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啊,”宁茯苓话锋一转,“还有小细节需要改进。你看那个出水口,水流太粗了,直接砸在身上会很疼。能不能设法找来带有网孔的东西,固定在出水口上,将水流打散,避免水柱直接冲击人体,或许会更好?”
楚元攸连忙点头:“好,这个提议很有道理,我明天就试!”
“嗯,今天到此为止,收工吃饭吧。”宁茯苓对在场所有人道,“大家也都辛苦了。吃饭吧!”
张木匠凑上前来,满脸堆笑:“寨主,我跟师父商议过了,想正式上山入个伙,正式拜师父为师。寨主你看行不行啊?”
宁茯苓看向楚元攸:“真的?你答应了?”
她记得楚元攸之前说过,张木匠天资普通,不大愿意收他为头号弟子。再说,楚元攸终究是个王爷,张木匠却对此一无所知。王爷收徒合适么?楚元攸以后总是要走的……
总是要走……吗?
宁茯苓的内心忽然微微触动,一瞬间方才的惊喜仿佛荡然无存,犹如一个过于美丽的肥皂泡在即将变得更大更美的时候倏然破灭。
她下意识地重新审视楚元攸,却见他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想过了,老张虽然天资平常、远不如我,但那也很正常。天底下本就没有几个人资质在我之上,老张不必对此过于自卑,我当然也不能因此苛求于他……”
宁茯苓:“……”好想打人是怎么回事?
“所以,”楚元攸继续说,“只要老张人品诚实、谦虚肯学,我决定收他做我的大徒弟。他也说愿意上山,在山寨里投名入伙。再说咱们山寨现在不是山贼窝了,老张在山上还是在山下其实也多大区别。”
宁茯苓“哦”了一声:“那行啊,我当然欢迎。不过……若有一天你走了,张木匠还愿意留下么?”
她鬼使神差,终究还是说出了口。楚元攸好似吃惊,反问:“好端端的,我为何要走?”
宁茯苓不语。张木匠一本正经地回答:“师父以后若要走,我听师父安排。师父叫我留下我就留下,师父叫我走我就走!”
宁茯苓点了点头:“那明天就去钟晋那里登记挂名吧。军师,晚上吃完饭,我有事要跟你谈谈。”
第47章 、悦卿
楚元攸直觉宁茯苓不大高兴。
确切地说,倒也不是一开始就不高兴的。起初很高兴,后来不知为什么,整个人的感觉就变得微妙起来。看起来在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因而那句“晚上有事跟你谈”梗在楚元攸心头,让他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就连吃着饭都在琢磨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让寨主不高兴了。
直到看到张大毛吃完饭去洗碗,他才陡然想起——自己私底下吩咐他们进城买种子时顺道买些布料和胭脂水粉,怎么不见他们向自己回报消息?买的东西又去哪了?
他正想去找二人兴师问罪,被宁茯苓一嗓子喊停:“楚元攸,饭吃好了吧?动作麻利点,拿上山寨的规划图纸到聚义厅来。”
楚元攸只好灰溜溜照做,把自己的饭碗丢给杨广桢拿去洗,跑回屋里抱上图纸,来到宁茯苓临时用作卧房的聚义厅。
值得庆幸的是返修之后的新聚义厅没有在两次乱斗中受损。除了撞坏两扇窗户,再没有遭受其他破坏。因而宁茯苓在放弃自己那间被朱富贵用过的卧房之后,就在聚义厅拉上布帘隔出一间临时卧房,和斐红云两个人睡在厅堂里面。
新建的山寨领导层住处,其实也是同时规划的两座连在一起的独立院落。带浴室的那边是宁茯苓和斐红云的,另外一个院子由钟晋、楚元攸、杨广桢三人共用。
宁茯苓承诺以后等山寨再富裕些,会给每个人都修建一座单独的住房,小喽啰们日后也会有同样的待遇。众人乍一听虽然激动,热乎劲过去之后却没几个人当真。一人一间房这种梦想,倘若他们在山下能够实现,也不会上山落草为寇。
宁茯苓看着摊在桌子上的山寨改建规划图,随着楚元攸的手指移动,听他完整讲了一遍目前的进展。比她预期要快一些,但距离完工还差得远。
“……总之,岗哨和警戒用的机关陷阱,大寨外围的木栅栏都已修复完毕,钟晋也说没问题。马厩、草料棚、武器库、厨房……这些附属建筑因为不需要重建,也都逐一修葺。那么说来说去,不就剩下我们几个人的住处了?”
