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以“他”的滑头,“他”说的话他最多只信三成。
可如今看来,崔五娘失踪之前最后一次遇见的,暂且只有这潘安。信与不信,他都不能轻易下定论。
“话说,你问崔五娘作甚?”她狐疑地看着他,心里极快回忆一回。
若说过去她以崔嘉柔的身份招惹过他,就只有两年前他回京献俘那回,她藏在树上险些被当成刺客,闹出来一点乱子,有损他的威武雄风而已。
此人若将这事记在心里,忽然想要寻她报仇……她将他上下打量两眼,见他垂着眼皮似在沉思,立刻冲上前箍住他手臂,一口便咬在他虎口上。
他心下一阵嫌恶,当即松手。
她趁着这一瞬从他手中抢走公验,也顾不上什么脸面,先往裤腰里一塞,后退两步远朝他挑衅:“你敢解小爷裤子,就坐实你是个大断袖,从此我就赖定你,生生世世同你当夫夫,用同一双著,睡同一张榻,泡同一个澡盆!”
他似被她的言语彻底震慑住了,深沉的眸子锁着她,似是在考虑要先杀她、还是先打她、还是先打再杀,半晌方冷着脸续道:“第二个问题,现下崔五娘到底在何处?”
“不知道!”她大吼一声。
正巧一旁有仆从端着果子经过,她立刻跟上去,再也没有回头。
一直到她跟随仆从上了地台,他方收回目光,垂首去看左手,一圈牙印全都带血,整整齐齐印在虎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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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了个头疼不适、不便相陪的借口,崔嘉柔成功推去亲王府招待贵客的盛宴,连自己的偏院都未回,径直躲去了今日新结识的古兰家中的毡帐,并成功混得一顿晌午饭。
古兰的阿嫲老阿吉将家中积攒的最宝贵的吃食全都拿出来,毫不吝啬地款待了她。
直到古兰送进消息,说那薛琅一行已经离去,她掀开帐帘往外瞧,果见那一行人已骑马下了长安桥,去势之匆匆,不见是要折返的样子,这才放下心出了毡帐,回了自己的偏院。
是夜,关掩着门窗的厢房里,黄花梨木案几最中间是一个精致的筛盅。
案几两侧跪坐着两位郎君。
俊美婉约的是潘安皮子下的崔嘉柔。
壮实如牦牛的是白三郎。
嘉柔一脸肃然望着白三郎:“要学控制点数,你得先答应为师,不可用于一局一钱以上的赌局。”
一钱?不就是一枚五铢钱?龟兹城里一个炊饼也得两枚钱。
“徒儿跟着师父学一柱擎天,师父为何未曾设限?”白三郎不解。
“一柱擎天只是炫技,显摆而已,如今这个可是真本事。莫说你,为师当年学这一手,也是被你师尊要求发誓,不可豪赌。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为师这惊世容颜就要被毁去。”
白三郎倒吸一口凉气,“师尊竟这般残忍?”
“所以,你也来发个毒誓,将你最在乎之事祭出一样。为师见你似乎钟情于草原另一头的巴尔佳姑娘,你若是违反门规,为师便咒你同巴尔佳乃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这也太毒了吧?”
“那你还想不想学?”
白三郎忍了又忍,最后终于一咬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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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整个龟兹草原上的杏花落尽,开始结出珍珠大小的青果子时,龟兹终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赛马节。
在这盛大节庆上,龟兹草原所有部落和王室都会出席;几种珍惜马种,也会在赛马节上亮相,譬如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在长安,汗血宝马由西部各小国上贡,养在皇家马厩里。
崔嘉柔的大舅父乃掌管宫中车马的太仆寺卿,有幸常常与那宝马相见。她隔三差五就前去大舅父面前撒一回娇,可大舅父纵然极其宠爱她,在此事上却异常强硬,她想见宝马的美梦从未得逞。
而按龟兹律,汗血宝马只能龟兹王所有,全都养在龟兹城内的宫城里,便是连最富贵的白银亲王手里也没有一匹。
故而,若说她这个享尽荣华富贵的纨绔还有什么人生遗憾的话,“没见过神马”这条绝对位列其一。
数匹汗血宝马将莅临赛场——这个好消息简直让她夜不能寐。
只是,与好消息一同出现的,还有个坏消息。
安西大都护薛琅也会前去,借此正式在龟兹民众前亮相。
一提起宿敌,汗血宝马也不灵了。
她当即忍痛决定,眼不见为净,不去了!
