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然想要,他助她一臂之力又如何。
此言一出,一殿的目光少不得都到了贺几道身上。
贺几道瞟了一眼龙野王,不慌不忙给出自己的理由:
“贫道这二十余载代为看顾中州郡,实在是力有不逮,而最近师门急招,分身乏术,中州郡城隍空缺多年,实在不宜再空出。”
其余人闻言倒觉得有理,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只有龙野王忍不住冷哼一声,好在张桢是他家恩人,他自不会出言反驳这个提议。
众人也不计较龙野王这头烈龙的态度,皆知玉昆山和龙族最近起了好大一场龌龊,此二人不和,也是应当。
再者,这位贺道人因故劈了前任中州郡城隍,被罚看顾中州郡一二,这二十余年,压着中州郡里一众妖魔鬼怪,不敢祸乱人间,也算尽心尽力。
此时急着找人交差,也是人之常情。
又者,这没准就是玉昆山故意卖龙府的一个好,以示缓和关系。毕竟这张桢,是洞庭龙府荐上来的。
然而这些猜测并没有一个猜到点上,贺几道始终神色淡淡,让人不知在想什么。
众考官不再纠结,觉得此主意未尝不可,张生的文章虽比不上宋生,却起于沟壑,不流庸俗。
于是帝王服饰的考官道:“宋焘,念你一片仁孝之心,如你所愿,准予你九年假期。”
接着招张桢上前,免不了勉励几句,“张桢,这九年暂由你瓜代中州郡城隍一职,切要不私不怠,上禀天地,下承地府,不得堕我地府之威。”
怎么就没人问过她一句“你愿意吗?”
心中稍微有些矫情的张桢,身体很诚实,小心翼翼循着宋焘的套路,纳首就拜。
“学生惶恐!怕是力有未逮。”
咦?
张桢不等众神官发问,直接道出自己的顾虑,“学生才学不比宋兄,瓜代城隍一职,一不能服众,二无才能可施。”
“再者,学生乃家中独苗,不敢断了家中香火和祭祀。”
众神官一听,貌似也有道理。
只身着红袍的儒雅中年神官问道:“你都二十有二了,也没见你前二十载,有着急香火延续?”
“再者,你一个女子之身,哪里来的承香火?”
“才学不足,城隍坐下有文、武判官为辅官,不必过多忧虑。”
张桢简直大写的尴尬,这位中年神官句句犀利,点中她话中要害。不过片刻,她不死心大言不惭道:“学生可以招婿上门,承家中香火。”
倒是等在一旁的宋焘,十分惊奇地看了一眼张桢,这,这是个女子?!
上首的众神官一时间难办了起来,这城隍之位,什么时候竟成了烫手山芋?竟无人肯接?
可惜筛选数百人,就这宋焘和张桢二人,有资格进入考殿。
帝王服饰的神官神色悠远,打量殿下的张桢、宋焘二人一眼后,缓缓问道:“那张生,你又有何条件?”
张桢心中一惊,她的盘算果然没逃过这些鬼神的法眼。
天然的敬畏之下,老老实实答道:“学生只是暂代九年,九年之后何去何从,不知定数。有幸托生成人,实在不好随随便便就舍弃自己的生命。”
张桢瞟了一眼上首诸神官的神色,没见有特别恶她所言者,尤其是红袍中年神官还带了丝淡淡笑意望着自己,便接着道出:
“学生听闻,地府之官,不必一定为鬼才能胜任,只需晚上舍身魂游即可。”
“学生愿效仿此举,望诸位神官,思量学生所请!”
张桢再次跪地长拜,以示恳求。
这次特别真诚,敬鬼神这种东西,她跪得毫无心里负担。
拜倒在地的张桢,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心内到底忐忑几分,却又不敢抬头去观察诸考官神色。
一时间倒患得患失起来。
毕竟一郡城隍这机会,太过难得,错过了实在可惜。
算啦,她还是老老实实跪着吧。
能成固然好,不成也不强求,大不了另辟蹊径,求仙访道,也很不错。
自从知道这是个聊斋剧本后,求仙访道,已经被张桢提到了第一日程上。
除了生存的压力外,最大的动力,就是曾经烙入她脑中的各色聊斋小姐姐。她一定要拐走她们,让那些骗财、骗婚的渣渣书生,集体哭晕在厕所里!
大约十几息过后,低头木着一张脸的张桢,终于听见头顶响起了一道声音:
“起来吧。”
“允你所求!”
张桢顿时狂喜,成了!
