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一刻,李砚一行人在树下修整。
精兵的队伍,短短一天时间,在李砚不断地加快脚程下,已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已经再也看不到京城的那座高大的宅子了。
罗执一声不吭,拖着一双残破的脚,血迹斑斑,远远地靠在一棵大树下,金色卷毛乱糟糟地贴在脑门上,双眼紧紧合上,没有动静,环绕他的士兵一层又一层,把他密密地包饶。
“大人,我们抓到一个可疑的人,她一直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有大半的路程了。”
“抓上来。”
李砚半靠在树下,周身的寒气凌冽,黑色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波澜。
那人穿着破布烂衣,脏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头枯发打了各种死结,还有蝇虫乱飞。
她颤颤颠颠地被人拽着拖上来,瞪着一双空洞的大眼,见到眼前的男人,双手乱舞,惊喜地大叫:“阿砚,你终于来了!”
第53章 追赶
“我是程珏啊, 你认不出我来了么,是我呀。”
程珏痴傻地笑起来,不住地挥手, 指甲里塞满了污泥,隐隐散出恶臭。
她毫不芥蒂地把乌黑的指甲伸进头发里, 用力扣了扣, 随即咧开嘴巴, 露出两颗有些缺损的门牙。
“你是程家大小姐?”
一旁押着她的卫兵有些迟疑,扣住她肩膀的手想松又不敢松。
程珏扭过头, 对着卫兵痴痴地笑, 目光更加空洞起来,
“什么大小姐呀, 我是阿砚的奴婢,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了。”
她痴痴地又扭回头来, 用那脏污的手胡乱抹了抹脸, 使整张脸更加浓墨重彩。
丝毫没有半点程家大小姐孤高的样子。
“大人, 这该怎么办?”
为首的那名卫兵松开扣住她肩膀的手,程珏立马趴在地上,扭曲着身子, 弯成一个虫,一边肩膀高高怂着,两腿分开, 姿态怪异。
李砚半撩起眼皮,有些阴森的眼神擦过程珏落在那名卫兵身上。
周身点点寒意,那名卫兵马上重又扣住程珏的肩膀, 不留一丝情面地把她往外拖。
“别动我, 别动我!”
程珏被拽住衣服, 残破不堪的纱裙被挣到变形,卫兵为了防止她彻底暴露在人前,只好松手。
没人再阻挠她,她扭曲着腿,一摇一拐,近乎在地上如蛹般爬过来,黑黄枯瘦的双手一把抓住李砚的裤脚。
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带着如炬的光,显得面色可怖。
“阿砚大人,奴婢来伺候您吧,奴婢在这左等右等,愣是把您给等到了,奴婢就知道,阿砚大人不会抛弃奴婢的。”
“奴婢给您脱衣服。”
她咧着嘴,凑得近了才能发现她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黑黄色的斑点,斑点周围的皮肤几乎溃烂,发脓,有黑白色的小虫子不断地蠕动,一遍遍地翻过她的皮肤。
她像感觉不到痛苦似的,抬手就要去碰李砚的外袍。
就在她的手快要接触到他的衣服时,李砚抬起一只脚,狠狠踹向她的肚腹。
剧烈的痛楚从她的腹部迅速席卷上她的全身,程珏被大力踹向背后的树上,重重地摔下,鲜血从她的口中大股大股涌出。
她面容扭曲,不知是笑还是哭,重新咧起嘴巴,露出红色的牙齿。
“阿砚大人,您还记得奴婢,奴婢好高兴。”
程珏擦擦嘴巴,满不在乎地把沾了血的手指抹在裙子上,一脸卑微的模样,失心疯般。
-
御马苑里,姜馥左思右想,还是把那匹汗血宝马给拉了出来。
这匹马本身就属于希利,而他们此行也是去希利,会更容易些。
通体火红的马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鼻孔一抽一吸,蓝色的眼睛死盯着她,健壮的后腿微微抽动。
姜馥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强大的眩晕感涌向她的大脑,她紧张地抚了抚胸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艰难地跨上一条腿,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不过半秒,马身就开始剧烈晃荡起来,姜馥抓不住,狠狠地摔在地上,手心里是一绺血红的毛发。
马身高高竖起,凄厉地嘶鸣起来。
姜馥脸色有些发白地摔在地上,双腿轻微地痉挛起来,腰部的疼痛裹袭上她的大脑,她勉强从地上挣起来,把大布包紧紧系在马背上,随后便死盯着它。
