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回过头,用着一双有些凄凉的眼睛看着她。
转瞬,那抹凄凉就逝去,变成了一抹决绝。
姜馥蹙起眉头,下一秒,他就抽开她挽住他胳膊的手,只身跳下马车。
“你走吧,我留下。”
他向她挥了挥手,身子扭向后方,不再看她。
他这是什么意思?
姜馥愣住,凛冽的寒风吹得她整个脑袋都发蒙。
一股寒意渐渐从她的心腔升起。
他是想留在这里,亦或是死在这里,好抵消李牧的怒气,让她安全回京吗?
可是,这样李牧就会放过她吗?
“大部分的卫兵都留在京里,没有跟着一同出来,泰大人也会帮助你,你不会有危险的。”
他低下眉眼,不再说话,眼神落在那根马鞭上。
纵是再难以确定,到现在她也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姜馥上前一步把马鞭抓在手里,迅速从车上跟着跳下来。
她跳得太急,脚腕剧痛起来,血色从她的唇瓣上褪去,她顺势抓过向她伸来的手,将整个脑袋都靠近他的怀里,死活不肯松开。
“所以,你早就知道泰轩的存在了,对吗?”
李砚不吭声,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在她的耳鼓震颤。
她以为她隐藏得很好,没想到早就被发现了。
点点暖意流进她的心脏,但接着又被更多的寒意冻住。
“你和我一同回去,这有什么冲突吗?为什么非要撇下我?”
他知道泰轩,那就必然知道泰轩找她的目的,也必然发现了京里异常的兵马调动。
她必定是要和李牧撕破脸皮的,那多一个理由,又有何妨?
姜馥紧紧攥住他的手臂,生怕他一不小心就从她的身边逃开。
“因为我也是你的敌人,只有我消失了,才能彻底扫清障碍,你也能安安心心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她的脸蛋被他小心地捧起,热气吹在她的鼻尖,她鼻翼翕动几分,鼻腔酸涩起来。
又暖又热的湿意从她眼里滑落,她踮起脚,埋在他的怀里,把所有的重量都毫无保留地依附在他身上。
“我脚扭了,没办法一个人回去,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下来。”
她紧抿着嘴,更多的热意从眼眶里洒下来,顺着她的下巴润湿他的衣襟。
被她紧抱住的身躯颤抖了几分,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悲恸,大手缓缓抚上她的腰际,将她抱紧。
两颗心在此刻被无限拉近,贴紧。
她仰着脖子,与他漆黑的、带着担心的眼睛对视。
情愫疯狂滋长的时刻,嘹亮的号角声在地平线的尽头响起,地面突然开始震荡起来。
“大人,不好了,希利那边和程家军彻底开战了。”
“皇宫那边,出事了。”
两名士兵同时从后方急急跑出来,蹲在李砚脚下。
听此,李砚的手掌微微抽搐,下一秒拉过其中一名士兵,用力扣住他的脖颈,迅速收紧。
空气猛地流失,那士兵失了血色,脸色发青,在空中不断挣扎。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的两指捏在他的大动脉处,脸色沉下来。
“大人,皇宫里进了程家的军队,章俞从牢里被救出来了,他们...”
一根尖锐的刺刀突地扎进李砚的心底,那位士兵说到一半,就脖子一歪,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生息。
所有未说出的话都被堵在嘴里,再没法被听见。
另一士兵见此,也不敢再多说,周遭陷入安静,只能听到李砚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可天不遂人愿,另一名守望兵显然没发现这里的情况,尽忠职守地急跑过来传递消息。
“报!大人,希利人带兵朝我们追过来了!”
