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很是苦恼,但又不擅长拒绝别人,因此犹犹豫豫地站在风里。风一吹,她蓬松地斗篷被刮得贴身,显得人小小一个。
她刚要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带了火气的暴戾声音。
“她没空听,让她回去。”崔骜从她身后走出,毫不避让地与王雎对峙。
王雎眉头一皱,不明白为何他每次来寻周寅都会有不速之客插足。
周寅惊讶地看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崔骜,又烦恼地瞧瞧远处站着的王雎,为难极了。
“周女郎。”崔骜理直气壮地在周寅面前刷存在感,“见着我怎么不叫我。”
崔骜的系统看他表演,又想到他在独处时的犯病模样,心情复杂极了。
周寅无奈看他,叫了一声:“崔郎君。”
王雎直言:“我和她有正事要谈,你不要捣乱。”三言两语让崔骜像个无理取闹的顽童。
崔骜问:“什么正事?她快要冻死,比这事还重要?”
王雎轻嗤:“装疯卖傻。”
崔骜沉下脸看他。
王雎不畏不惧,对视回去。
二人一个清冷孤傲,一个暴戾恣睢,分毫不肯退让,平分秋色。他们中间站着周寅,以周寅为心,二人为轴,周遭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最终是周寅在一触即发的环境里婉转开口:“王郎君,是什么正事?”
崔骜冷笑,以己度人:“他只是想和你说话,哪有正事。”
王雎讽道:“你以为人人是你?”
二人又吵起来,周寅听得无可奈何,轻轻咳嗽两声。争吵顿止。
“你怎么样?”两人齐声。
周寅指了指修长的脖颈,高领子看上去十分保暖。她清了清嗓道:“喉咙有些痒。”软绵绵的,听上去没多少力气。
崔骜面色难看:“我送你回去。”
王雎歉然道:“抱歉,我们改日再谈,我先送你回去。”
周寅慢慢摇头,大约是喉咙不舒服的缘故含糊道:“是什么事?”
王雎看崔骜一眼,显然不愿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崔骜挑眉:“什么事我还听不得?清正的王大郎君有见不得人的事么?”
王雎便道:“与王玉有关。”
作者有话说:
周寅:不想吹风,装一下病
第50章
“王玉谁啊?”崔骜张口就问。陌生的名字让他心存警惕, 一来这可能是又一攻略者,二来这明显不是宫中哪位有头有脸人物的名字,王雎与周寅为何都会认识?
王雎睨崔骜一眼, 没兴致搭理他, 寒潭凝碧似的眼深深望着周寅。
见王雎不答, 崔骜盯着周寅挑眉问:“周女郎,王玉是谁?”
周寅却呆住, 过一小会儿才轻声问:“你不认得王玉么?”
崔骜隐隐觉察到什么, 却又并不明晰, 便从心所欲地回答:“不认识,他是谁?”
王雎目的超额完成。他本想旁敲侧击提示周寅主动怀疑沈兰珏的身份,崔骜来得正好。他甚至可以省略旁敲侧击这一环节, 只要点出“王玉”二字崔骜必会追问,果然如此。
崔骜没头没脑,太好利用。
周寅听罢他这句话本就白皙的脸一下子更是白生生几分, 仿佛遭受了什么巨大打击。
崔骜看不得她难受,眉头揪在一处问:“他欺负你了?我为你杀了他。”
王雎看他在周寅跟前刷好感, 冰冷刺骨的眼神里含了淡淡嘲弄。
“不不不,千万不要。”周寅好似心里正经历着百转千回又被崔骜打断,很憋闷地还要阻止他犯下恶行。
崔骜眉头皱得更紧, 以为周寅心疼王玉, 胸腔中一片蓬勃怒意:“他欺负你, 你维护他?”