一人一马的对视,局面僵持起来。
汗马暴躁地跺起脚来,尘土杂乱地飞起来,尽数涌入姜馥的鼻尖,她强忍住想要咳嗽的颤意,抓起马缰,牢牢地在自己腰上捆了几圈,以身拽马。
强烈的撕拉痛意一圈圈地将她的腰腹勒紧,再勒紧,她艰难地喘气,手上有些脱力。
汗马暴躁的踢踏声越来越大。
整个身子几乎被拉成一个弯弓,腰部的缰绳就像一把利剑,她每向前走一步,就割深几分。
她勉强抬起头来,大眼睛死死望着前方,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显露出来,口腔里弥漫上血腥味。
天边太阳西沉,在地面上投射下一个有些孤拗的影子。
不可以,李砚还在前面等她,再晚,就赶不上了。
她紧咬牙齿,深深的血印刻在唇瓣上。
身后汗马剧烈地呼气,她手心已经没有知觉,只是麻木地往前拖拽,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无限漫长。
全身的力气都在一点一点被耗尽,额上的汗大滴大滴地滚进脖子,掉在地上。
她停住,颤抖着撑着地面,慢慢地坐下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眼前的视物在她面前出现重影。
她狠狠拍了拍脸,站起来,继续拉。
但那汗马却像黏在地上一样,无论如何也拉不动了。
“夫人,奴婢来了,奴婢来帮您,您快歇着吧。”
以烟赤着脚,手里拿着双鞋子,眉头紧紧蹙起,狂奔过来。
“你来做什么,回去。”
姜馥累得头也抬不起来,身形晃晃悠悠,声音也跟着发颤,被以烟眼疾手快地扶住。
“夫人去哪,奴婢就去哪。请夫人这次不要再丢下奴婢。”
以烟神色铿锵,脊背挺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眶里有着湿意。
两人一前一后,以烟在前面拉,姜馥在后面走。
没过半秒,汗马再次停了下来,它轻微地跺了跺脚,在原地站定,呼吸平稳了许多。
幽蓝的瞳孔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姜馥,但莫名让她觉得少了些许敌意。
她试探性地摸了摸马背。
汗马很轻微地摇了摇尾巴。
她向以烟递过一个眼色,在以烟的搀扶下,慢慢上到马背。
汗马还是一动不动。
姜馥眼里划过喜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蛮劲征服了它,她伸出手,以烟借着她的胳膊攀上来,坐在她身后。
等两人都坐稳后,汗马便慢慢地走起来,然后奔跑......
姜馥坐在颠簸的马背上,紧紧拽住缰绳,后背的冷汗被冷风吹透了,泛起全身的凉意。
酉时三刻,天边完全地暗下来,黢黑的视线里,姜馥的心脏砰砰跳得极快。
汗马的速度不减反增,像是找寻到了一个目标,飞快地向一个山林里奔去。
靠在树上休憩的李砚陡然睁开眼睛,黑暗中,如一条暗红的毒蛇,缓缓起身。
枯枝被碾压的声音响起。
李砚绕过被绳捆缚的罗执和程珏,眉头蹙起,牢牢盯视着前方。
视野里,一个庞然大物正朝着他们的方向急速奔来。
身下的汗马跑得越来越快,姜馥揪不住它,大汗从额头淌下来。汗马纵身一跃,姜馥的身子也跟着被高高地抛起来。
她紧闭双眼,咬住牙,耳边是以烟凄厉的尖叫。
她的身子急速下坠,落在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熟悉的气息涌入鼻尖,她下意识地嗅了嗅,待触及李砚的脸后,眼眶一下子酸涩起来。
她牢牢攀住他的脖颈,整个身子拼了命地往他怀里钻。
李砚双手将她实实托住,怀里的柔软让他的心一下子七上八下起来,涌出许许多多的不真实感。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凑近她的脑袋,
“你怎么跟着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待着吗。”
回应他的是用力锤在胸口上的一拳。
她抬起脸,鼻子和眼睛都红通通的,嗔怒道: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只会说一堆废话,有什么用?”
她摸摸鼻子,又在他胸口前用力按了按,在感受到他炽热的心跳后,安心下来,但仍高高扬着下巴,
“我从小到大都是被人伺候的,你就留那么一点人给我,怎么够啊,我的生活质量都粗糙了。”
她用力揪住他胸口的衣服,一滴闪着光的东西从她的眼角滑落,无声无息地落进黑暗里。
李砚抱着她在静谧的角落边坐下,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垫在地上。
她坐下来,有些疑惑地望着大部队的方向,
“我们怎么不去那睡?”