宁茯苓斜眼看楚元攸:“太奢侈了吧?现在还是一切从简,先把房子盖好住进去,不是讲究享受的时候啊……”
楚元攸撇了撇嘴:“你觉得浴室奢侈了么?我以为你会喜欢……”
“……我也没说不喜欢。”宁茯苓怎么会不喜欢呢?她简直太喜欢了。
她一直就不喜欢古代人用的桶式沐浴,空间太小,坐在浴桶里总觉得局促。能淋浴能泡澡,楚元攸为她准备的新浴室简直完美满足了她的需求。更何况为了让她方便,浴室和她的卧房是连通的。她甚至可以不穿衣服在两个房间之间来往。
“可你也没说喜欢。”楚元攸小声嘀咕。
“……好吧,我真的很喜欢。不过,我担心山寨兄弟们觉得我太沉溺个人享受,岂不是又跟前寨主一样了?”
“谁敢说三道四?钱是你我赚来的,劳力用的是我楚王府的私兵,一切都是我亲力亲为!我就是想让你在这穷山寨里也能过得舒舒服服!”楚元攸颇为激动地说。
宁茯苓笑道:“其余的我都没话说,但,什么叫‘钱是你我赚来的’?请问你赚了什么钱?”
楚元攸指指自己胸膛:“我值六百两银子啊!”
宁茯苓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杀千刀的人牙子,或者勒索赎金的凶恶绑匪:“你等等,当初说好那笔钱是伙食费。再说我收了钱又收了你,你不觉得这买卖在逻辑上不成立么?”
“连人带钱都拿?”楚元攸灵光一现,“我懂了!原来是嫁妆!”
宁茯苓很想掀桌子让人滚,考虑到这么暴躁的举动有损自己的形象,还容易让对方得意,便打消了念头。
少女皮笑肉不笑地弯起嘴角:“好啊,既然你这么有觉悟,那你得知道,‘嫁’到山寨就由不得你了。柳易若想把你要回去,得出更高的价钱来赎!”
楚元攸“哦”了一声,又问:“所以你不高兴,是觉得我把浴室打造得过于奢华?”
“我没有不高兴……”宁茯苓下意识地反驳,忽然想起自己先前没来由的生闷气,要想否认实在是睁眼说瞎话。但她好奇楚元攸怎么会看出来。
她分明没有表现得如此明显。
她故意叩了叩桌子:“你还知道问我为什么不高兴?我问你,你让张大毛和郭四进城买东西的钱是从哪来的?山寨里的钱粮物资都是公用的,你怎么会有私房钱?”
“我有私房钱很奇怪么?”楚元攸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离开郡城之前,柳易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说是给我应急用。但这山上和村里都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这笔钱就一直没动过了。”
宁茯苓挑眉:“一出手就是五十两?却克扣了一半的嫁妆……不、是伙食费!柳易这个老狐狸!”
“你承认是嫁妆了?”楚元攸突然脸红。
宁茯苓满脸黑线:“……滚!马上带着你的图纸滚!七天之内我还住不进新房子,就连你带嫁妆一起打包送回给柳易!”
“好、知道啦!”楚元攸兴高采烈捧起图纸就想走,似乎完全没把七天这个时限当回事。
“等等。”宁茯苓又把他叫住,“让你赶制的农具安排得怎么样?别光顾着修浴室,把正事耽误了。庄稼播种可不等人。”
楚元攸笑得胸有成竹:“你放心,虽说农具什么的完全没有难度,即便是老张也能做好,我还是抽空亲手做了一部分。老张做的那些我也都检查过,修正了一些小瑕疵。明天你就可以安排人送下山分给村民使用了。”
“好,这才是我想要的回答。”宁茯苓摆摆手,“你回去吧,这些天也辛苦你了。还有,你的眼光真不错。指定张大毛买回来的布料和颜色,我很喜欢、也很好看。”
“你喜欢就好。”楚元攸笑着。门外的沉沉夜色、璀璨灯火像是给他加上了一个背景,衣着朴实相貌俊朗的青年公子倚门而立,看起来竟有几分惹人心悸。
下一刻,公子薄唇轻启:“但你最近真的晒黑不少,还是少去地里……”
“滚!”宁茯苓毫不犹豫抓起桌上的镇纸砸了出去,砸出去才想起那是一小块玛瑙原石,形状特别,她很喜欢,砸碎了就亏大了。
好在玛瑙硬度高,并没有砸碎,但需要宁茯苓自己去把它捡回来……
楚元攸心情大好地抱着图纸回到住处,脚步轻盈得像是踩在棉花上,下一刻就要飘飘欲仙了。
宁茯苓心情好转,他自然也就跟着心情大好。那个少女给了他一个发挥才干的试验场,给了他一个展现真正自我的容身之所,让他每天都打从心底感到高兴,他自然也想看到她每天都高高兴兴活力十足的样子。
进了院子,却见杨广桢正在等他。钟晋的房门关着,但灯亮着,人应该在屋里。
“阿桢,你什么时候来的?找我有事?”