“多谢诸位神官!学生一定尽心竭力,不敢懈怠。”
殿上身着红袍的儒雅中年神官,乃地府首席判官崔府君,生前素有“昼理阳间,夜断阴府”之名。
张桢此举,歪打正着,算是得了崔府君青眼,代理城隍之位,顺利到手。
宋焘被这一连串转折弄得懵逼不已,原来活着也能当城隍啊!心中难免扼腕,早知道,早知道他也这样请求,不就好了吗?
可惜,时机已逝,不能再作纠缠,否则,便是贪心不足!
两位秀才公察事毕,一并稽首拜下,知机的提出了告退。
众神官点头应允之后,二人低头恭敬着一齐出了正殿。
张桢和宋焘一并快步出了府衙,二人相视一笑,内里忍不住惺惺相惜起来。
活的好好的,谁想死啊!
二人互通了姓名,一个是长山县张桢,一个是阳临县宋焘。
张桢对着让她捡漏的宋焘十二分的感激,这人又知道她的底细,她也不装模作样来什么“君子之交淡入水”那一套了。
遂真诚道谢:“真是,托了宋兄之福啊!”
宋焘哈哈一笑,戏谑道:“连累贤弟受累了。”
不过想起前话,这张生居然是个女子啊!惊奇中透着犹豫,试问道:“我这是该叫贤弟,还是贤妹?”
张桢随性洒脱道:“不如呼我‘贤弟’二字,大家都方便。”
宋焘也不是迂腐之士,为人颇磊落洒脱,爽快应道:“好!贤弟。”
“今日一遭,不光识了鬼神之道,贤弟也让为兄见识了天下女子之志,连科举都敢争一席之地,佩服,佩服。”
张桢:“谬赞,谬赞,不比宋兄大才。”
宋焘:“愚兄不过胜在痴长十岁罢了。”
两位秀才互相进行了文人间的商业吹捧,相谈甚欢,最后惜别时,相约通信。
张桢想起聊斋中的张生,可是连赠别诗都写好了,不用白不用!
于是念着那两句:“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将宋焘送上纸白马。
老马识途,一路风驰电掣领着宋焘往家赶。
临近家门,宋焘恍如梦醒,发现自己身在棺中,好在尚未钉棺盖,棺外也有人啜泣着燃纸钱。
着急之下,宋焘呻、吟出声,倒是吓了外面家眷好大一跳,好在宋母年长,见多识广,扑上前来就要推开半封的棺材盖。
最后还是家人合力,才将宋焘抬出了棺木,养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宋焘死三日而复生,养了三月才康健,其间,果然差人去中州郡长山县打听张桢其人。
此乃后话。
倒是张桢送走了宋焘后,也寻思着要上哪里找匹白马,好借力回家。
再者,自己的剑还在差人大哥手中呢,得拿回来不是。
恰此时,一身黑袍张狂的龙野王,面有阴沉从后方行来,张桢见此,左右看看,都没能寻到个可躲避一二的地方。
如此,她只能硬着头皮退至一旁,祈祷这条龙赶紧过去。
能对她视而不见,就更好了!
毕竟龙这种生物,可翻江,可倒海,又性桀骜,她前前后后也不知得罪了这条龙几回,还是避开为妙。
可惜,有些事注定要事与愿违。
作者有话说:
①网上截取的部分文献胡编乱造,我尽力了。
第14章
在张桢眼中的大杀器龙野王,径直走到了她跟前,递上一柄剑,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道:“剑收好。”
张桢一看,正是自己让差人大哥暂管的那一把。
咦?这剑怎么会在龙野王手中,来不及想明白的张桢,慌慌张张接过,并恭敬有礼道谢:“有劳龙君!”
龙野王收敛起桀骜,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是一副要找人挑事的嘴脸,“此剑出自我洞庭龙府,你即做了城隍,上面的封印我已经解开,你留着用吧。”
张桢手一抖,这把剑是前几年,她从自家库房里翻出来的,怎么就跟龙扯上关系了?
莫非,她祖上有人跟龙族有联系?
“以后遇见生命之危,可到我洞庭龙府求救,有不长眼的,我一口吞了便是!信物阿蓠到时候会给你,你上任时间紧,我先送你过去正位。”
龙野王十分满意自己上述的一段话,再体贴没有了!又能显出他们一家真诚报恩的心来。
谁让这张秀才不愿意当鬼,拖着人躯,十天半月怕也到不了中州郡城隍庙。
算了,他送佛送到西。
听着这么凶残的话,张桢先是一抖,接着一愣,她和这位龙君很熟?过分热心了吧?
莫非,洞庭龙府嫁过姑奶奶到她家?
