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大门一直隔绝的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禁卫军们闻到这味道心都凉了,硬着头皮浑浑噩噩地向内走,不敢面对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脑子里都是混沌的,潜意识都知道是不好的结果,却不敢细想。只有等真正的惨状摆在他们面前,他们才会开始有所反应。
“殿,殿下!”最先看到内室情形的禁卫军两腿一软跌坐在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285章
沈兰息被人带着去太极殿的一路上都是懵的。
来接他的是父皇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太监, 他虽然不爱交际,但对此人有些印象。他在父皇面前是就像一条最忠诚且卑微的老狗,当不在父皇身边时他会稍微直起佝偻的背, 待人接物多了份潜在的倨傲。
但沈兰息从未见过他这么失态。
老太监是一路跑着来的, 在他身上罕见地出现了没风度、不体面, 父皇见了老太监这副模样定然是要不满的。而老太监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看上去摇摇欲坠的, 仿佛下一刻就能撒手人寰。
他看上去有千言万语要与沈兰息说, 最后化作一句:“殿下, 请速速随奴才到太极殿去。”
沈兰息懵懂地被他扯着在路上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称呼的变化。过去这位大太监除了在父皇面前自称奴才,在其他人面前多是自称“我”。
“发生什么事了?”沈兰息一面被大太监带着走, 终于想起来问这件事。只是从殿中到宫外乘坐轿辇这路上,他就见到来往宫人慌慌张张,加上入暮时分的黑云, 俨然一副天要塌了的光景。
大太监被沈兰息这一问问得脚下一停,而后重新动起来。他在前方引路, 背对着沈兰息道:“殿下,太子殿下薨了。”
沈兰息觉得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重新问了一遍:“什么?”他上午时候分明见了大皇兄, 人还好好的, 大太监在说什么胡话?
“太子殿下……”大太监颤声道, “薨了!”他说完哀恸地大哭起来,一旁随侍的宫人们齐齐放声大哭。
沈兰息脚下一软, 软倒在地, 只觉得如今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可这些哭声又那样真实, 巨大刺激之下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面色苍白青紫,眼见着人就要不好。
大太监被沈兰息这副模样吓得心脏都一停,简直要随沈兰息一起撒手人寰。
大雍不能再少这最后一位皇子了!
“救三殿下!快救三殿下!”大太监扯着嗓子喊,声音异常凄厉。立刻有宫人去请太医来。
沈兰息的贴身内侍立刻从他腰间取下药瓶,将瓶塞打开送到沈兰息的鼻端供他嗅闻。
死死攥住自己衣服领子的沈兰息呼吸渐渐平缓,面色也渐渐恢复正常。
大太监一直屏住呼吸等着沈兰息被救治,直到沈兰息好了些,他才能稍微喘口气。
还好,还好三皇子没事。
哪怕这是个先天不足的皇子,如今也要担当起大雍大任。大雍已经无人可用了。
纵然沈兰息刚发了病十分虚弱,需要好好休息,但皇上有令,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带到太极殿。
所以沈兰息躺着被抬了过去。
太极殿中,龙床之下,跪着数个当朝重臣,戚杏的祖父赫然也在其中。
龙床之上躺的是皇上,龙床旁的矮榻上躺的是当朝三皇子沈兰息。这实在是一副很令人无言的景象。
大臣们双膝跪地,俯首帖耳,聆听圣训。
他们跪得平静,心中却远不如表面上表现的那样平静。几乎是所有人心中都萦绕着多多少少的绝望。
皇上重病至此,太子突然薨了,三皇子殿下也是半死不活的。
而这三件事是在同一天发生,他们也是在同一时刻知道的。
大雍虽然受了多年战争之苦,但本来便是大国,且如今战事僵持,反而给人喘息之机。只要休养生息,便能重新稳定下来。
可今日之事将他们的所有打算都破灭了。
旧皇将死,原先的继承人也死了,如今能继位的是那位在病榻上躺着的三殿下。什么休养生息,什么重新稳定都成了泡影。
旁人不知道,难道这些老臣们还能不知?
陛下一直将太子殿下作为继承人培养,虽然所有打压试炼,但一直是只属意他来做自己的继承人。
至于三皇子殿下,陛下虽对他多大度包容,但政治手段是一样也没有教过他的。
换言之就是他们要扶植一个白纸一样的新帝上位。
若是太平时候,扶植这样一名皇帝倒也无伤大雅,慢慢来教就是。可是如今的大雍已经等不得一名皇帝懂事,更可怕的是他们无从选择,只有这一名皇帝可选了。
皇上呕哑的声音自龙床上响起,断断续续:“孤时日无多……”
这话一出,众人心头一沉,无论皇上身体如何,他们都异口同声劝阻道:“陛下!”
