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了车上山的陆家庄村民,宁茯苓让斐红云先解决大家的吃饭问题,随后吩咐关闭大门、加强巡视,每个岗哨都按照钟晋制定的“战时方案”加派一倍的人手轮岗。
她自己带着伤药和绷带来到马厩,在两名助手的协助下为枣红马拔出箭头、治疗伤口。
年轻的牝马失血不少,但精神很不错,宁茯苓看它的状态应该没事,还是叮嘱它别逞强、多休息,吩咐照顾马匹的畜牧组好好照顾它,发现异常立刻通知自己。
做完这一切,天已大亮,雨却变得更大,天空也更为阴沉了。
宁茯苓站在山寨大门内的瞭望岗哨上,沉默地望着山下仍旧冒着青烟的陆家庄,期盼着钟晋能够成功接应殿后的兄弟们回来。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斐红云的声音传来:“寨主,村民们都已暂时安顿好,厨房熬了粥正在分发给大家。寨主也换身衣服去休息吧。”
宁茯苓沉默片刻,问道:“赵晴呢?”
“她一直在帮忙照顾伤员。她熟悉刀剑伤,帮助很大,否则许大夫一个人忙不过来。村子里那几个原本在许大夫药房帮工的妇人也都主动站出来帮忙。她们在药房做工,多少都认识药材。”斐红云答道。
宁茯苓点点头:“赵晴也是整晚未眠,劝她早些换了衣服洗一洗、吃点东西……”
“寨主。”斐红云打断她,“我是来请寨主去沐浴更衣的。”
宁茯苓扭头看向她,反问:“殿后的兄弟们生死未卜,前去接应的钟晋尚未归来,难道你能安心休息?”
她转过头再度望向山下,低声道:“我只恨自己没本事,不能前去杀敌救人。”
斐红云便也不好再劝。
两人在岗哨上沉默地站了许久,蒙蒙细雨中逐渐出现行进的队列,依稀能看出是钟晋率领的前去接应的那支队伍。
宁茯苓立刻冲下高台,下令打开大门,奔出去迎接。斐红云紧跟在她身后,站岗的兄弟们也分出一半跟了上来,生怕有什么变故。
变故并未发生,队伍的确是钟晋带出去的那支,只是个个面色凝重,包括钟晋。
队列当中夹着几个伤员,被同伴搀扶着艰难行进。最前面的陈飞受伤颇重,身上都是血,脸上血水、汗水、黑灰混在一起。
宁茯苓突兀地停住脚步,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以为那预感是来自陈飞。
她不敢叫出陈飞的名字,只看向钟晋。钟晋垂下头,对着身后的队伍摆了摆手,队伍向两旁让开,两个人抬着一个简易担架走到宁茯苓面前。
钟晋低声道:“对不起、寨主,它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受伤这么重……”
陈飞挣扎着嘶哑的声音哽咽着说:“没有狼爷爷,我肯定活不下来……”
宁茯苓的呼吸凝滞了。
简陋的小担架上,老狼王静静地躺着,眼睛紧闭,肚皮急促地起伏,原本油亮的毛发被血糊在一起纠结成缕,脖子和后腿都有深可见骨的刀伤。
担架被轻轻停放在眼前,宁茯苓双目含泪,缓缓地跪在濡湿的泥地里,双手颤抖着抚上老狼王的头顶。
“你……很疼吧?”
她是开口说话的,在场的人都能听到。有受不了这个场面的,听到她这句话直接落泪,扭头不忍再看。
大家都看出狼王的伤是致命的,谁也救不了。
宁茯苓的泪水滚滚而下。指尖传来的触感潮湿冰冷,带着微微的颤抖。狼王失血过多的身体正在逐渐丧失生命力。
眼睑半睁,狼王黄色的眼珠也没有了平日里冷酷的神采,平静地看着宁茯苓,用仅剩的意志对她说道:“好丢脸啊,死在这么多人面前。你能让他们离开么?”
宁茯苓用力点头。她知道狼这种高傲的生物,面对死亡时并不想沐浴着众多人类的目光。
少女沉肩用力,将重伤的狼打横抱起,转身对钟晋说:“不要跟上来。谁都不行。”
扭头又吩咐斐红云:“去找赵晴,让她尽快到树林里来找我。”
说罢,少女在众人的注视下,吃力地抱着体格健壮的成年野狼,慢慢地走进一旁的树林中,走出众人的视线。
她一路上无声流泪,视线模糊,脚下不时踉跄。身后的人群无人追上,悄无声息,但她能感觉到所有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背上。
“可以了。”老狼王虚弱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
宁茯苓缓缓跪下,慢慢将狼的身体放下,让它枕在一段露|出地面的树根上。
狼的喘息更为急促。宁茯苓泪如雨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留下你殿后……我该让你跟我一起回来……”
狼王轻笑一声:“瞧不起谁呢?我虽然这样了,咬死咬伤十二人的战绩,可也不差吧?”