人未到声音先到,姜馥从来没有比现在更觉得忠诚也是一种愚昧。
之前压抑得太狠了,她害怕李砚现在会做出些疯狂的举动来。
不及她思考,在守望兵的身后,浩荡的人马已经逼近。
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拢住姜馥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捉住李砚的袖子。
黑壮的马身慢慢逼近,在两人身前停住,身后的卫队立马将两人围逼起来。
马上立着一个姜馥极为陌生的人。
金色卷发高高束起,整整齐齐地束缚在脑后,露出凌厉冰寒的眉眼,整个人散出一股生人不可妄近的迫人气场,挺淡的薄唇扯出一丝残忍的弧度。
身披一件隆重厚长的玄袍,金丝线绣织着奢丽的花纹,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眼神冷得吓人。
一顶金色的王冠戴在他的额头上,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
再不是那个穿着枫色马褂,风流不羁,意志轩昂地要保家卫国的少年。
心头突突直跳,姜馥回头看李砚一眼,就去抓他的手。
触及是渗入骨缝的冰凉。
姜馥小心地摩搓,但她的手比他的手还要凉,根本没办法将他的手掌捂热,一切都是徒劳。
罗执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嘴角的弧度微凝:“把姜馥给我抓起来,拉开。”
登时有两个彪形大汉跑上前来,粗鲁地去拽两人交握的手。
同一时间,李砚的卫兵也将他们团团围住,尖锐的刀锋抵上罗执的咽喉。
罗执带的人马并不多,显然并不是想要跟他们冲锋,但却变得暴戾,看她的眼神也不似之前那般,让她如芒在背。
李砚紧捏住她的手,手心传来的力度发痛,那两人也不能将他们拽开。
罗执脸色彻底冷下来,嘴角的弧度完全消失,眼神发暗,“给我劈开。”
其中一壮汉得了令,拿起一把大刀,对准了李砚的手腕。
这一刀下去,筋骨皆断。
罗执突然轻轻地笑起来,翻身下马,夺过那壮汉手里的大刀。
那笑,使她的脊梁骨都在发寒。
未等他动作,她率先开口:“罗执,你到底想干什么?”
“放肆,我们的王上的姓名也是你说叫就能叫的?”
当即那壮汉就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刃,对准她的胸膛。
只要她稍微动作,那把刀就会将她刺穿。
一席话让她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手腕上传来的力度几乎要将她捏碎。
罗执拿着大刀,一点点地上前,
“希利王已经被我杀死了,他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闭上,谁让他蠢呢。”
第71章 包围
希利王死了。
像是一口沉闷的铜钟终于发出了骇人的声响, 姜馥杵在原地,目光迅速瞥向李砚。
李砚脸上肌肉绷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又长又密的睫毛遮盖住了眼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手腕上越来越强的疼痛清晰地告诉她, 他很痛苦。
他还没来得及拥有, 就失去了。
那个壮汉看见姜馥脸上的表情,有些放肆地笑起来, 短刃更加逼近她的脖颈, 随时准备杀了她向罗执证明他拥立新王的忠心。
罗执跟着笑起来,脸蛋有些扭曲, 下一秒径直用那大刀掼倒那个壮汉,血淋淋的刀口从他的胸膛穿出。
那把威胁姜馥的短刃也随之落下, 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与它的主人一同迅速归于尘息。
“你不用跟他们一样叫我, 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
罗执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仿佛刚刚那条生命并不是生命,而是什么脏的东西, 他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瞥过姜馥,后者眼里闪过厌恶,这让他心头一刺。
他变了脸色, 没有丝毫犹豫地迅速把那沾了壮汉血的刀对准李砚的胸口,与他的黑色皮革直接相触。
那块衣料凹陷下去,刀尖隐隐没入。
姜馥挣了两下, 手腕被李砚用了力握住, 她虽然不懂他的意思, 也只能站在原地不动。
心脏的跳动也跟着他的动作快要停止了。
“罗执,你是不是疯了?”
她干瞪着眼睛,手指无力地蜷紧又松开。
罗执倏地一笑,像是终于被人注意到了存在,举着的刀仍没放下,笑得残忍,随即又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姜馥,有句话你一直没说错,我从小就不受父王待见,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看到他,我就明白了,父王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明明我才是他的亲儿子...”
“所以你就杀了他是吗?”
“是啊,他的心里都没有我,往后这广大的草原也不会留给我,与其这样,我不如先下手为强,再说了,他当时也没有反抗,就那么看着我,眼里一点也不惊讶,然后他就死了,哈哈哈哈...”
罗执有些癫狂地笑起来,像是陷入了某种幻境里,眼神飘忽,茫然又空洞。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反抗,他明明该反抗的...”
他的声音越变越小,手上的力度也渐渐松了下来。
姜馥的心思全在李砚的胸口上,见他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重重地用指甲在李砚手掌一擦。
她不知道罗执为什么现在变得又疯又狠,她无暇顾及,但李砚一声不吭,这件事显然触及了他的底线。
掌心的尖锐疼痛把李砚从更深的深渊中短暂地拉离出来,他移开视线,对上她透亮的大眼睛。
千万种情绪无声地碰撞。
他下意识地拉着她退后几步,脱离了罗执的掌控范围。
一只冰凉的小手很快地扑过来,摸索着他身前的衣服,
“你有没有事?”
