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季缺物少食的时候,彩羽鸟妖都会赖进张桢的田庄混吃混喝,而张家的主人,也从来不赶它。
但可惜的是,张生身边已经有只叫“短耳”的鸟妖了。
它理想中的长期饭票是没有了,只能偶尔顶着夜枭恨恨的眼神,蹭吃蹭喝。
在上东山这一块地界上,低阶妖物中有一个传言,更确切的说是,是流传着一个人!
一个愿意救治、收留“兽类”的奇怪书生。
据传凡是被救治过的小妖,只要装成灵智不通的样子,那书生不仅给治伤,还好吃好喝的供着,伤好了就带到山上放生。
赤狐胡泗此时心底默默念出:“长山张桢。”
“刻薄成家,理无久享;伦常乖舛,立见消亡。”
“兄弟叔侄,需分多润寡;长幼内外,宜法肃辞严。”①
张桢一边气哼哼的往外走,一边嘴上没饶人。
“少爷,你这口中念的什么呀?”在张家大宅窜了几个来回的种田,满足地带着一肚子八卦,此刻装作规矩模样候在大门外。
不过前后脚功夫,就见他家少爷一脸阴沉的从张家大宅出来,气得连租的马车也忘了,口中念念有词,甩头而去。
种田回头示意驾车的马夫跟来,他自己几步赶上去,好奇探问道。
张桢收敛起愤色,板着脸冷哼一声后才回道:“我在背张家祖上传下来的家训,蠢了,我应该直接背最后一句‘不从吾志,非吾子孙’才是!”②
书童种田:“啊?”
张桢脚下一顿,转过身回望张家门楣,冷笑一声,十分毒舌道:“这张家祖先真可怜,居然断子绝孙了!”
种田大惊,这话怎好在外面乱说!
他家少爷看来是被气傻了,往日里多慎言的一个人啊!
种田随即警醒地看了看四周,没人,马车夫离得也有一段距离。
警惕完的种田,想一想里面的道理,再比对一番张家本族那些人的嘴脸,顿时觉得他家少爷,说得挺对!
彩虹屁立马吹出来:“少爷,您真有学问!”读书人骂人,果然不一样。
不过,“少爷,您不也是张家的子孙吗?”
张桢一噎,抿嘴俯视一脸崇拜模样的小书童,顿时有些头疼。罢了,这张宅里里外外写着“吃人”二字,她还是拎着蠢书童先离远些吧。
“种田,回田庄通知张伯收拾收拾,十日后,不,七天后你家少爷我成亲!”
穿越这些年,因着女扮男装的秘密,她一贯独居在田庄上,连仆人都不敢多养,更将县中祖宅多年空置。
日常交往,一贯游离在众人之外,奉行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加上为人故意不趋时趣,木讷迟滞,连个同为秀才的知交好友都没混上,此时面对张家,更显出短处来。
然而这些,并没有什么卵用,遇上张家这样的,都得破功。
今日即撕破了脸,她还装个屁啊!
这么多年张桢之所以愿意老老实实给族中送银子,是因为她知道人单力薄家财厚容易被人盯上,可现在的问题是,外人是不找她麻烦了,自己族人却没打算放过她。
目前的难题是,张家那几个老贼勒令她必须在十日内成亲,否则就将她开出族谱。
而她要摆脱张家,唯有再从科举上寻退路,只要中了举人,哪怕她满身疑点,张族中人也不敢轻易拿捏她!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中举前她不能有污名。
所以,她不能被除族,只能是分宗。
种田估摸着本家的老爷们此次没少出幺蛾子,看把少爷气得!那,他就不告诉少爷,张家人找了几个丑女人给他当妻妾这事了。
不过七日后成亲?
种田小心提醒道:“少爷,您不是吩咐,要在县城住上几日,好将祖宅检修一二吗?而且成亲,县城中更方便呀。”
先老太爷等的灵位,可还在祖宅中呢!
张桢脚步一顿,罢了,张族的不肖子孙她已经做了,张家不肖子孙这个名儿,她还是暂且留着吧。
“天色已晚,今日先回祖宅。”
她明日再去刘家商议亲事。
在张桢隐怒远去的背影中,有妖色美人倚在张家楼阁上,目色灼灼注视着这一切。
美人一双眸子勾人夺魄,脉脉多情,此时,正颇有兴致地打量着远去的书生。
她要“嫁”的张秀才,是个女人啊!