可好不容易捱到赛马节的当日,日头升起半高,她将将送走白三郎,白家的其他五位已出嫁的姑娘便成群结伙回了娘家,要在前去赛马场之前,先在娘家歇息歇息。
白家的姑娘们都承袭了白银亲王的圆脸、王妃明眸善睐的美眸,在这草原上个顶个是出了名的美人。
更可贵的是,五姐妹一个比一个热情。
五位女郎早就听闻她们幺弟破天荒被一位夫子收服,回娘家第一站便齐齐奔嘉柔而来。
待一看还是位极其俊秀的小郎君,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五姐妹齐齐上前,拉住她的手就没松开过。
同女子打交道,嘉柔可太拿手了。夸美的话换着花样说,再适时分享两个养颜方子,五位白女郎简直齐齐笑开了花。
只是一同跟来的姑爷们却忽然聚在一起开始鉴赏宝剑,当宝剑出鞘时,那目光全落在了她身上,噌凉。
经此一吓,她果断辞别了美人,牵着大力麻溜地踏上了前去赛马节的路。
作者有话说:
为了压字数,明天就不更了,后天再更。放心存稿足。
第13章
赛马节举办之地在昆仑山附近,骑驴要行一个多时辰,沿途结伴前去的乡民不老少,嘉柔只要跟着人群走便成。
临近午时的日头已有些火辣辣,照的西川河一片金光灿灿。
从横跨西州河上的长安桥上过了片刻,便已能瞧见安西军屯军屋舍的影子。
兵士们汗流浃背,忙得热火朝天。
自白银亲王将这块封地许给安西军后,这屋舍建造的进度简直一日一变。几日之前,她还要再往前走一阵才能瞧见他们的影子,而现下已是连将士面上沾染的泥巴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怕再过上一两日,他们就能盖到白家庄子附近。那恶獠薛琅午后遛弯,长腿一迈就能站到她跟前。
可真是个噩耗。
一人一驴行到长安桥另一头时,遥见那房舍背后浩浩荡荡绕出来一群羊,古兰就在其中,背上的一捆草将她小小的身子压得弯弯。
近些日子她常在此处放羊,趁着军士们掘地,将挖下来的鲜草收集起来,晒干后储存好,到了秋冬就有干草可用。
嘉柔骑驴上前,将古兰背上的草垛接在手中,问她:“我要去赛马节,听说你也要去?快回去换衣裳,我等你。”
古兰前几日提起赛马节时还十分向往,因此还专门寻白三郎这位少主人告了半日假,此时却摇摇头,道:“阿嫲病了,奴与阿兄要照顾她。夫子若要去,可能向雀梨大寺的圣僧求一道灵符?那里的灵符驱病最是灵验。三郎说圣僧们每年都会前去赛马节,错过此次,专门去趟雀梨大寺就得走整整一日呢。”
嘉柔近几日才知,阿吉家虽说有五人,可去岁草原上闹贼荒,大年夜贼子撬开阿吉一家看顾的羊圈,盗走了两百头羊。
亲王虽说未曾责罚,可阿吉家世代忠仆,怎堪心安,第二日古兰耶娘便背着包袱皮外出寻羊。
如今已去了近四个月,杳无音信,家中余下的人,都是老弱病残了。
“是何病?可看了郎中?”
古兰摇摇头:“巫医几年前曾看过,说阿嫲被恶鬼缠身,乃上一世的宿怨,治不好。”
怎么能信巫医。
嘉柔不由蹙蹙眉,往身后看过去。
平素天好的时候,老阿吉总会面朝西坐在毡帐外切草料,因她儿子与儿媳当初是往西而去,若归来,定然也是从西边回来。
佳柔现下所处之地,便能看见白银亲王的那硕大的羊圈,以及羊圈边上小小的毡帐。
果然没有那阿婆的身影。
嘉柔便道:“若你说一句‘潘夫子乃天下第一美男子’,本夫子替你跑一回腿,也不是不能。”
古兰闻言,绷紧了半上午的小脸终于露出抹笑容。她平素不是个拍马的性子,这恭维的话说的有些磕磕巴巴。
待终于话毕,嘉柔方刻意紧蹙眉头:“听起来有些违心啊!”
“不违心,真心的,潘夫子最俊,最最俊!”古兰连忙强调。
嘉柔这才一笑,“好吧,看你诚心的份上,本夫子就帮你这回。”
古兰忙道:“夫子等待些许……”便急匆匆接过草垛,跳上栓在一旁的骡子,往羊圈边上的毡帐而去。
待过了不久,带着一个半人高、鼓鼓囊囊的布口袋过来,里面是整整一口袋散碎羊毛,一看便是平日放羊时捡的脱落杂毛,并非按时节剪下来要上交的整齐羊毛。杂毛虽不好看,可却清洗的干干净净,并未掺杂一点碎叶枯草。
“这是请灵符的香油钱。请夫子同高僧言,奴同阿兄昨夜一共向着雀梨大寺的方向磕了一百个头,足够求得灵符。”
经此提醒,嘉柔才看见她乱糟糟的额发下一片青紫,并非是沾上了泥巴。
嘉柔便接过布口袋掂了掂,不算轻。
她将口袋在大力身上系好,折了两根柳条绑成草帽套在头上遮阳,同古兰挥挥手,“放心,一定替你求回来!”
