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桢这是给陶望三和两个女鬼商议的时间。
果然陶望三一听,也顾不得和张桢再掰扯,当即与她拱手道:“张兄,今日的事容我考虑再三,我明日来回你。”
说完后匆匆忙忙奔向小谢和秋容两个女鬼所在的方位,三人遮遮掩掩地走了。
张桢料定陶望三会答应,便一时丢开,看了看天日,重新收拾摊子回家去了。
陶望三拖着小谢和秋容两女,急匆匆回了来科考租住的小院,进门后将大门紧拴,立马着急问道:“城隍庙张生告诉我,阴间‘偷死罪小、偷生罪大’,凡私自偷生的阴魂,死后重新入地府要受寒冰之刑,秋容、小谢,这话可是真的?”
两个曾经的女鬼,俏脸陡然一变,在陶望三忧急注视下到底点下了头,秋容年长,一贯比小谢沉稳些,此时出言细语安慰陶望三道:“陶郎,地府的确‘偷死罪小、偷生罪大’,但我和小谢借尸还魂的事只要没人告发,便不碍事。”
此言一出,陶望三心中更急,现在都不需要人告发,阴冥地府显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等着小谢和秋容两人再次入地府,不用想就知道会迎来什么。
“陶郎,没关系,人间百年夫妻欢愉,我和秋容姐姐死后哪怕要去地府受罚,我们也心甘情愿。”
就如陶望三曾经对着二人喊出的那句:“今天我愿意为了你们去死!”
他们之间的情谊,已经顾不得去计较别人眼里的得失了。
秋容也对着陶望三点了点头,显然极为赞同小谢的话。
陶望三赶紧将两位情深义重的女子揽进怀中,以前他落难将死,全靠秋容和小谢多番奔走才得以活命,如今,轮到他保护她们的时候了。
“你们有我这个夫君在,我怎么会让你们受罚。”
“地府惯常有拿钱赎罪的旧例。”陶望三话到此处咬牙道:“咱们活着的时候多多攒钱,死后拿钱砸那些地府官。”
“再者,城隍庙张生告诉过我,我应城隍所召能替你们积累阴得,减轻处罚,积大功德,还能替你们勉除处罚。”
陶望三说到此处心境豁然开朗,不再如锅边的蚂蚁忧急难解,他故意调笑道:“看你们夫君我去城隍坐下立他几个大功,到时候求城隍赦免你们!”
三人本来眼泪汪汪抱在一起,不分彼此,此时听着陶望三不靠谱的话,小谢和秋容二女忍不住拿粉拳捶了捶陶望三。
张桢没想到她只是用来钓“壮丁”的几句话,惹得陶望三夫妻三人如临大敌。
还是那句话,只要没人告发,便不算罪,张桢之所以知道是占了原著的便宜。
张桢再次回家时,在家门口捡到了个眼泪汪汪的小龙女,龙江蓠。
张桢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她是个城隍吧,不是什么扫把星啊?这一个、两个怎么都到她这儿来哭天抹地?
“阿蓠,你怎么哭了?”张桢扯出一张手绢递给龙江蓠,关心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倒是别光顾着哭,说事啊!
龙江蓠伸手接过手绢擦了擦眼泪,带着些鼻音闷声闷气道:“桢姐姐,饲稷书生的《水殿仙》好感人,每每读来总让人泪如雨下。”
张桢瞬间将同情心收回,她忘了这条小龙鱼是人间话本重度爱好者了,每每读到情深处,总是又哭又笑。
“起来,进屋再哭。”
张桢将人拽进了家门。
“桢姐姐我去跃龙门失败了,这几日你收留我一下呗。”龙江蓠吸吸鼻音,闷沉沉地说道。
张桢陡然回头,不可思议道:“那你刚刚?”
好在她及时将话头刹住,罢了,龙江蓠刚刚为何哭已经不重要了,她既然说是为了话本哭的,那就是为话本哭的。
“我这儿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张桢说到此处顿了顿,家里好像没有空房间了?
“你今夜暂时和我同住,等明日我重新租间大宅,你挑一间喜欢的。”
龙江蓠立马亲亲热热过来靠在张桢肩头,长长一叹,口中嘟囔道:“桢姐姐还是你好,兄长还骂了我一顿。”
张桢忍不住刮了刮龙江蓠的脑门,“你难道不该骂?平日里用来看话本的功夫多些用来修炼,跃龙门怎么会不过?”
龙江蓠赶紧撒娇,绕着张桢左半圈,右半圈,说好话应道:“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姐姐你就别再唠叨我了。”
家里爹妈唠叨得她受不了,才跑来寻张桢避几日。
张桢摇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长久形成的习惯哪里那么容易改变。
安顿好了龙江蓠,张桢才发现胡泗居然又没在家,这个狐狸精受着伤不老老实实蹲在家中养伤,这是又跑去哪儿了?