“不差、不差,当然不差。”宁茯苓抹着眼泪道,“我也觉得对不起,我竟无法治好你。”
狼王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沉声道:“老实说,能够在山寨过这么长时间的安稳日子,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谢谢你,让我脱离狼群之后不会过于悲惨。”
宁茯苓呜咽出声:“可我收留你,并不是想要你为了我们山寨而……”
“早晚要死的。”狼王补充了宁茯苓没能说出口的字眼,“可惜死的有点早。后面的事只能交给那头豹子了,我也是很遗憾的……”
一人一狼忽然听到赵晴的声音由远而近,狂奔而来气都没喘匀,刚到嘴边的半句话也因为亲眼所见而震惊。
回过神来的赵晴疯了一样乞求宁茯苓救治狼王,就差跪在地上给她磕头。
宁茯苓泪流满面:“如果我有那个本事,我会不想救它么?它不仅是你的玩伴,也是我们山寨的兄弟、是我们的同伴啊。”
赵晴缓缓跪在地上,压抑地啜泣。宁茯苓拉起她的手送到了狼的脸颊,道:“它说它很喜欢你,希望我能转告你。”
赵晴点头。
“它还说,希望你能留在山寨,真正成为我们的一员。”宁茯苓补充道,“我也一样。我真的很希望你能留下。”
赵晴流着泪握住了狼的一只前爪:“你放心。我赵晴有生之年,唯宁寨主马首是瞻!”
宁茯苓泣不成声:“它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狼王带着欣慰的眼神,缓缓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两人都花了一点时间消化状况,迟了片刻才感觉到巨大的悲恸席卷而来,犹如高高涌起的海啸一般。
在这股惊涛骇浪般的震惊、悲伤与愤怒之中,面对着老狼王的尸体,宁茯苓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有些仗不得不打,哪怕提前发动、准备不足。
而仗既然打了,那就非赢不可!
第101章 、交换条件
宁茯苓静静地坐在房间里,长发发梢仍在滴水,她也无心打理。
老狼王死了,她很伤心。尽管她跟老狼王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老狼王也一直用高傲的脾性与她保持距离,它对山寨、对她宁茯苓的关切却不亚于花豹。宁茯苓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这些动物们的交流相处,它们出于友情帮自己做事,竟会带来这样的后果。
她觉得自己对不起狼王。但如果她辜负了狼王的牺牲,就更对不起了它了。
山寨失去狼王,不仅是失去了一个朋友,也是失去了重要的战力。狼与豹的配合在夙县曾经展现出极大的威力。花豹嘴上嫌弃狼王落魄又傲慢,实际上猛兽间势均力敌的感觉,没有其它动物可以替代。
钟晋只带回了二十多个伤员,包括张大毛、黄武在内的几个带头的队长都没回来。有的伤员说看到他们几人受伤,也有人说看到他们被抓。混战之中,又是在夜晚,浓烟烈火肆虐,几乎无人能够确定。
即便几个队长侥幸不死,仍有三四十个兄弟或被杀或被俘,没能撤出来。陆家庄的村民也并非全体撤离。安顿下来清点人数,发现少了大约四分之一的人,不知是死于火灾和袭击,还是慌不择路走散了。
损失的不仅是人员,还有难以确切统计的资产。被烧毁的房屋,来不及带走的财物,以及储藏在村子里的粮食、农具、还有楚元攸造的那些器械。这些东西落到小石头山寨的山贼们手中,多半难逃被抢走、被捣毁的命运。
钟晋告诉宁茯苓,村子外的宿舍已经被小石头山寨占据。对方人数超过他们的想象,还有不少马匹,显然是一场精心准备的战事。
宁茯苓知道,这是决战。对方想要消灭自己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无需再问。
灯芯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将她正在盘算己方兵力、人员、武器、粮食的思绪打断。她扭头看向即将燃尽的灯油,思绪飘远。
大石头山寨原本,正如这即将燃尽的油灯一般,油尽灯枯,人丁稀少、穷困落魄。自己虽然不是土生土长,一点点让山寨改变的过程中,早已将这里当做真正的家。
她不甘心。
凭什么自己辛苦栽种的果实要被他人抢走?只因对方人多势众、手段狠辣?