二层楼的小阁之上,帘垂四面,一位双十年华的妖媚冶艳女子,妖妖娆娆慵倚栏前,手指轻轻抚在自己唇角,模样说不出的魅惑。
张桢出张家大宅时,曾和这女子不远不近的照过一面。
当时这女子身旁还有其他四位女子,张桢只来的急打个照面,便错身而过。
因此不会知道,这五位女子,便是族中其余几房要塞给她的妻妾人选。
张桢那一眼,印入脑中的略有一妖媚勾人女子,一气息如匪类的粗悍壮妇,其余三人不过平平,加之又在气头上,过了一眼未曾入心。
而对面的五位女子,正恰恰相反,特特等在出宅的必经之路上,可不是什么巧合。
尤其是妖媚女子岚娘,原本是为了逃道士的追杀,才由着别人千里迢迢将自己买了来。哪知到地儿一看,简直就是老鼠掉进了米缸,好多俊俏书生!
岚娘伸出一小截红舌,舔了舔唇边尖溜指尖,脸上露出丝丝邪意,瞳孔隐隐竖瞳。
“岚娘!发什么骚呢?人家又看不上你,还不赶紧滚下来!”
此时呵骂岚娘的,正是那气息如匪类的粗悍壮妇,大名赵二花。据说是张家某个媳妇家的亲戚,才刚死了未婚夫,特来投靠。
赵二花一来,就听说要安排她嫁个文弱秀才,当即胸脯拍得震天,保管将秀才收拾得服服帖帖!
而其他几房找来的女子,在此女眼中,自然是眼中钉一般的存在,且早早充起了正房主母的款。
岚娘露出个嗜血的娇笑来,她对女人可没什么兴趣,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勾搭几个书生,那才是极致的快乐!
不过一定要找死的,她也不拦着。
于是娇娇弱弱,委委屈屈的应道:“这就来。”
不过,让岚娘意外的是,她要“嫁”的张秀才,居然是个女子!
妖类识人,可不会被眼睛蒙蔽。
岚娘妖妖娆娆地下楼而去,一边思索着要不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买她回来的那个胖子张亮?
她能从中谋点什么好处?
也或者,等她“不小心”弄死几个人,再将这事揭出来,让这个女秀才当替死鬼?
岚娘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正厅的方向,此时里面针对张桢的所有阴谋,正一句不差落入她的耳中。
果然,人心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毒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①刻薄成家,理无久享;伦常乖舛,立见消亡;兄弟叔侄,需分多润寡;长幼内外,宜法肃辞严——引自朱子家训
②不从吾志,非吾子孙——来自网络
第7章
正厅里,两位族老,三位当家老爷,皆一脸闷气坐在原位未曾离去。
率先沉不住气的依然是张亮:“这次怎么说?趁这小王八羔子考科举的路上我弄死他,大家都没意见吧?”
“闭嘴!”比起张亮的纯粹情绪输出,老奸巨猾的三族老要冷静得多。
能轻而易举弄死,还用等现在?起码也得等,他们彻底打通现在这位县尊的关系再说。
他按下张亮,抬头问到张允之:“允之,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张允之恭敬起身回道:“回三叔,弄清楚了,七郎在启儿回来当天,就找了管他田庄的刘庄头,定了他家守望门寡的远房侄女为妻。”
三族老慢慢地点了下头,双眼藏有鄙薄之色,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张桢觉得已经定亲,事情就稳妥了是吧?
“找到那女子先前的夫家,给钱,让他们去要人。之后,咱们再发力。”
张允之自然懂此法子的厉害之处,不过依然恭敬问道:“那这时间上怎么安排?”
三族老:“成亲的前一天晚上去,让他们一定将人抢到。”
张允之还未答话,张亮脸上一喜,十分积极自荐道:“我去办,这事我去办!”
“不行。”四族老狠狠拍着桌子,“此事莽撞不得,允之去。”
显然不是很信服张亮的办事能力。
“我今日回去就上香敬告鬼神,告张桢忤逆败得,丧绝人伦,不配为人,定让他消减气运,鬼神面前挂污名。”
在场之人,一时间面面相觑,四族老最近是修道修得走火入魔了不成?上告鬼神能有什么用?
真有鬼神,法眼通天,他们不才是该有污名的那一方嘛?
三族老见大厅中气氛陡然僵滞,三个侄儿不好接此话,只得发话道:“老四啊,你最近少修点道吧,乡野道士的胡言乱语也少信些。”
“你们懂什么!罢了,我先回去了。”四族老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脸色一冷,气冲冲起身就走,显然是心急回去修道,留下其余人相顾无言。
而被多方惦记上的张桢,边走边琢磨今日发生的事,倒也没打算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要反击,又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越想越憋屈,就越想要出口恶气。
“少爷,您慢点,等等我啊。”
种田今日得了一肚子八卦,十分满足,见他家文弱少爷,足不停步,似乎打算用脚走回去,赶紧出声提醒道:“少爷,咱们租的马车还在后面呢!”