张桢推开胡泗的房门,见他房中的桌子上用宣纸留着一句话:“恩公,我收到曹州县吴翁求救,最迟明日归。”
“曹州县吴翁?”张桢念着这个名字,心中好奇这是个什么人,能让胡泗带伤赶去驰援。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聊斋原文,作者菌用这句话要表示的意思是:应该去重新投生的阴魂,不去的罪小;私自借尸还魂再为人的罪大。(不一定准确)
第48章
带伤赶去曹州县的胡泗, 在一处山坳中找到了老泪纵横,形容狼狈的八百岁老狐狸,吴翁。
如果说先前胡泗见到的吴翁温情满满, 透着股老人家的智慧与从容的话, 那现在的吴翁就是死气沉沉,双眼中只余下嗜血的恨意。
“吴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
吴翁见到胡泗这个匆匆赶来的后辈时, 一双狐狸眼中的泪水是再也压不住了,泣血恨声道:“我吴家狐子狐孙上百口一朝丧命, 只余下我这个老朽狐狸苟延残喘世间, 我恨啦!”
胡泗愣了一下, 不敢置信道:“吴翁你说什么?谁干的!!”
老狐狸面有惨恸,心头滴血将灭门之祸从头说起。
“我们一家原本生活在曹州县外的深山中,可深山中同样生活着我们狐族的天敌豺狼, 兼之家中小辈贪玩老是被猎人逮。我见新城隍上任, 那个恐怖的道人定然离开中州郡了,便想着干脆搬家,观察了一段时间, 便选了冯山村的李饶家。”
“我原本想着李饶是个书生, 书读得多明事理, 必然不是虎狼之辈, 而且我只租他家荒园, 每年一百两银子的租金, 无论如何也够了。哪知, 我这只老狐有眼无珠, 识人不清, 葬送了全家上下百多条性命!”
事情还要从吴翁租李饶家的荒园开始说起。
吴翁带着狐子狐孙搬进李家后园, 用三天时间打点好了住处,便礼貌周全上门拜访李饶这个东家,邀请他去家中做客。
李饶跟着吴翁去了后园,见原来荒僻的杂园,几日不见悄无声息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新盖的房舍一片片,看起来十分华丽。
李饶一路走一路看,跟着吴翁进入正房,屋内陈设华美,一只酒鼎正在屋外廊檐下沸腾,茶炉飘香,招待他的也尽是山珍海味。
他和吴翁在屋内说话饮酒,抬头见门外有少年人来来往往,偶尔对着他偷窥一眼,见被抓住就笑着跑远,又远远听着似有青年男女活泼说笑,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李饶端着酒杯,心中已然明了,这家人都是狐!
喝完酒回到自己房里的李饶,关起门来,后悔自己将房子租给了一群狐狸,暗中怀疑狐狸一家使了妖术,否则他在前院怎么一点异动也听不到,可要反悔又怕狐狸报复。
李饶心中杀机陡起,并决定先下手为强。
可他知道要弄死这群狐狸不易,便紧闭嘴巴,跟谁都没说起这事,只每次去赶集,小心买下一些柴碳、硫磺、芒硝等物,暗中积攒起几百斤,慢慢围着后园布满。
又借口家中积累过冬的柴火,买了不少放在后园周围。
等到李饶布置完毕,选了一个天干物燥的深夜骤然点燃,夜空下,满园烈火冲天,浓烟滚滚。
吴家的狐狸惨叫之声惊天动地,火光之下皆是臭不可闻的皮毛味儿,整个后园在大火灼烧下毁于一旦,包括里面的狐狸一家!
火灭后,李饶领着家丁迫不及待进园子查看,只见满园都是烧死的狐狸,皮开肉绽的焦狐不计其数。
李饶正检看有无活口间,就见吴翁独自从外面进来,老狐狸满面悲怆,恨声骂道李饶这个豺狼:“李饶!我与你远日无仇,近日无恨,租你家的荒园每年也出银百两作租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你怎么忍心烧死我全家!如此奇仇大恨,断没有不报的道理!”
出门访友逃过一劫的老狐狸,说完后血泪长流,愤恨而去。
李饶一见漏网了一只老狐,心里深知要遭,不但请了道士在家,还夜夜加强了防备。
老狐狸将自己的遭遇说完,胡泗也跟着恨得咬牙切齿,脖子上青筋乱跳怒呵道:“居然有如此丧尽天良的人类,待我去咬死他,为咱们狐族报仇雪恨!”
老狐狸谢过胡泗,但是拒绝了此时报仇的提议,一张狐狸脸上满是阴冷:“此等血仇,哪里那么容易就让李饶那豺狼还了。他灭我满门上下一百余口,老狐狸不诛他九族,凑齐一百人头岂肯罢休!”
胡泗不是很明白道:“诛九族?”
那不是人间皇帝才有的权利吗?这只老狐打算做什么?
