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息听到父皇所言心中更是一寒,他毫不怀疑这原先便是他父皇心中所思所想。他想,他要保护阿寅,他绝不能让阿寅受到任何伤害。
皇上不知他心中所想,以为他这是妥协的意思,又说起他选妃的标准:“大雍不需要你用后位来维系君臣关系,相反,你的皇后一定要是家世不出众之人。”
沈兰息想按照这么说阿寅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吗?想归想,他没把这话说出来。若是他这么说了只怕父皇要与他当场翻脸,阿寅连这一时半会儿的安稳日子也别想过。
“你不是那些老臣们的对手,择后也不要从这些人家中择。选了他们,外戚当权,好了不得。他们的意见你可以听信,但不能全部采纳,学会制衡之道,让他们来互相制约。只要他们对彼此有所忌惮,就不会越过你去。”皇上殷殷叮嘱沈兰息。
沈兰息三心二意地听着,实际上在想无论如何他也要立阿寅为后,这是他唯一拿得出手送她的,哪怕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不想气如今无多少寿数的父皇,但他也绝不会委屈阿寅半分。
而他的办法便是待父皇走后,他便立阿寅为后。
第287章
宫中将消息死死压下,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重臣们也不是完全嘴紧,且从他们的一些神情与表现出人们也能猜出几分端倪, 各家各户都战战兢兢, 等着大雍的大变革时代。百姓们或许是真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变化, 还算平静,照旧每日过每日的生活。
谢家亦然知道了些内幕, 谢大人听到此事的第一时间便是浑身冰凉, 如坠冰窟。
谢家倒是尚可自保, 只是阿寅该怎么办?
谢大人第一反应不是皇家会如何处置周寅,而是周寅得知此等惨事之后只怕会随太子而去。
她既认定了太子,太子又去了, 只怕她会寻死。
是以谢大人暗自下定有多久就瞒多久的决心,在事情被揭开之前,就让周寅毫不知情吧。
他这么想着, 觉得将此事先同家人们知会一番,再勒令众人不许在周寅面前搬弄是非, 觉得还算完美的安排。
如是回到家中,他满腹心事,正想着怎么同家里提一提此事还能不引起恐慌, 抬眼就见妻子也是心事重重地坐在一旁。
意识到什么, 他严肃问:“怎么了?”
谢夫人叹气, 很是发愁道:“你也听说了?”
两人相视一眼,便立刻知道彼此说的是同一件事, 齐齐垮了脸。
谢大人先安慰:“无妨, 应当牵连不到谢家, 新皇……大约是个心善的人。”事实上谢大人对此也是惴惴, 说到新皇,文武百官对新皇着实没有半分了解,唯一确定的就是他身体不佳,二来确定他是不善文治武功,治国一窍不通。
很让人绝望。
谢夫人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道:“陛下将阿寅指给太子……”说到太子,谢夫人便叹了很长一口气。
“他焉能不迁怒谢家?”她问。
谢大人答不上来,万一新皇真是如此,他也没办法。
“还是说说阿寅吧。”他转移话题。
谢夫人立刻拉住他的袖子问:“陛下,陛下会如何安置阿寅?”她想的是最好也就是叫阿寅为沈兰珏守寡了。
谢大人摇摇头,不愿细想:“此事暂且不谈,毕竟陛下的打算,咱们也左右不得,我的想法是不叫阿寅知道此事,你看呢?”
谢夫人想也是,跟着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着,只怕她一时想不开。”
“正是。”谢大人应声,“你去同阿荇她们几个说一声,叫她们别把话在阿寅跟前说漏了。”
谢夫人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又将这种事交给我做,我不做。”
谢大人摸摸鼻子:“那你去叫人把她们叫来,我来说。”
谢夫人眨眼:“这还差不多。”说着叫身边伺候的婆子叫人来去了。
谢家四姐妹来了,谢夫人看见谢薇扶额:“怎么她也来了?将她抱走。”便叫婆子将人抱走。
她这下又看向剩下三人,微微挑眉。
三人看上去魂不守舍,显然也是已经知道什么了。她用胳膊肘拐了拐谢大人,示意他看三人神色。
谢大人老实地看去,觉得自己的消息说不定还不如她们灵通。
“消息你们知道了,切勿挂在嘴上,祸从口出。”他也就不说是什么事了。
“是。”三人答应。
“还有。”谢大人强调,“切勿与阿寅提及此事。”
只听见谢苗惊呼一声,捂住了嘴。
众人心头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谢苗吭吭哧哧道:“我嘴快,已经告诉阿寅了,怎么办?”