皇上咳嗽两声,在床上无力地摇摇头,又意识到众人看不见他的动作,才费力开口:“你们……不必多言,孤的身体,孤自己清楚。”他本身就到了药石罔及的地步,再加上今日受沈兰珏之死的刺激,如今只有一口气将他吊着。只要是这口气咽了,大雍的丧钟便要敲响了。
“命乃在天,岂是人力可干预?”皇上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好一会儿,听起来令人十分揪心,也让人听出他已经无心争命这件事,“此生数十载,孤问心无愧,只在临死之前,有三大憾事。”
众人垂首静听,知道陛下这是在交代后事了。
“一恨旧土未收,待孤死后,大雍后世皇帝皆要以收复故土为己任。二恨……太子早逝,大雍与乌斯藏国不死不休,倾尽全力也要抓到那逃匿的叛贼。三恨教导无度,只留下老三这么一个……”皇上说着说着剧烈咳嗽起来,血如泉涌。
“陛下!”众人惊慌地看向皇上,膝行几步。
大太监急忙为皇上擦拭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越擦越多。
“老三从未学过治国之道,还请诸位多多担待。”皇上好不容易咽下满口鲜血继续道,“大雍,就托付给诸位了。”他这是承认大位要由沈兰息继承,此举全在众人的意料之内。
“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托。”大臣们叩首答应,泪眼朦胧。
“都下去吧。”皇上似乎很是疲惫。
“是。”大臣们再拜皇上,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出房间。他们此时此刻的不舍是真的。如果可以,他们都情愿如今的陛下能多活上一段时日。若是立即敲响丧钟,要扶什么也不懂的沈兰息即位,那可真是糟糕透了。
大臣们是都下去了,沈兰息还在房中,没被抬走。
他旁听了父皇与当朝重臣们的对话,却依旧觉得自己像是活在梦里。不过他暗中掐了自己数次,次次都感受到真实无比的疼痛,便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大皇兄是真的死了。
听父皇方才的话,他是死于……司月手中。
近日来的回忆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闪烁而过。他是个并不愿深思熟虑的人,但他却绝对不是一个傻子。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重新过了一遍,他很快将事情大概拼了出来。也正因如此,他原先已经恢复正常的脸色再度变得苍白。
是他害了大皇兄!
是他与司月密切往来,将父皇无事之事传达给大皇兄,才给大皇兄招致来了此等祸事。
要说沈兰珏没死之前与沈兰息的兄弟情也不算多么笃厚,但一个人因自己而死,这样大的愧疚感是会将人淹没。
沈兰息此时此刻便是被愧疚吞没,恨不得自己代沈兰珏去死!
沈兰息自认为自己是样样比不上沈兰珏的。若死的是他,大雍根本无伤大雅。但死的是沈兰珏,大雍便失去了一位未来明君,要落在他的手里。
他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也没有任何继承皇位的喜悦。
死的为什么不是他自己呢?
第286章
沈兰息在自暴自弃地想着, 犹豫要不要同父皇说明大皇兄之死与他也有些瓜葛。若不是他毫无警惕心,向司月通风报信,或许结局就是大皇兄抓住了司月, 也并不会身死。
他悔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烧灼起来一样, 痛得他不由将自己蜷缩起来, 像只弓着身子的虾米。不知是精神还是□□上的疼痛,总之他痛得快要死了。
恍惚之际他听到龙床上的父皇唤他:“老三。”
沈兰息勉力提起精神忍着疼痛道:“父皇。”他过去尽管对父皇感情淡薄, 但陡然知道父皇将要死了, 他还是恐慌的。
如果换不了大皇兄, 他能用自己的命换父皇的命也是好的。
总之无论他们谁做皇帝,都比他来做要好。
他无法胜任,旁人也觉得他不能胜任。他做皇帝这件事对所有人来说似乎都是折磨, 无法令任何一人满意。只不过他们没得选,他也没得选。
方才他偷偷打量了父皇心目可以托付社稷的朝臣们的脸色,都并不好。
他们若非别无选择, 也不会推他上位的。
他甚至连备选都算不上。
“日后你便是大雍的皇帝了。”皇上有心提点沈兰息。实际上他此时此刻累得不行,上眼皮能有千斤重, 但他知道自己还不能睡。
大雍的江山需交托到沈兰息手中是不得已为之的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件不得已之事能变得体面些许。
皇上并不想让江山断送在下一代手上。
他顶着睡意道:“方才那些大臣,你可以重用, 但不可尽信。有反心者, 宁可错杀也不要放过。”他这话透露出凉薄的冷意来, 让人闻之忍不住打个寒颤。
方才大臣们跪在殿中时他还是一副恳切无比的哀求口吻,而他们一走, 他与沈兰息私下谈话时却让他在人该杀之时千万不要对之心慈手软。
沈兰息被父皇的双面吓了一跳, 没有回应。
皇上对于他有没有回应也并不在意, 他只要听到这些话有个印象就好。至于运用, 日后等他做上皇帝,慢慢地他会无师自通。
“还有,皇后之选,你有何打算?时局动荡,为安天下,你不必守三年孝期再婚配。早有中宫之主,后宫也能安宁。”皇上疲惫问道,口中一股腻人的腥味儿挥之不去,烦得他想要作呕。
沈兰息没想到自己会被问着这个问题,不由恍惚。
听他久久不答,皇上想起什么,胸膛剧烈起伏,喉间发出骇人的嘶嘶声。他终于从激动地情绪中脱身,立刻严肃无比道:“你不能娶周寅,更莫说立她为后!”
