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送过一次,现在又送一次,这位殿下真是贴心呀。
男仆跪在地上,支支吾吾。
“怎么了?”潇月池拧眉。
男仆道:“苏娘子不满意我家公子吃醉了酒回来,刚又闹了一场,让公子去睡那边的厢房了。”
真是可笑,一个通房居然将堂堂一位世子逼成这样。
潇月池转头看向身侧的厢房,他笑一声,走过去,敲门。
“世子。”
厢房的门没关,潇月池抬手轻轻一推,就开了。
然后,从里面猛地冲出来一个女子。
那女子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整个人如疯癫一般扑到潇月池身上。她滚烫的肌肤贴在潇月池的衣袍上,手上的簪子猛地朝他扎过来。
潇月池虽没有防备,但毕竟是习武之人,下意识往旁边一躲,那锋利的簪子就扎进了他的肩膀处。
簪子实在是太利,这女子的力气也极大,直接贯穿皮肉,将簪子深深陷入潇月池的肩膀上。
潇月池下意识抽出自己腰间的匕首,然后利落地割断了这个女婢的脖子。
女婢软软倒地,临时之前瞪着眼前的男子,呢喃一声,“殿下……”
潇月池认出来这个人是谁了。
是他放在陆枕院子里的眼线。
此刻却突然冲出来杀他。
潇月池捂着自己的肩膀,感受到一股阴寒刺痛感在肩膀上蔓延开来。
簪子上有毒。
潇月池踉跄了一下,被身边的男仆扶住。
“殿下,你没事吧?公子,公子,不好了!殿下受伤了!”
“别喊!”潇月池手持沾血的匕首,一脚踢开那抓着自己裤脚的女婢死尸,双腿踩在地上,全部都是女婢脖颈处蔓延开来的鲜血,浸湿了鞋袜。
这个女婢是他的眼线,就算是没有查出来是他的眼线,也是他派给陆枕的人。
这个女婢的身份不能被查。
因此,潇月池当然不能让长泉如此大喊大叫。
“殿下?”可长泉的声音已经将在主屋内歇息的陆枕吵醒。
男人推门出来,看到捂着肩膀站在那里的潇月池,满脸惊愕,“殿下,您怎么了?”然后低头看到地上的尸首,更是面色煞白,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嘴。
潇月池看到陆枕的做派,暗暗眯了眯眼,“可能是刺客。”
“刺客?是要刺杀殿下吗?”陆枕缓过劲来,踉跄着走向潇月池。
毕竟是温室里面养出来的文人,哪里见过这般血腥场面。
陆枕的脸本就透着一股如玉般的冷白,现在更是苍白到毫无血色。他身上只着亵衣,连头发都没好好梳理,显然是急匆匆出来的。
“不瞒世子,最近全城戒严,就是在抓溜进来的大金奸细,恐怕此人跟大金奸细脱不了干系。”电光石火间,潇月池已经将此事推到了大金奸细身上。
“待我带回去让人好好查查,此事还望世子保密,别扰了好好一场春日宴。”潇月池的眼神始终没有从陆枕身上移开。
他甚至细微到连陆枕每次眨眼都不放过。
男人艰难地吞咽着,始终没有将目光投向地上的女婢,只是点头,甚至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变得轻微而急促,像是不愿意嗅到这空气里的血腥味。
.