所有人皆一愣。
谢荇最先反应过来问:“阿寅呢?”
谢苗磕磕绊绊:“表姐哭了一阵说有些累,先休息了。”
“糟了!”谢苗以外几个人异口同声道,大步向房外去。
谢苗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隐隐约约察觉到她办错事了,咬着唇跟人跑出去,要哭不哭的。
众人风风火火地来到周寅院外,婆子在院中洒扫,一派安静祥和。这样的安静祥和却并未让人放松,谢大人一马当先入内急切问道:“女郎呢?”
婆子们被这样大的阵仗吓了一跳,忙答:“女郎说有些累,要在房中歇息一会儿,不许人来打扰。”
谢夫人听不完这话,一面走一面叫:“阿寅,阿寅!”并没有回应她的声音。
她快步到门前,将门一推,一时半会儿间竟推不开,门从里面上锁了!
“快,门锁上了!”她回头对谢大人道,声音都变了。
谢大人倒还是有把子力气,牟足了劲儿一撞,将门撞开了。他来不及沾沾自喜宝刀未老,便急冲冲地向内行去。
周寅吊在内室的房梁上,轻飘飘的一片,不知死活。
谢夫人两眼一翻,直接倒下。
倒是谢大人承受能力强些,拎着凳子踩上桌子将人取下来。
周寅双目紧闭,眼看着没有呼吸起伏,不知是死还是活。
谢荷流着满眼泪,抽抽噎噎地挤到父亲身边道:“我从慕虎馆学了些救急的手法,让我,让我来试一试。”
谢大人摸了摸她颈间的脉搏,好半天才发现还有跳动,大喝道:“还活着,活着,你来!”
谢荷涕泗横流,将她的衣领解开了些,开始按压她的胸口。
至于郎中,谢荇已经叫人去请了。
周寅就那样形单影只地躺在床上,若非面色不好看,她真像只是睡着了一样。还有她脖子上蜿蜒一圈词目的绳痕,很是触目惊心。
谢荷一面无声地哭一面努力,也不知自己做的究竟对是不对,倒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周寅的胸口缓缓有了起伏。
见她这一口气没咽下,所有人都长长地出了口气。
谢荷直接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第288章
一家人围着周寅或站或坐或流泪或抿嘴地等她醒来, 鹿鸣也顺利融入一家人之中,坐在最边上默默注视着她。
他早早便知道她要这么做,但真的见到她这样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他还是不禁为此感到心惊。
明明他该相信她, 她不会有危险, 她会将一切做得堪称完美,事实上她也做到了。但他见她如此, 还是会不由心疼不已。她为了她想要的付出这样多, 他岂有不帮她达成心愿之理?他不敢生阿寅的气, 他只是嫉妒沈兰珏,能让阿寅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尽管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沈兰珏,但在外人看来如此, 他便嫉妒。
在场众人这会儿才感到后怕,冒出满背满掌心的汗。鹿神医说了,但凡他们当时晚来一时半会儿, 阿寅便要玉减香消了,这怎能不叫人后怕?
哪怕鹿神医说了阿寅已经平安无事, 但她一时不醒来,众人便会提心吊胆一时。这时候谁也没心情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直到床上阖着双目面色苍白的女郎眉头下意识轻轻蹙起, 如同在做一场令她不安的梦。而一直注意着她的众人终于发现了她的动静, 见她有要醒来的趋势, 个个激动地望着她,却又不敢惊扰她。
不多时, 她眼皮轻轻颤动, 缓缓张开眼来, 满目茫然。
谢苗是这些人中最受煎熬的一个, 这时候见周寅醒了,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嗷嗷哭着跑到床前叫道:“表姐!你终于醒了!”周寅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是罪人,她干脆跟着表姐一起走了得了。
周寅听见声音似乎想转过头来,但脖子上的剧痛让她立刻将眉头皱得更深,只能稍稍将头偏一点好看向大家。她像是记起什么,本来就不佳的面色愈发苍白。她虚弱地笑了笑,想开口说话,却无法发出声音。
看见她尝试的动作,众人刚要为她解释,却被鹿鸣抢先:“你嗓子受损,需要好好温养,近来说不得话,也不必去试。”
周寅闻言似乎有些无奈,但面上带着给人带来麻烦的真诚抱歉。她眼睛里噙着泪光,哪怕她什么也说不出,他们都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她在道歉。
很抱歉给大家带来麻烦。
众人被她这样的神情看得更伤怀了。他们都不敢想象她如今是什么样的心情躺在那里,稍微想一想就让人心碎极了。
周寅向来是脾气最柔和温吞的人,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会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了无生志,毅然决然地选择赴死。
见她醒来,人们心中只有感激,万万说不出指责她的话的。谢家人虽然一开始对周寅嫁入皇宫这事很是忧心忡忡,但后来沈兰珏的种种表现让谢家人感受到他对周寅的确是真心的,对她爱重无比,再加上两人也是两情相悦,也就觉得二人的确是天作之合,也是佳偶天成。
太子若真如传言那样,对阿寅来说是一件多残忍的事啊。
在人极度伤心时怎样的劝慰都是无力的,还是要靠自己走出来,旁观者至多给予陪伴。
况且周寅此时的状况也的确糟糕,不宜费神与人多打交道,还是静养为好。
谢夫人瞧瞧众人,用眼色示意他们下去吧。
这是在周寅还没醒来前就商议好的事,只要见到她醒来便让她安心养伤。因而他们虽然都很舍不得也不放心周寅,还是给她留下安静的空间。
“阿寅,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些了我们来看你。”
周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待众人都离开,谢夫人这才拿了绣墩到床头坐下,看着周寅还未开口说什么,眼泪就淌下来了。
周寅瞧见顿时动起嘴唇,试图发出声音,然而却没什么用。
还是谢夫人看见她一直想要说话急忙阻止:“说了不能说话你这又是做什么?是存了心想叫我心肝摧裂么!”