她不想打,她也不会,奈何有人非要逼她举起刀剑,为自己、为同伴。
她起身添满灯油,看着重新变得明亮的火苗茁壮燃烧,感到自己的内心也如同眼前的火苗一般,饱满、炽烈。
脚边忽然一热,她这才发现花豹不知何时悄然走进屋内,蹭着她的腿,低沉的嗓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小丫头,爷回来了。”
宁茯苓没绷住,眼泪夺眶而出。花豹仰头看着她,如同一只大猫蹲在地上,用脖子轻轻蹭她。
“抱歉啊,爷听说了,那头狼死了是么?”花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宁茯苓跪坐在地上,紧紧搂住了花豹的脖子,泪水氤氲在浓密的毛发中。
她不想说话,但她知道即便自己不说话,花豹也能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猛兽如同大猫一般温顺可人,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在安慰她。
她在愧疚、她在自责,她在生气,她也在庆幸。庆幸花豹还活着,好端端活生生,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几天前她决定带赵晴下山小住时,花豹跟她说想到附近的一座小山走一走,寻觅一下同类的身影。春天临近尾声,小猫头鹰已经找到了伴侣,而花豹尚无着落。它想走远一点碰碰运气。
当时宁茯苓取笑花豹再找不到媳妇要变成老头没人要了,笑着放它去寻找爱情。老狼王跟着他们去了村里而花豹没有去,正是这个原因。
宁茯苓忽然用浓重的鼻音问道:“怎么样,媳妇找到了么?”
花豹沉默片刻,如实回答:“还没有。今年大概又找不到了。这附近除我以外可能没有豹子了。”
宁茯苓“哦”了一声,闷闷地说:“还以为过几个月能有小豹子给我玩。”
花豹甩动尾巴轻拍她的背,像是在安抚:“不急。先帮你解决眼下这档子事。说吧,你想怎么干?”
“报仇。”宁茯苓毫不犹豫地回答,“把他们赶走,夺回属于我们的村子。”
她把自己从花豹身上拉开,凝视着它的眼睛:“并且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他们了。尤其是那几个领头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花豹咧开嘴角,露出狰狞的笑容:“很好,小丫头,总算有魄力了。爷该怎么帮你?”
“你听我安排就好,不许擅自行动,更不许单枪匹马去闯他们的营地。不要以身涉险、做无谓的牺牲。听我的,我一定要斩草除根!”
少女的眼中仍旧含泪,眼神却无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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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的上午,两个不速之客来到大石头山寨紧闭的大门外。
宁茯苓接到通报匆匆赶来,只见两个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一前一后站在大门外,身上都藏着刀,神情看似平静实则充满了戒备。
钟晋对宁茯苓低语道:“这两人自称是小石头山寨派来的信使,说要送他们寨主的亲笔信给你。”
宁茯苓冲着两人朗声问道:“你们说是来送信的?是从陆家庄来的么?”
站在前面的男子仰头答道:“正是。我们大当家的写给宁寨主的亲笔信就在这。要是方便的话,麻烦寨主看完,当场给个回信儿,小的回去也好交代。”
信被送到宁茯苓手上之前,她便直觉信里不会有什么好话,打开一看还是被气得半死。
信的落款的确是小石头山寨的大当家陈远,告诉宁茯苓,自己手上现在有三十五个俘虏,都还活着,如果想让他们继续活着,便交出山寨中的珠宝财物。如果不交,自己不保证俘虏们还能存活多久。
除了俘虏的事,信的主要内容是敦促宁茯苓“识时务”、早点投降,不要试图以卵击石。听闻她“有几分姿色”,陈远表示愿意将压寨夫人的位子留给她,只等她收拾了山寨细软、带着寨中所有人缴械投降,跟自己回小石头山成亲洞房。
宁茯苓冷笑:“呵,我当时就是不想做压寨夫人才自己当寨主。怎么他陈远脸特别大么?”
信使皮笑肉不笑:“宁寨主是美人美骨,果然名不虚传。我们小石头山寨虽说也混得马马虎虎,几千号人的大寨,还是配得上宁寨主的。”
“放你娘的臭狗屁!”钟晋拔箭便射,故意贴着那信使发冠飞过。
信使受惊,但仍然强撑:“宁寨主,主动投降还能做个压寨夫人。若是冥顽不灵,等以后山寨被攻破、被我们兄弟抓上山,宁寨主可就不是伺候大当家的一个人那么简单啦!”
“确实是放你娘的臭狗屁。”宁茯苓冷笑,大声道:“回去让你们寨主洗干净脖子等着,本姑娘早晚拿他们几个的狗头祭拜山神老爷!”
信使干笑两声:“寨主可想好了?三十五个俘虏,看来都是些不值钱的小喽啰,要杀要剐就随我们了?”
“准备礼物需要时间。备好之后我会亲自送上。”宁茯苓沉稳道,“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七天后交易,一个俘虏换一块赤玉原石,但必须是活的俘虏。”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惊讶地看向宁茯苓。信使显然也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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