老狐狸并不想多说此事,事成之前他应该学学李饶的谨慎,转而直接央求胡泗道:“我寻你来,并不是为了眼下报仇之事,而是听闻你现今在新任城隍坐下,想寻你帮个忙。”
胡泗一听事关张桢,沉默了一瞬,到底不忍同族血仇难报,谨慎道:“吴翁,请说。”
老狐狸双眼中满是心痛之色,“第一件事,想请你在阴冥照看着些我家那些不成器的狐子狐孙,它们如今怕是已经去了城隍庙了,这些孩子大恶是没有的,别让人作践它们。”
胡泗立马保证道:“吴翁放心,现今的城隍大人公正得很,心地又善良,并不曾另眼相待我等异类,必不会为难您的狐子狐孙的。”
想了想又道:“我最近要进城隍庙当鬼差,你放心。”
听闻此言老狐狸总算是稍解心中仇苦,开口求胡泗第二件事,“不知你可有机会接触到生死簿?”
胡泗心中一跳,立即失声道:“吴翁,城隍大人是我的大恩人,我必然不能背叛她的!你如果需要我跟你去找李饶报仇,我愿意豁出性命,只这一件事不可!”
老狐狸见胡泗激烈反对,心道罢了,于是改口道:“并不是让你背叛你的恩人,只望你将来在我谋事的时候,替我背着点阴间的耳目。”
他见胡泗脸上还是犹豫,便解释道:“放心,不是用妖术残害人间,我要做的不过是引起人类自己的内乱,李饶这只中山狼恶毒残忍,天性贪婪,以利诱之,便是造反他也敢干!”
“不过这事归人间官府管,阴冥地府只要不在我谋事时跳出来喊打喊杀,我便能成功一半。”
胡泗到底点下了头,这事的确和张桢这个城隍关系不大。既然天道不公,他们这些狐狸就自己去讨个公道!
“好,我会替您留意的。”
二狐商议一场,定下联络方式,悄然散去。
李饶在家防备了许久,居然也没等到老狐狸来找他报仇,心中一时得意,怕不是老狐狸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放弃了?
不过他心中有鬼,到底不曾放松防备。
张桢当夜在城隍庙里十分惊讶,怎么忽然一下来了这许多凄凄惨惨的狐狸阴魂,看样子都还有点道行在身。
随意和狐狸们打探几句,才知道曹州县居然出了个李饶这样的狠人。
张桢翻到生死簿上关于李饶的记载,还是个读书人,可真够阴毒的!
“咦?”张桢脸上忽现惊奇之色,生死簿上关于李饶享年五十,有子有孙的人生结局正在淡去。
写着李饶后半生的字,正在以一个字一个字的速度慢慢消散。
张桢自任城隍以来还没遇见过类似的事,知道是这个李饶行事太毒,损了阴德,顿时好奇盯着生死簿看了许久,可惜字消散得很慢,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结果的那种。
她只好暂时抛开此事,将李饶这个人在心中重重标记。
并提笔在生死簿上,将李饶昨夜所行之事补全。
张桢忙了三天才将一众受了无妄之灾的小狐狸精投入地府,定下功过后,一部分狐狸来生倒是能混个人身了。
果然应了那句福祸相倚的话,不幸中总算是一点安慰。
杨时如今已经在张桢手下听用,鉴于杨大夫医者仁心,张桢将他定入来录司,领着新招来的一个书生鬼,专门管理阴阳界亡魂至地府报到并予以见录等事宜。
最令人意外的是陶望三,这个书生胆子奇大,夜间一个人举着个白灯笼就来了城隍庙,他人往地上一跪,字正圆腔高声喊道:“陶望三特来城隍庙听用,请城隍大人示意我该如何行事?”
张桢对着这个不按套路来的书生按了按额头,示意旁边的一个隶鬼将陶望三的魂魄勾出来。
陶望三陡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轻轻带了一下,接着眼前场景大不一样。
黑夜里原本冷冷清清的城隍庙,忽然鬼火通明,喧嚣甚杂,殿中跪着听审的阴魂,一旁忙碌的城隍鬼吏,统统将目光对了过来。
最主要的是一个有些眼熟的黑脸鬼,怒目瞪了他一眼。
陶望三对着武判官的神像看了看,没错了,瞪他的就是曾经摄走秋容的那个黑脸鬼,武判官赵胜。
“陶兄,看完了么?”陶望三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侧身一看,城隍庙张生。
也不是很意外。
陶望三正了正衣冠,对自己倒在地上的躯体视若无睹,十分有礼问道:“敢问张生,城隍大人在何处,我今日特来听用。”
张桢笑了笑,指着自己说道:“就在你面前,正式认识一下,张桢,新上任的代理城隍,你的老乡宋焘兄,九年后来接任。”
陶望三一时愣在了原地,张桢一句话包涵的信息足够多!不过他反应极快,兼之生来性情洒脱,十分直白道:“以后还请城隍大人多多包涵,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只盼着立了大功,好赎我两位妻子的死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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