是一件极简单的事,但他并没有掉以轻心,还是让人去全力对付。
恩威并施之下自然是他说什么,那情郎为了村妇就要做什么。
出于警惕,司月自始至终不曾出现在那人面前过,他连自己在为谁效力都不知道,也不知自己每日偷偷往皇上那一餐中掺杂的药粉究竟是什么。
算来皇上服了这么久的药,是该见效了。
司月残忍地想,一旦皇上的药效发作,大雍国丧,那阿寅三年之内是嫁不了人的了。
第277章
婚期越来越近, 谢府上下配合着宫中忙活起来。到底太子妃最终是要从这里嫁出去的,谢府若是平日里古板严肃的样子倒也不大合适。
墙是要重新刷一遍的,破了坏了的地方都要重新修补, 该装饰的地方也要再装点一遍。
谢家人人都忙得如同陀螺般, 躺下就能立刻睡着。
赶得这样紧的主要缘故是陛下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尤其在今年,他的身体一日一日地垮下去, 速度与程度都让太医心惊胆颤。但要说出缘故, 太医们却也是说不出来的, 只说陛下是心病太重,积劳成疾。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皇上不想将大权交付, 现在也是不得不这么做了。数月以前他在得知戚杏夺回一城后心中忽然一松,便是喉咙一甜,人昏了过去。再醒来他便感受到身体状态极差, 以及生命的流逝。
皇上对此自然是感到恐慌不已,叫了太医院所有太医来为他秘密会诊, 看他究竟是怎么了。
太医们束手无策,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尽力开不身子的汤剂来延缓皇上身体的衰竭。
皇上不曾将此事声张, 默默养病, 私下着人去遍寻天下名医为他诊病。他慢慢将权力交给沈兰珏, 只希望能保住自己一条命。
多思如他,根本不信这是什么心病所致。但太医又诊不出他是中了什么毒还是别的, 是以他又犹豫着万一真是自己想得太多等等, 所以还是为了命暂时放权。
但收效甚微。
他日常入口、沾身之物皆须检验, 并没有查验出什么异常。通俗来说就是, 防无可防。
疑心生暗鬼,皇上看谁都觉得有害他的可能。越是这样多思,他身体越差。他尽可能地少出现在人前,以免让人看出他身体的差劲,将希望寄托于天上能突然降下一个将他病治好的神医身上。
皇上等到自己根本下不来床,也没能等来他希望的神医。
国丧当头,太医们不敢再吝啬医术,更不敢再高高在上,自以为医术天下无双,对每个来尝试的民间神医他们都低下了头,保持感激。
来的都是客。
有人瞎猫碰上死耗子问怎么不请慕虎馆的鹿神医来看看?
他们平日里最不爱说的就是慕虎馆,最讨厌的就是鹿神医。鹿鸣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他那样不将医术当一回事,日日在馆外垂帘坐堂,无论对方有没有钱他都出手为人诊治,太医们常在背后说他“不挑”,并在背后十分鄙视他的医术。
但这会儿禁卫军请遍天下神医却没有请他来,太医们又慌了。
也可以让他来试一试嘛,倒也不必什么都按他们说的那样。显然是太医们常说他不好,让禁卫军们也以为鹿鸣是个什么酒囊饭袋。
只不过皇上这会儿眼见着就要没了,他们当然病急乱投医。
皇上这样虚弱前朝百官常常不见他,隐隐约约能嗅出什么来。这自然也瞒不过沈兰珏。
沈兰珏意识到什么后硬闯太极殿,终于见到奄奄一息的父皇,泪流满面。
而皇上尽管只剩下一口气,却恼怒于沈兰珏闯入的行为,认为他是翅膀硬了,如今已经不受掌控了!