她其实和这条龙,是亲戚?
而且,这位龙君脸上的表情显见的违和,装什么龙外婆!
“未免夜长梦多,先去鸣山府城隍庙。”
龙野王见张桢愣愣出神,自顾安排好后,又勉强解释了一句。
毕竟“瓜代”一府城隍,也不是非张桢不可。
罢了,这是自己母亲、妹妹的大恩人,间接也算是自己的大恩人,他多点耐心是应该的。
去鸣山府?
张桢停止脑补,不敢再走神,她要再不表个态,只怕魂眨眼就在郡城首府了。
遂打起精神,心颤颤小心拒绝道:“龙君稍待,我怕是要先行回家一趟,家中书童胆小,怕他没了主见,一股脑将小生埋进了地底。”
“小生自己去鸣山府即可,不敢劳烦龙君。”
金乌西坠,一个白日即将过去,她再不回去,张家族人,怕是都要商量着怎么分她的家财了!
而死后敛身入棺,再让众人发现她是女子之身,哪怕她事后还阳,家财也别想再拿回来。
不行!她就算死,也咽不下这口气。
而且,怕是会将家中人吓坏。
人和龙的悲欢并不相通。
龙野王显然理解不了张桢所忧,又不想听人聒噪,直接伸出手来,拽起张桢一只衣袖,脚下起云,二人眨眼便到了半空。
贺几道身影半隐在一处宫殿中,见云上的一龙一人走远,也转身离去。
张桢上了半空,顷刻间闭了嘴,倒不是她自恋地认为,这条龙会因她一言,就带她回长山县。
而是她,恐高啊!
无依无凭,悬在半空,脚下只有踩了跟没踩一样的一朵白云。
“龙君,你可千万抓稳啊!”张桢倒吸一口凉气,心肝打颤如是说道。
龙野王见张桢没反抗,倒是满意了些,不过这张生也腻胆小了!嘴上嗤笑道:“你现在是魂体,纵然摔下去,也死不了。”
到底还记得这是自家恩人,不该如此嘲笑,又敷衍着解释了一句:“罢了,倒是忘了你是女子。吾妹江蓠已经去了你家,不必担心。”
然而这句话在张桢这儿,说了跟没说压根没有分别,龙江蓠是谁她都不知道,放的哪门子心?
而且她跟这条龙,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世上,可没有无缘无故掉下来的馅饼。
而张桢此刻对家财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碰!”
张桢的书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硬闯进去的五房张亮父子,见张桢依然在“闭目小憩”,心头齐齐大怒,又无视他们!
“张桢,你这个竖子!你养的好畜生!”
张亮一拳将几案砸得震天响,一边口中胡乱呵骂着。
张家五房被一只爱学狗叫的夜枭闹了两日,张启不太聪明的大脑,直觉神准地认定这就是当初在田庄时,张桢用来吓他的那一只“狗”。
父子二人带着伤,一大早气势汹汹找上张桢家门,在门口正好遇上从乡下赶回来的种田。
二话不说,先将书童抓了起来,已是拷打过了。
二人见张桢依然无动于衷,完全没打算要“醒来”的意思,盛怒的张亮气极败坏指着张桢道:“好、好、好!”
张启见机,紧跟他爹,几步窜上前,用没摔伤的另一只手,对着一动不动的张桢狠狠一推。
口中骂道:“你是个死人啊!”
结果,毫不费力,张桢被推得倒地不起,摔在地上发出“啪”一声闷响!
而人,依然未睁眼!
其他人尚在发愣,只有种田,不知哪里生出的一股力气摆脱束缚,踉踉跄跄奔向倒地的那个身影。
口中呜咽着:“少爷!”
种田惶恐地跪在地上,小心扶起张桢上半身,手下触到的皮肤已然凉透,遂哆哆嗦嗦将一只手放去张桢鼻腔前。
任凭他的手颤抖得多厉害,也没有丝毫呼吸的气息。
“少爷!”
这一声悲鸣,将张亮父子二人也惊得反应过来。
张启想到什么,即刻喜出望外,面上泛出诡异的红晕,像是下一刻就要仰天大笑出来。
倒是张亮,毕竟是老江湖,脸上的怒容都未敛尽,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张桢手腕,入手只有冰凉。再一探张桢口鼻,心中勃怒散去,一股喜悦油然而生。
多年筹谋,今日居然老天爷垂怜!
“爹,爹,怎么样?张桢当真死了?”
张启对着他爹迫不及待问了出来,语气中透着显而易见的期待,随后就见他爹得偿所愿般点下了头。
10/85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