张桢慢下脚步来,打量四周。行人如织,不知不觉走到了集市,车夫驾着马车挤着人群,艰难跟在后面。
罢了!
上马车,掉头,回祖宅。
日落月升。
地府,阎王殿,审判司。
主掌生死簿的判官崔府君,停下了手中不断勾勾画画的判官笔,皱起了眉头:又一个勾错的魂魄!
“来人!”
审判司前,挤挤挨挨着不少鬼魂。新死的王兰,昏昏沉沉地站着,带着几分忐忑和怅惘。
自从突然暴毙后,他这几日跟着众鬼厮混,学了不少地府规矩。
此时也不敢抬头去直视大殿上众地府官威严,只是认真思索道:平日里可有行什么恶事?这下辈子,还能投身为人吧?
可惜壮年而卒,又家中贫寒,留下爱妻幼子,可叫他们如何生存?
乱糟糟的一团思绪还未理清,就见将他拘来的跛脚鬼差也进了殿,王兰精神一振,不敢再分神。
这就要带他去投胎了?
跛脚鬼差一脸急迫,甚至还夹杂点惶恐,见到王兰就紧着过来拉他,王兰也不反抗,跟随而去。
离了大殿,王兰正犹豫怎么发问,这是要将他投胎去何处?为何人?
总不至于,轮回去畜生道吧?
跛脚鬼差拉着王兰离了大殿,也是心中一松,他怎么就勾错了魂呢?
崔府君责令他将人送回去复生,拨乱反正。
可他完全不敢告诉崔府君,这人他已经勾来七八日了,在凡间的肉身早坏了,还不了魂,也复不了身了。
跛脚鬼差面带愧色道:“王兰,我勾错了你的魂,让你枉死,实在是对不住。”
王兰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就听跛脚鬼差道:“人成鬼,苦矣;鬼成仙,乐无忧。若能得仙,也不一定要复生是吧?”
王兰觉得这话有理,点点头。
跛脚鬼差于是大喜:“你们邻县上东山里有一只赤狐,金丹已成。我把它的金丹偷来给你吞下去,你的魂魄百年内就不会消散,你仍然可以像生前那样回家生活。”
并保证道:“以后不论你要做什么,没有不如意的,你愿意吗?”
王兰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他枉死了七八日了呀!
贫家之躯,怕是早一口薄棺埋到地下任其腐烂了,于是只得点头答应。
跛脚鬼差:“走!”
“比起其他走兽类,狐狸精的内丹是最适宜人族吞噬的,毕竟其他妖族内丹各有后遗症,狐族以狡诈著称,可比起人族,这一点狡诈,实在是不算什么。”
王兰受教的点头,他现在,可没有拒绝的权利!
长山县,上东山深处,一处废弃无名宫殿中,一只受伤的赤狐蹲坐在月下,狐首仰拜头顶之月。
张嘴一呼,其内丹自口中出直上云霄,天上圆月,内丹若小月,二月当空,实为异景。赤狐再一吸气,内丹落下,有月华降在狐身。
赤狐胡泗控制呼吸,用嘴衔接内丹,如此反复,显然是在吸收月阴、精华。
跛脚鬼卒领着王兰偷偷潜在一旁窥视,见赤狐不同往日,将内丹禁锢在头顶三尺处修行,反而将其送于云霄,甚是欢喜。
明白这是狐狸受了伤,在疗伤。
真是天赐之机!
于是他示意王兰老实呆在一旁,伺机等赤狐再次吐出内丹的时候,风驰电掣上前,一把将狐丹抓在手里,转身几步就一把拍进了王兰口中。
“咕噜”!
一声吞咽声,在夜晚的空旷废弃残殿中传出老远。
赤狐受伤颇重,虽未丧失警觉性,却没料到居然是被鬼差算计,先前周围的布置一点用也没派上。
心中闪过十分屈辱,怒气冲冲地瞪过来,却见是两鬼合谋。可内丹被吞,他除非将二鬼都杀了,否则是夺不回内丹的。
可没有内丹,他就算没伤在身,也不可能是跛脚鬼差的对手。
仇恨在心中一闪而逝,面上却不敢过多表漏,胡泗犹犹豫豫看了看两人,似乎是在衡量打不打得过,最后在咬牙切齿中转身就走。
他今日真应该听彩羽鸟妖的话,去找张生!此时后悔也晚了。
绕了一圈,他还是得去找张生托庇!
跛脚鬼差也不管赤狐的离去,在月下定眼瞧了几眼王兰,高兴道:“成了!我这就送你回去。”
他还要把那个漏网的“王兰”给勾回来,将功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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