四月的龟兹被一望无际的翠绿裹挟,碧空如洗,腾腾的云朵白得惊人,一朵簇拥着一朵,似被瞬间冻住的海浪,一动不动地堆砌在天边。
昆仑山的仙女峰便依偎在云朵的旁边,比平素的高贵冷漠多了几分慵懒的亲切。
大力已许久未曾出过院门,开心极了,一路扑蝶追蜂,累了便停在小溪边饮几口沁凉河水,略略喘几口气,便继续欢腾着向前。
如此等她到了赛马场时,那里已是人山人海,莫说有一个薛琅混在其中,便是有十个,只怕也碰不着。
赛马场是在一处被四周山坳夹着的草地,足足有半个龟兹城那般大。可真正的赛场只占最多四分,其余之处便被分隔成几处。
有用来关马匹的,也有用来搭宝帐供贵人歇息的。
更多的则是被当做集市,买卖吃食、牲口、布匹、农具者不胜枚举。
赛马虽尚未开始,开天生爱热闹的龟兹人已是琴弦声声,载歌载舞,极是欢乐。
嘉柔抬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只见东边的一排宝帐中间,有个最大的帐子格外不同,层层叠叠的毡布上绣满了宝相连纹,确是佛祖最喜的花色。
古兰口中雀梨大寺的帐子,便该是那处。
此时汗血宝马尚未送达,她将大力栓去一处遮阴的草坡上,解下水囊挂在腰间,抱着古兰托付的一袋羊毛,先往雀梨大寺的帐子而去。
行到一排极其宽敞华美的帐子前头时,凑巧遇见了她的好徒儿。
白三郎空准备了好几副骰盅,憋足了劲儿要在加起来几十位表兄、堂兄们面前一展身手,早领风骚。
可每回输赢只有一钱的赌局,谁感兴趣啊?!
他一大早就揣着一颗骚动之心到达此处,到现下还没有开过一局。
此时也是刚刚才被最好说话的一位表兄拒绝,正是垂头丧气的时候。
匍一瞧见嘉柔,他近乎用着扑他阿耶一样的力道朝她冲过来。
她眼疾手快连忙往边上一躲,才避免同他撞在一堆去。
“夫子!门规可否改一改?一钱的赌局,根本寻不见人同我玩!”
嘉柔正好手酸,顺势便将口袋塞进他怀中,“为师考虑考虑。”
“考虑到何时?”
“天机不可泄露。”
此时已能见许多兵士成群结扮擦肩而过。今日虽人山人海,同薛琅狭路相逢的可能性不大,可保险起见,她还是先打听:“那恶獠的帐子在何处?”
“谁?谁是恶燎?”
“当然是薛琅呀,青面獠牙,面目可憎!”
白三郎往四处看一看,道:“这近处乃北庭都护府的帐子,安西都护府的,尚在前头。”
“那便好。薛獠上回险些使计将你我师徒生生分开,还是我等配合得力,才破了他的诡计。此人老奸巨猾、用心险恶,乃我潘安的大仇人。”
她的声音虽不大,近处的一座帐子的窗帘却轻轻掀起一角,一位身穿甲胄的武将往外探首。
他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热闹,一边同身畔伏案查看旧文书的俊朗青年低声打趣:“有人在夸你……”
青年轻抬眼皮,面无表情往窗外投去一眼,眸光深沉地似潜藏着海怪的平静海面。
作者有话说:
P.S.
1、“獠”在唐朝某个时期是骂人话,大约等于“鬼”的意思。本文借鉴唐,就连这骂人话一起借鉴过来了。前面还出现过“田舍汉”,就是骂人是乡巴佬之意。
2、因为我存稿时每章字数比较多,专门设计了章内节奏和情节主题。现在因为编推榜只有一万字,要是不拆章且日更,哗啦啦就超字数了。为了保持章内节奏,尽量少拆章,今天更了后明天就不更了,等周四换了榜再更。下个榜单字数多,我会积极更。实在抱歉。
第14章
潘安愤愤问道:“日后遇上薛獠,你可知要如何对待他?”
白三郎正是要溜须拍马的时候,连忙投其所好,学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乱刀砍死,除之而后快!”
“这倒也不必,”她忙道,“我等与他乃是私仇,用不着因他而同长安朝廷为敌。可你的态度很好,为师很满意。我等虽不必手刃他,可看见他就当没看见,让他在我们的心中死去,效果也是一样的。”
白三郎忙道:“夫子果然高见,就按夫子说的来。”
嘉柔欣慰地点点头,“你方才提的改门规一事,本夫子认真想了一想,一局只限定一钱,确然有些不近人情。豪赌虽不提倡,可游戏的乐趣应该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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