“给你安静的睡眠环境。”
那些人身上一股臭汗味,他微微蹙了蹙眉,不着痕迹地把垫在草地上的外袍连同姜馥一起小心地往他这边移了移。
“哦~”
姜馥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
黑暗下,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只听得她嗓音绵软,继而带了点委屈,
“我这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都快累死了,腰都疼。”
她说着,指指自己的腰,把屁股对向他。
要他揉腰的意思。
李砚顺从地按在她的腰部,轻轻揉捏起来。
“你那个马一点都不听话,给我好好教训教训它。”
“好。”
李砚瞥过一眼,那匹马就跟在他的身后,非常柔顺地吃草,毫无刚刚发狂暴躁的样子。
他眼里闪过一丝揶揄的笑意,不过很快恢复,一本正经地做起他的揉捏工作来。
腰间的酸麻被一点点抚平,得到缓解。
姜馥松开紧皱的眉毛,嘴角弧度翘起来,身子慢慢地往后倒。
身后那人稳稳地扶住她,把她半抱进自己的怀里。
李砚的胸膛暖热,给了她独一份的安心感,她缓缓地闭起眼,睡了过去。
有节律的呼吸声在李砚耳边响起,今日的一切都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惊喜,他颤抖着手,趁无人发现之际,抚上她的脸。
情感占了理智上风,在黑夜里越烧越旺。
他抖着手指,细细描摹她的眉毛,眼睛,鼻子。
最后是嘴巴。
姜馥嘤咛了一声,动了动,李砚飞快地将手抽回,装作没事的样子,将脸朝向天上的月亮。
月亮皎洁,透白,他的心事也明晃晃的,一戳就破。
第54章 后山
姜馥这一晚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不是特别热,就是特别冷,迷迷糊糊中总感觉有谁在戳自己的脸, 一点一碰的,像根羽毛一样, 在她脸上不断地挠啊挠, 让她很痒。
她皱着眉头醒过来, 对上一张放大的脸,一双呆滞无神的、冒着死气的眼睛。
她惊出一身冷汗, 背抵在大树上。
眼前的人脸陡地笑起来, 衬得眼睛更加外突,破锣一般的声音贴着嗓子眼挤出:
“嘿嘿嘿, 她醒了,嘿嘿嘿, 可以开饭了, 嘿嘿嘿...”
面前的人伸出一张脏污的手, 空洞的眼里闪出一点异色,就要向姜馥的脸上伸去。
“你干什么?不要摸我家夫人!”
以烟大步走过来,把手中的面盆摔在地上, 挑起地上的木棍,大力把那人杵到地上。
她面上担忧,对那人投去一点恶寒, 又很快转回头来,“夫人,你没事吧?”
触及以烟的手掌, 姜馥才勉强把目光从那在地上翻滚哀嚎的人身上移开。
比起浑身脏透, 这张干净清秀的面容, 让她心里舒服了很多。
“这人是谁?”
她总觉得这人的眼睛有那么点熟悉,但潜意识又告诉她,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胆小的、发癫的人。
姜馥不着痕迹地退开一些,离地上那个脏婆子远了一点。
“奴婢不清楚,但大人手下的人都很尊敬她,也没有人赶她走,奴婢并不明白这样一个邋遢又神经的人能起什么作用,夫人,我们还是小心一些吧。”
以烟轻轻扯了扯姜馥的袖子,又把她拉远了些。
“那个面盆是打水给我洗脸的?”
“是的,夫人。奴婢再去打一盆。”
“不用了,你告诉我你家大人去哪了?”
姜馥率先抄起地上的面盆,打量了一圈,也没看见李砚的身影,昨晚三五成群躺着的卫兵已经全部醒来,兢兢业业地在四周放哨。
她这么大个活人,他怎么就能放心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这?
姜馥努了努嘴,一丝丝不悦浮现在眼睛里。
“回夫人,大人去了后山,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我去找他。”
姜馥端着那个面盆,抬脚就往后山走,把以烟和那个脏婆子抛之脑后。
天色刚明,山里还是很冷,姜馥搓了搓胳膊,有些后悔没有把汤婆子带来。
枯枝败叶的声音在她脚下响起,显得整间山林更为静谧,周遭一点声音也没有。
“砚砚?”
姜馥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空荡荡的林子里一遍又一遍回应着相同的声音。
姜馥只好抱着盆子慢慢往里走去。
一点轻微的水流声从前方响起。
姜馥放慢脚步,有些小心地扒着两棵大树往前看。
一方溪流,正涓涓流淌着,溪流里站着一人,露出宽厚强健的后背,以及窄瘦的劲腰。
水珠顺着细长的脖颈一路滑下来。
他正拿着一块巾子,前前后后擦拭着,那滴水珠也被他顺着腰线擦去。
姜馥咽了咽口水,脸颊的温度升起来。
心脏剧烈地跳动,像是要从心口夺门而出。
37/51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