周寅被他凶巴巴地语气吓得落下泪来,一颗颗珍珠似的泪自眼睫根处一粒粒向外涌, 可怜极了。
这泪滚烫地落在王雎与崔骜的心上, 将人灼得生疼。
崔骜为她落泪而心疼, 又为她心中或是别人而烦躁不已。最终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他干巴巴地凑向周寅道:“莫哭了,我……”却说不出我错了。
周寅将头轻轻一偏,不想看他。
王雎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硬生生挤在两人中间将他们隔开。他含怒对崔骜冷道:“你将她惹哭,她现在不想见你。”
末了,他趁着周寅低头用口型对崔骜道:“滚。”与平日里高岭之花的形象差距甚远。
崔骜不忍碰周寅一根手指,对王雎则没有这份怜惜。他无处发泄怒火,王雎简直是上门找死。他一手捉住王栩衣襟,搡着人后退几步。
周寅惊得捂嘴轻呼,错愕地看着二人。她眼睫上悬着清澈的泪珠,一眨之后才碎成星星点点。
“请别……”她颤颤地开口,可惜声音太轻,并未让人听见。
王雎抓住崔骜暴躁的手,未见任何畏惧,依旧冷言冷语:“发疯无所谓,别吓着她。”
崔骜一颤,不敢回头看。
王雎感受到他手上力道卸下,心中浅松口气,真打起来他的确不是崔骜的对手,但他有脑子,不会真和崔骜打起来。
他攥着崔骜双手从自己衣襟上扯下,理了理青袍,未再对之说什么,抬脚向周寅走去。他越从容越显得崔骜像个不体面的疯子。
王雎拿了帕子出来迟疑一下递过去,雪白的手与青帕衬得颜色分外好看。
周寅咬着唇泪眼朦胧地接过帕子,喃喃道了声谢,用帕子轻拭脸上的泪。
崔骜情绪稳定了点回过头来,看到的便是二人仿似亲密无间的情形。他心中燥意顿生,想将二人暴力分开。但他不想再吓到周寅。
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周寅,想要道歉。
周寅一见他来顿时紧张兮兮,下意识向王雎身后躲去,看来被崔骜的情绪不稳吓得厉害。
崔骜僵在原地,受伤极了。
王雎倒很受用,很配合地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住崔骜。
“周女郎。”崔骜神伤,哑着嗓子却说不出常说的那句你别怕。
王雎带着讽意的目光自他脸上寸寸掠过,浑身上下是作为胜利者的优越。他替周寅拒:“她现在不想见到你。”
崔骜倔强地盯着王雎背后只露出半张侧脸的周寅,一言不发。
周寅被他具有侵略性的目光烦扰,完全瑟缩在王雎身后不让他瞧。
崔骜彻底看不见周寅,烦躁不安地想要搜寻她身影。
王雎甚至有些可怜他,不明白他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他利用完崔骜难得生出些本是同根生的同情,语气依旧清冷:“你回去吧。”
崔骜看上去越来越不对劲,像是听不到周寅以外其他人说话,执拗地盯着王雎,试图透过他看周寅。
王雎拧起眉头,在脑海中问系统:“崔骜心理显然有问题,为什么他可以做攻略者?”患有心理疾病者具有极大的不稳定性,任何游戏公司也不该招收这种攻略者。
他们发病时胡乱攻略害人害己还算轻的,万一直接道出虚拟的世界本质简直无法收场。
系统答:“公司不会招心理有问题的人做攻略者。”
王雎确定自己的判断:“可崔骜明显就有心理问题!”
系统沉默不语。
王雎赫然想到什么,一阵齿冷:“那他是来到这里心理才出问题的,是不是?”
系统平静回答:“我不了解其他攻略者的情况。”
王雎心中一阵阵发寒,蓦然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自己参与的这个游戏。
“他若是在游戏中患上心理疾病,你们该立刻送他回现实世界!这样对他对我们都好。”王雎是个将游戏与现实分得很开的人,崔骜虽然是他的竞争对手,但二人同样是攻略者,享受的是相同权益。一旦崔骜的权益无法得到保障,他又如何保证自己的权益不会被侵犯。
系统似是感受到他的焦虑,终于粉饰太平般道:“你又怎么保证他一定有心理问题?他同样带有系统,一旦真出问题系统会强行送他离开。你以为你的判断比系统精准?”
王雎头脑混乱,却又不得不承认系统言之有理。
系统似带了些讥诮道:“一切都需要代价,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王雎心中一紧:“什么意思?”
系统却没再回答。
他回过神时崔骜依旧在隔着他看周寅,像匹饥饿的狼。
王雎四肢僵劲,心情复杂,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一下子没有和崔骜争锋的心气,却还不能让周寅看出破绽,只得勉强与崔骜对峙。
周寅一直躲在王雎背后,久久不肯露头。她突然转头轻轻打了个喷嚏,将沉默打破。
只听崔骜语声艰涩道:“我下次再来。”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下次再来,他的下次又是什么时候。
“只是我的确不认得什么王玉。”他带了些嘲意道,而后几乎算是落荒而逃,莫名其妙。
在王雎看来这分明是坐实他心中有疾。
王雎分神想着,一面转身对周寅道:“他走了,别怕。”
周寅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在风中一吹却又有狼狈的好看,娇娇弱弱地开口:“多谢。”声音中尚带着淡淡泣意,听起来脆弱极了。
王雎本就心思不定,此刻轻易被她的美所蛊惑,缓缓伸出手要为她将吹散的头发别在耳后。
周寅后退两步,惊惧地望向他,如在看另一个崔骜。
她好易受到惊吓,王雎恍惚地想,旋即收回探出的手向她道歉:“抱歉,我僭越了。”
周寅看上去十分疲惫,依旧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却还是心软地点点头原谅了他。她抽抽鼻子问:“你提到了他,是认得他的,对吗?”