杨广桢刻意看了一眼钟晋的房间,朗声道:“有关施工进度的一些事,想与殿下商议。”
两人进了房间、关上房门,杨广桢低声道:“属下知道殿下与宁寨主商议事情,原本不该前来打扰。但事出突然,不得不立刻禀报……”
楚元攸收好了图纸,皱眉道:“什么事如此紧急么?”
杨广桢进一步压低声音:“其实前几日便有人问,几时能够离开山寨回颖王府。属下以‘约定时日未到’为由暂时压制,未曾禀报殿下。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多天,距离当时说好的半月期限早已过了,军士们再提此事,属下便有些难以回答了。”
楚元攸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杨广桢又道:“殿下,颖王府的亲兵个个都是精锐,以誓死保护殿下为己任,无不以建立军功为荣。让他们……连续做了这么久的木工杂工力气活,他们……”
“怎么,委屈他们了?”楚元攸不悦地瞥了眼杨广桢。
“当然不是!”杨广桢赶忙请罪,“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军士们也并非此意。但是殿下,军心浮动是事实。属下认为殿下是不是及早与宁寨主商议……”
楚元攸烦躁地摆了摆手:“好了,本王知道了。本王会与茯苓商议此事。”
言罢自嘲一笑:“果然不是人人都如本王一样,认为做个手艺人并无低贱丢人之处。果然也不是人人都如本王一样,愿意留在改邪归正的山寨里做个挂名山贼。”
只有那个少女,与他们都不一样。
第48章 、敷个面膜
斐红云巡视完毕岗哨回到聚义厅的临时卧房,已是戌时。
她虽是以铁匠身份接受招揽,但因为一入伙就参与了夺回山寨的存亡之战,并且表现出不俗的战力,宁茯苓便请她空闲时协助钟晋处理山寨的日常防务。二人轮流巡视岗哨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惯例。
斐红云并不介意承担这些原本并非自身兴趣的工作。她习武的本意是为了行走江湖用以自保,实际上对打打杀杀毫无兴趣,只是凑巧在习武方面似乎小有天赋。她很高兴这项额外技能也能发挥作用。
再仔细想想,像宁茯苓这样完全不通武艺却能坐稳山寨之主的人,斐红云的确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对她既好奇、又佩服。
那丫头说是马上要满十七岁了,娇小的身形看着却跟十四五岁差不多。何况即便她真的有十七岁,到底也比自己年幼许多,婓红云不由自主把她当做妹妹来看待,尽可能想要多照顾她一些……
实际上,她却觉得是宁茯苓在照顾自己、照顾山寨里的每个人。
临时卧房里亮着灯。宁茯苓从不会自己先睡,一定会等她回来。斐红云掀开帘子进了屋,却见宁茯苓坐在灯下,手里捧着个木碗,正在用木勺搅拌着碗里的东西。
满屋都是淡淡的清新气息,混合了乳香和新鲜瓜果的气味。斐红云立刻知道宁茯苓又在捣鼓她说的什么“面膜”。
宁茯苓果然招呼她:“回来了、红云姐?快来,面膜也差不多调好了,你洗把脸,咱俩敷上。”
斐红云推辞道:“我不用了,寨主。需要帮你涂抹吗?”
宁茯苓不解:“为什么不用?是觉得效果不好,还是敷了之后有什么不舒服的?”
婓红云微微一笑:“都不是。而是我……不太喜欢黏糊糊的一层东西糊在脸上……”
宁茯苓恍然大悟之余不免遗憾:“那太可惜了……不过敷面膜就是这样,才能从外部补给肌肤足够的滋养和水分。你要不要坚持一下、再试试?多试几次就习惯了,说不定也就喜欢了。”
她把手里的木碗展示给婓红云看:“今天调的是青瓜茯苓羊乳面膜,美白、补水、嫩滑肌肤。你不试试吗?再说我调了两人份,你要是不用就浪费了。”
盛情难却,婓红云不忍让宁茯苓扫兴,便笑道:“好吧,我再试试。”
两个少女相对而坐,互相帮对方将面膜涂抹在脸上,很快就成了两张白花花的面膜脸。木碗中只剩少许残余,宁茯苓将碗放在一边,准备等洗脸时再一起清洗。
婓红云摆弄着用来涂面膜的小木勺,称赞道:“这勺子做得真精细,虽是新作之物,打磨得如此细腻,连一丝丝的木刺也无,全然不必担心伤到脸部肌肤。”
又看看桌子上的木碗和用于搅拌的稍大一号的木勺,同样精工细作,打磨得十分光滑,不由笑道:“不愧是军师亲手打磨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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