皇上的话正好戳中沈兰息的心思,他被揭穿得有些难堪,但并没发作,只是沉声问:“父皇,为什么?”
“她本该嫁给你大皇兄做太子妃!如今你大皇兄已去,你却要娶她,旁人如何看待你这新帝!”皇上越说呼吸越是急促,简直是要喘不过气来。
沈兰息沉默,最终执拗道:“我不在意众人眼光。”
皇上简直要被他气昏过去,咬牙切齿:“你怎敢!你怎能!”
沈兰息这下反倒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既然她本来是要做太子妃的,那么做我的太子妃也是一样。”但凡说的不是此事,皇上见他拿出这副气势便是要稍稍放心他或许能做好一名皇帝。
然而令人崩溃的是沈兰息拿出气势是为了一个女人和他争辩。
他看来不仅要继承皇位,还要继承太子的太子妃。文武百官作何想?攸攸百姓又作何想?
皇上深吸口气,让自己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不然他可能被沈兰珏当场气死。
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若直接将她了结,哪有如今之事?
皇上难得后悔,可他如今若要处置周寅,只怕沈兰息会立刻发疯。万一他随她而去,那才真是完蛋。
皇上如今改变不了沈兰息的想法,也处置不了周寅,可要沈兰息直接立周寅为后他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不过皇上到底是皇上,应变能力非凡,立刻想出对策:“你若想娶她倒也不是不可。”
沈兰息反倒对他父皇这么快就松口感到诧异。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父皇一直是个十分专断独行的人,他决定是什么,事情便只能按照他的意愿来执行。
可是如今他竟然退让了。
不得不说沈兰息在此时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权势带来的好处。
他神思飞扬,想到过去大皇兄可以为阿寅提供展示自己能力的平台,如今他也可以做到了。那么他对于阿寅来说是有用之人,阿寅会不会更喜欢他一些?
很快他就为自己生出这样的喜悦而唾弃自己。他的地位是从死去的兄长那里继承来的,而兄长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他是如此卑劣,竟会因此而高兴。
皇上久等不来沈兰息回应,以为他是在赌气,不得已放缓语气:“你若娶她,也不该在如此风口浪尖上娶。待事情尘埃落定,你皇位坐稳,届时还喜欢她的话,将她纳入宫中随便封个位分也罢了。”
沈兰息抿唇不语,他何尝不知若按父皇所言是最稳妥的方式,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对周寅只是泛泛的基础上。
父皇根本不知道周寅之于他如同神明之于他的信徒,他怎么会让他的神明只是做他的妃子,还是在那么久以后。
但沈兰息并未直接说出拒绝之言,他的脑子忽然变得聪明,问:“但父皇,中间这段时日阿……周寅该怎么办?”
皇上听他提及关键,正色道:“叫她削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
沈兰息立刻反驳:“不成!”
皇上语气冷酷:“未让她为老大陪葬已经是网开一面。”这也是皇上原本的安排,让周寅为沈兰珏陪葬。
她已是既定的太子妃,如今太子已死,她这太子妃的身份反倒尴尬起来。另嫁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她已与皇家牵扯关系,便是半个皇家人。哪家敢娶未嫁的前太子妃入门?总之嫁是嫁不出去的,不如随太子而去,以示忠贞,也能成一段佳话。
沈兰珏死了以后他原本对他吝啬的那些父子之情突然爆发。沈兰珏生时他对之没个好脸肆意打压,死后他又要给他无上哀荣,实在叫人不禁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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