姜馥揪住他的衣领,细细观察,从她的角度看,那把尖刀确实已经刺破肌肤,但他胸前的衣襟仍是完好的,没有丝毫破损。
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姜馥紧紧扯住他的手,不敢放松。
那颗毛茸的脑袋贴在他的肩膀边,他心间的戾气消掉大半,抬手横在她身前。
严正以挡,夫妻伉俪情深的模样。
罗执回过神,入目的就是这番场景。
他很想要有人也能这样躲在他的身后,可惜,一个也没有。
罗执惨笑起来,那把大刀从手里脱落,重重地砸在地上。
四周的尘土飞扬起来,他与他们之间好像隔了一条鸿沟,他再也没法插足。
“你到底想怎么样?”
质问的语气传入他的耳里,他听着刺耳,只是紧盯着姜馥,眼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落寞,脸上的笑容不减:
“我想要李砚,这个阉人,和我比一场,若是他输了,你就得跟我走,做我的夫人。”
一枚信号弹在空中炸响,呜呜泱泱的黑色身影从远方赶过来,很快以绝对的压倒性优势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他们通通包围了起来。
“如若不然,你们都得死在这里,一个也没法活着回去。”
他压下眉眼,有种同归于尽的感觉。
半晌,像是为了证明他话里的真实性,一名弓箭手拉弓搭箭,弓箭直指的方向,是姜馥的眼睛。
“你不参加,她就先变成一个瞎子,那么漂亮的大眼睛,可惜了,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他高举起一只手,开始缓缓放下,那名弓箭手也开始慢慢拉动弓弦。
“不要动什么歪脑筋,就算你把他杀了,后面还有更多的弓箭手,全是为你们精心准备的。”
他一字一句,眼神嗜血又疯狂,幽冷黏腻的感觉攀上姜馥的四肢,像是被一个巨大的牢笼罩住,动弹不得。
李砚上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高大的身影把她遮盖得严实,
“你想比什么,我都奉陪。”
“比马术,如果不比,或者你输了,都得死。”
他阴森森地宣布,势在必得的气势令人发怵。
周围的希利人皆哄笑起来。
他们希利人最擅长的就是马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就算是再精通马术的中原人跟他们比也是自不量力。
输赢已成定局。
姜馥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还没等她细细反应,李砚已经开口应下,时间定于今夜子时。
还有几分钟。
“你也疯了吗?”
姜馥小声地问,却不想被罗执察觉,他指挥着人把她架到一边,这次李砚没有任何阻拦。
她全身冰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跨上马匹,准备比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已经进入赛场,周围的人莫名多了一些,甚至有程家军打扮的人混在其中。
火红的骏马快如闪电,几乎要和整个大地融为一体,黑色的骏马紧跟其后,但劣势已经分明。
离胜负决出,还有半圈。
“哈哈哈,这场比赛我们王上赢定了,小美人,你就乖乖的,别反抗了。”
“对啊,你家男人不争气,马上就要死了,你有几分美色,就尚且顺着些我们王上,这样他玩腻你的时间也能久一些。”
“一个小寡妇,抬举她了。”
“胡说什么,她男人那玩意不行,她怕是没有享受过那种滋味,还是个黄花姑娘呢。”
众人哄笑起来,把她当商品一般肆无忌惮地羞辱。
她充耳不闻,眼睛只落在那匹黑马身上,众人自讨没趣,声音也渐渐弱了下来。
黑暗中,她看不清李砚的影子,只能看见那匹黑马在迅速向前,隐隐有赶超的趋势。
议论声又开始高起来。
“王上,加油啊,不会吧,不会真被这小子超了吧,我们脸面往哪放啊?”
“不可能的,王上从小赛马就极好,不可能被一个中原人超了去。”
号角声猛地吹响,宣布这场比赛结束。
走在排头的是那匹红色骏马。
一颗大石头猝不及防压在她的心底,她呼吸有些沉重,喘不上气来。
回来的只有罗执一人。
带着胜利者的高高在上。
没有李砚。
她的视线模糊起来,巨大的心慌涌入她的脑袋,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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