她没由来的一句话让王雎愣了一愣,这才想起她是在说谁。
他这段时间一直有机会却又未曾揭破沈兰珏的身份,便是想掐着二人关系有进步却又未到那一步的点上揭露沈兰珏的欺骗行为,以让周寅对他生出心结。
他无法阻止沈兰珏,却能为二人添堵。
于是王雎沉默颔首。
周寅显得有些茫然,像是还没弄得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为什么崔骜会不认得他?同样是在春光堂……”
王雎提示:“崔骜只是不认识王玉这个名字。”
周寅终于听懂,嘴唇不由得微微颤动。她露出让王雎满意的神色,也问出合王雎心意的话:“王玉究竟是谁。”
王雎高岭之花般的神情难得松动,清寒中带了些苦涩:“我原本只是不忍看你受骗,想对你旁敲侧击一番。但你既问了,我不能不告诉你。”
“王玉合二为一为珏字,他是当朝太子,沈兰珏。”
周寅听罢看上去几乎要昏过去,虚虚地在风里站着,眼眶一下子红了。她像在自问又像是在问王雎:“为什么要骗我?”
王雎见她深受打击暗暗在心中检讨自己做得过分,很有怜香惜玉的心情。他同时又很为自己这精妙的一招得意,周寅如此反应,沈兰珏骗她显然给她带来很大打击。她敏感脆弱,会与沈兰珏重修于好的可能性并不大。
王雎语气未泄露任何真实想法,仍似苍山覆雪般:“我不清楚,你可以问他。”
周寅摇头,过了一阵终于仰起脸勉强对王雎笑笑:“大郎君,我不大舒服,可以先离开么?”楚楚可怜的。
“自然。”周寅看上去未免太我见犹怜,王雎这一刹忘记人设,温柔极了。
他急忙找补,又清清冷冷地道:“我送你。”
周寅摇了摇头,带着可怜巴巴的祈求望着他:“我可以自己走一走吗?”
王雎没逼她过甚,任何人也无法拒绝这样的周寅,应道:“好。”
周寅冲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出来,与他错身而过,略有些跌跌撞撞地向前行去。
一旦背对王雎,前方无人,周寅顿时敛去脸上所有神情,漠然得可怕,与在王雎面前时判若两人。
作者有话说:
周寅:看男人耍心眼儿竞争好累,配合更累
第51章
周寅顺理成章地病倒, 倒不是因为心病,而是染了风寒。
为免将病气过给旁人,她很贴心地在清光凝魄中静养。说是静养, 清光凝魄中却很热闹, 日日探望她的人络绎不绝。
她不梳妆地靠坐在床头, 却依旧有着未经雕琢的天然之美,只是静静坐在那就让人挪不开眼。
大约是病了的缘故, 周寅看上去比平日还要脆弱易碎。荔肉似的皮肤近乎透明, 背薄薄的一片, 然而又不至于瘦得见骨。
她手中握的依旧是那本《佛说大乘庄严宝王经》,此时正认真阅读,看上去根本未受沈兰珏身份被揭开的影响。
宫人们送了煎好的汤药来, 妙华接过稍晾了会儿才送到周寅跟前叫她:“女郎,药来了,您趁热喝。”
周寅温驯地将书放下, 无奈地看一眼药碗,却还是顺从地将碗接过, 慢吞吞地将药喝净。她喝药不似寻常人那样一饮而尽,很符合她性子那样不紧不慢地一口一口喝,很能吃苦的样子。
妙华在一旁瞧着都觉得口苦, 待她喝完忙捧了一罐蜜饯过去。
周寅随意从中捻了一颗放在口中, 眉眼弯弯地谢人:“多谢你, 妙华。”
妙华将碗放入食盒中收好,只觉得女郎太实心眼儿, 不免出言:“女郎, 您喝药时不若喝快一些, 一口气喝完倒少受点罪。”
周寅认真思索, 似是在想妙华说的喝法,最终软语:“我下次试一试。”
宫人们听了都瞧瞧露出个善意的笑,周女郎是她们遇到过最让人喜欢的人。她从不敷衍,会认真回应每个人的每一句话,哪怕是宫人们给出的主意,她也会仔细考虑,绝不因身份而轻视谁去。
周寅缓缓咀嚼蜜饯,口中生津,过度的甘甜看上去并未让她格外开心。她做每一件事都显得十分认真,有种笨拙的天真。正如她日日刻苦勤奋,却还是在考课中只是中等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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