潇月池偷偷派人将地上的女婢尸首带走了,长泉领着人趴在地上打扫卫生。
黄梅没找到金簪子,气呼呼的回来,看到趴在地上正在擦地的长泉,气得一脚踹翻了他身边的水桶。
水桶里面的水蔓延开来,是浅淡的红。
黄梅下意识顿住。
长泉道:“惊扰黄梅姑娘了,刚才有只鸡被抹了一半的脖子,却不小心跑了,弄得到处都是血。”
黄梅呐呐应一声,然后下意识转头看向厢房。
那边,长泉正好收拾完了,退出去。
黄梅抱着怀里的花瓶,战战兢兢的进入厢房,然后蹲在床边吸气,吐气,吸气,吐气。最后猛地一下伸手揭开垂落到地面的厚实床帐,然后看到空无一物的床底。
不见了。
黄梅想到那桶血。
她哆嗦着把手里的花瓶放到桌子上,然后去了主屋。
主屋内,苏邀月还在睡,自家公子正站在香案前拨弄熏香炉。
浅淡的香气萦绕而出,像一座堆聚起来的小山。一层又一层的聚拢,然后消散。
男人的脸掩盖在熏香后面,那从厚到薄的白烟贴着男子冷色的肌肤,沁入他的发丝里。
陆枕抬头朝黄梅看来。
只一眼,黄梅仿若看到了山上枯枝之上凝结的那捧冷霜,直冻到了人心底。
可等她再鼓起勇气去看第二眼时,那种疏离淡漠的戾气早已从男人身上消失。
他正摆着手,玩弄那白烟。
一簇一簇的烟,在他指尖缭绕,被轻柔地拨弄散开。
随着这样的动作,男子发尾荡漾,显出几分不能仔细分辨的愉悦。
像是刚才发生了什么好事。
“公子,奴婢来看看苏娘子。”
“嗯。”
陆枕淡淡应一声。
黄梅战战兢兢地走到床铺边,伸手撩开帐子一角,苏邀月睡得酣熟,一个人卷走了所有的被褥,像只熊宝宝似得抱着。
“娘子,娘子……”黄梅轻声低喊。
苏邀月被叫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对上黄梅那张脸。
“娘子,那女子不见了。”黄梅低声道。
苏邀月一下起身,正欲说话,黄梅使劲朝她使眼色,苏邀月扭头,看到了正站在角落玩熏香炉的陆枕。
注意到苏邀月的目光,陆枕隔着薄薄的白烟朝她微微一笑。
笑笑笑!你都要大难临头了还笑!
苏邀月起身,跟着黄梅去厢房查看。
“有什么异常吗?”
黄梅摇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道:“奴婢刚才回来,看到长泉趴在地上擦东西,桶里的水都是红色的。”
“回来?你去哪了?”
黄梅:……
“奴婢听说……有人掉了一支金簪子,就去找找……”
苏邀月:……
“去把长泉找来。”
长泉被找过来,苏邀月背着陆枕问他事情。
长泉还是那个说辞,并且说那只逃跑的母鸡已经抓到了,现在那盅老母鸡汤也正在炖着,马上就能端来给苏邀月吃了。
“真是老母鸡?”苏邀月盯着长泉不放。
长泉垂首道:“是。”
“刚才有谁来过吗?”
“没有人。”
长泉那里是问不出什么了,苏邀月让他回去了,并让黄梅仔细观察那个女婢是否还会出现。
“月儿,怎么了?”陆枕从屋子里出来,随手将一件斗篷罩在她身上,“是不是又做梦了?”
苏邀月:……她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我梦到公子跟着别的女人跑了。”苏邀月盯着陆枕,泫然欲泣。
陆枕:……
“不会的。”
“你发誓。”
“我发誓。”
“那公子过来抱我。”小娘子伸出自己细瘦的胳膊,看向陆枕的眼神带着委屈的害怕。
陆枕垂眸,伸出双臂,轻轻环抱住苏邀月。
那种松柏寒雪一样的味道笼罩下来,带着安抚。
【我有点害怕。】
苏邀月伏在陆枕怀里,隔着一层微冷的衣料,她能感受到陆枕的肌肤热度。
这种温度,让她下意识颤抖的身体逐渐恢复过来。
苏邀月缓了一会儿,她仰头道:“公子在我睡觉的时候没有见别的女人吧?”
“有。”
苏邀月一瞬警惕,“谁?”
“黄梅。”
苏邀月:……
“那除了黄梅就没别人了?你吃过什么东西吗?”
“没有,没吃。”
“那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苏邀月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
陆枕伸出自己的手,指尖有点红。
那是被她剥核桃留下的痕迹。
“有点疼。”
这不是应该的吗?
现在最可怕的是那个女婢跑了!
苏邀月充电完毕,气愤地推开陆枕,她怀疑那个女婢去给潇月池告状了,到时候潇月池过来,一定第一个就拿她开宰。
突然被丢弃的陆枕:???
这一日,苏邀月没出去玩,就待在这院子里,并且也不让陆枕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然后她让陆枕给她画了十几幅图。
包括但不限于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十八罗汉等等等。
苏邀月拜了一天,诅咒潇月池暴毙,然后到了晌午十分,她得到了潇月池突染风寒,卧病在床的消息。
嗯?