周寅顿时咬住嘴唇,哀求地看着谢夫人。
谢夫人顿时恨起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么重的语气与周寅说话。她此时的神经质虽然来自于周寅的劫后重生,她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周寅的痛苦,但明明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周寅都是最大的受害者。
她终于崩溃,铺在周寅身上哀哀地哭起来道歉:“抱歉,都是舅母不好,舅母不该怪罪你。”
周寅可怜地看着她,脸上满是自责。
谢夫人止不住地眼泪,索性顺从内心将话一股脑倒出来:“你知不知道今日我们若来迟一步,你就要真没命了!”
周寅依旧是愧疚万分地望着谢夫人,心道不会的,当时妙华已经去寻他们了,只是见人蜂拥地往这里赶,便顺势躲藏起来,由着他们过来。所以即使他们没有主动过来,也会被妙华带过来看到她悬梁的一幕。
事情的开始并不是谢大人得知此事告诉家中,而是谢苗同她提及此事。
而谢苗得知此事的来源又究竟是从何而来?一切都在周寅的安排之下罢了。
所以她的时间把握得正好,她不会丧命的。至于疼痛与濒死感,对她来说是很微不足道的东西。
她曾在各种物种身上看到过濒死该是一副什么模样,她是生杀予夺的神,对于她自己的性命来说也是一样。她没有剥夺自己的性命,她便不会死。
谢夫人发泄了一通心情舒畅许多,才重新劝起周寅:“阿寅,我不知道你如今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是这次上天……菩萨叫你活下来了,你便好好活着好不好?”她本是要说“上天”的,又想起周寅信佛,立刻改口。如今能多一分成功的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她继续劝道:“何况……传言不可尽信,万一只是谣言,你却为谣言没了性命,该叫太子殿下怎么办?”
周寅开始啜泣,听着叫人揪心极了。
谢夫人爱怜地用手顺着她发顶的头发,哄道:“阿寅,咱们再等一等,事情总不会很坏……”
……
周寅在谢家的所作所为很快被暗中盯梢的禁卫军传入宫中,只有她想让人知道的消息才会被人发现从而送入宫内。
陛下在得知此事后无言,忽然没了让周寅殉葬的心思。既然她对太子的情意如此深厚,那她必然不会接受老三的胡作非为。叫她日后为太子守寡倒也罢了。皇上一下子十分地意兴阑珊。
但意兴阑珊归意兴阑珊,他倒是很想知道沈兰息在知道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于是让人立刻去将人叫来。
第289章
沈兰息近日来忙得焦头烂额, 正在裁衣量体,恶补登基时的各种礼仪。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正是这个道理。
礼仪补一补, 登基时有几分样子, 百姓也能安心。而如何做一个明君这种事是补也来不及补了,只能等他登基之后靠自己悟。
难得从各项冗杂的事务之中抽身, 沈兰息发胀的脑子终于能够呼吸些新鲜空气, 舒适许多。
越是学习, 沈兰息越感受到自己或许完全不是做皇帝这块料。他连记这些礼仪都需要重复多次才能勉强记住,又如何能治国平天下?
沈兰息倒是没去想父皇为何传召他,总之到了就能知道缘由。正因有如此想法, 他意识到之后又不免颓丧地想自己应当是真不适合做皇帝的,皇帝不该如此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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