但皇上恼归恼,他已经为了养病将大权全放了出去,虽然有朝中大臣制约太子,但如今在宫中已经是太子说了算,皇上便是生气也不好怎么罚他。
他惊慌而恼怒在于沈兰珏看到他最脆弱的模样,这让他切切实实感受到自己如今的脆弱。而感受到自己现在实际上是一个很脆弱的人这一点让皇上无法接受,他向来是最要强的,他可以掌控百官,让他们昼夜难寐,而现在他要死了。
为数不多的生命力从体内渐渐流失,皇上慌了。
他看着向他痛哭的沈兰珏实际上还在分裂地思考他究竟是真心实意地哭,还是这一切就是沈兰珏所致,眼前他也不过是在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
沈兰珏哭罢便坚定了自己一定要救父皇的决心,他甚至要大张旗鼓地在国内广发名帖邀天下各种神医前来为皇上诊治。
大张旗鼓得到的总比禁卫军私下去搜寻的神医要多,能人异士的几率也就大些。
沈兰珏说这些话时皇上依旧在审视他的一言一行,试图看出他是真心如此还是假意如此。
皇上没有立刻拒绝,甚至让沈兰珏去拟旨吧,一副求活的样子。
沈兰珏真在太极殿中拟起旨意来,当他圣旨书成将要被送去拿去加盖大印而后昭告天下时,皇上却又叫停。
不是他不想活,而是他哪怕在病中却难得头脑清明一次。一旦他生重病的消息昭告天下,敌国定然得知,国内一定垂头丧气,此消彼长下很容易造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结果。
皇上是自私,但他也不想成为一个亡国君主,被写在史书上受后人唾骂。
他前面明明做得很好,只是为什么时不他待了?
即使沈兰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有多关心父皇,可皇上心头一直保留着对他的猜忌。
皇上想,或许沈兰珏是知道他大限将至无人能将他治好才这么好心肯为他找名医治病。
但沈兰珏得知此事后日日送来的民间名医的确变多。
鹿鸣也很快被送进宫来。
皇上第一次见到鹿鸣时的确怔了一下,倒是没有什么稀奇古怪或是狗血的缘由,纯粹是因为平日里来的都是山羊胡子的老人,陡然来了个貌若好女的神医实在很令人耳目一新。
而这位神医在枕过脉后说的第一句话也很让人耳目一新。
“陛下,您不是生了病,是中了毒。”
第278章
皇上听到这个意料之内的答案生出意料之外的愤怒, 他虽然早有此猜想,但当猜想被证实后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到凉意从骨髓当中渗出,畏惧与惊怒齐生。
但最重要的, 他却未忘问出:“你可能治?”他眼中燃着对生的希望, 急切且期盼地望着鹿鸣。
鹿鸣却堪称漠然地摇摇头, 动了动唇道:“陛下,太晚了, 我无能为力。”
希望熄灭后的绝望更让人灰心丧气, 皇上接受不了这样的大起大落, 心情激荡之下一大口血从口中涌出,浇湿前襟。
宫人们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为陛下擦拭鲜血更换新衣。
鹿鸣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旁, 完全没有可能被迁怒的担忧或是皇上将要西去的恐慌。
待众人忙碌完,皇上再看向他,陡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是什么毒?”皇上既不死心, 想知道是什么毒后再看旁人治不治得。二来也想从毒药种类中辨别是何人害他。
鹿鸣眉头微皱,有问必答:“回陛下的话, 此毒并非大雍所有,应当是从域外传入。我也是偶在一本失传的医书中看到过中此毒的症状与您相似,这才有所猜测。”
他既然这么说了, 皇上便明白为何太医们久久诊不出端倪。
毒都不是他们大雍的, 要如何才能得知。但这些人身为太医, 本该比寻常医者要更加博学,这时候却让一个小郎中将问题指出, 当真是白养活他们了。
何况这小郎中还说治不得只是因为时间晚了。若是他一病便请他来看, 岂不是说他有可能好的?
一念及此, 皇上更是心有不甘, 不甘自己就这么死了。可是再不甘也没用,寿数之事,有心无力,于是他更要将那个下毒之人抓出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鹿鸣犹豫了一下,最终严肃开口:“如果我辨认不差,这应当是戎狄皇室的不传秘药。”
皇上顿时肃起脸来,咬牙切齿:“戎狄?!”这下倒是都能说的通了。
崔骜还活着时就曾传信与他提过戎狄大军往往行事先大雍一步,仿佛中央发出的军机戎狄比他们还要先知道一步。
这话便是在暗示皇上身边或许有戎狄的奸细,为戎狄传递军情。
皇上曾彻查几次并没查到究竟是何人在与戎狄联手,但那人显然也发现了皇上的动作,收敛许多,更不好查了。索性后来泄密的事渐渐少了,叫人能够姑且放下心来。
而此时鹿鸣旧事重提,顿时让皇上想起此事。他现在能够无比确信,自己身边的确是存在一个戎狄的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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