等一下,让她吃点核桃冷静一下。
第42章
割破命运的镰刀
今天是春日宴的第二日, 身为主人家的潇月池却没有出现,听说是感染了风寒,现在身边围了东泉山上所有的医士和御医, 正在努力的治病。
苏邀月再次郑重的将陆枕给她剥的核桃都奉献给了那十几幅画像还愿。
“感谢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四大金刚、灶王爷……”
陆枕:……
男人坐在窗前,望着院子里那株开得正盛的山梅。
绯红的颜色, 花蕊微黄, 边缘呈现漂亮的胭脂红。
上一次他脑中出现文字是在昨日的投花宴上。
当洛川捧着那株芙蓉花走过来的时候,陆枕脑中陡然浮现出一段文字。
“她今日穿得极美, 所有人在她身边都黯然失色。她举着手里的芙蓉花,如芙蓉仙子下凡一般朝他走来, 她面带羞怯,视线穿过人群与他对上, 然后将手里的芙蓉花投给了他。”
“陆枕心中激荡, 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她投给了他,她与他该是两情相悦的吧?”
然后在陆枕逐渐阴冷下来的目光中, 洛川被清平县主撞到,丢了芙蓉花。旁边的丫鬟正欲再给一朵时,被清平县主一瞪,无奈作罢。
与此同时,陆枕脑中的文字忽隐忽现,像是突然断了信号一般, 渐渐模糊成马赛克,然后消失了。
这是最近的一次脑中文字。
陆枕已经感觉出来,自己脑中的文字会变成现实, 这文字更像是一种预告。
从前, 陆枕会跟着那段文字行动。
即使他使用了全部的意志去抵抗, 可神拴在他身上的木偶线却会强迫他动起来。
文字并非从小就有,而是突然出现,在他拥有了另外一份意识后。
陆枕猜测,这些文字或许本来就一直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人生就是一段又一段既定的文字,哪个阶段到了,哪段文字就冒出来,然后他的身体和精神跟着那段文字行动。
直到有一天,他生出了另外一个灵魂。
这个灵魂跟那个从小就被固定的木偶灵魂不一样。
陆枕回想了一下小娘子的奇怪语录,找到一个比较确切的形容词:第二人格。
自从有了这个第二人格,他就能看到脑中的文字了。
昨日,文字没有改变,那位主角洛川的行动轨迹却改变了。
其实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就拿梅花宴落水事件来说,陆枕在与萧朔下棋之时,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脑中文字若隐若现,牵引着他往河里看。
果然,那位女主角落水了。
陆枕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起身,欲下水救人。
幸亏被苏邀月绊住。
如果他去救了,这洛川他就非娶不可了。
脑中的文字对于陆枕来说是一种提示,也是一种困扰,直到陆枕能完全脱离它的掌控。
而在陆枕有意识脱离的这个过程中,他的小通房功不可没。她就如那割破神旨的镰刀,虽然每次都会用奇奇怪怪的方法阻止他,但不可否认,她成功了。
一开始,陆枕将她当作对抗自己脑中文字的工具。
他猜测这个女子大概也是拥有第二人格,并且比他先一步成功扯断木偶线的木偶人。
可自从他能越发清晰听到苏邀月心中的声音后,陆枕发现,他这位小通房着实不一般。
他总能从她身上听到奇怪的词语,那是一种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隔着千万年的感觉。
陆枕摩挲着手里的书卷。
指尖落到其中的几段话上,然后突然凝神。
如果,他是这书中人物,而他的小通房是坐在这里的持书人呢?
那么将他们束缚起来,变成木偶人一般操作的神呢?自然是创造者。
如此,陆枕的脑中霍然清明。
怪不得她有那么多奇思妙想,原来他们或许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如果这样说,那么他的月儿该是以阅读者的身份,知晓了他们全部人的命运。
那么,她在努力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陆枕想到自己满身鞭痕卧床之时,小娘子握着他的手在心中说出的那句话。
“她要帮他改命。”
一个人的命为何要改?那必然是太过于不幸。
最终的不幸无非国破、家亡、人死。
如此推算,他大概率会死。
她知道自己会死,才会帮他改命。
陆枕屈起手指,轻轻敲击着书页。
这就是她突然对抗三皇子的原因。
这位三皇子想害他,而她早已知道,早早提防了起来。
长泉查过她的信息,只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扬州一等瘦马,根本就没有其它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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