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桢撩开帘子往外一看,来的是家里管家的儿子,叫张全来着。
张家的马车暂时都停了下来,张种田下车不知与张全说了些什么,然后便变了脸色,打马先行回了城中。
好在他还留了人过来支会后面的女眷一声,“禀夫人,京兆尹来了咱们家,老爷先行一步。”
薛夫人蹙起眉头,看了看身边的几个懵懂女儿,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吩咐马夫赶车赶快些。
等一家人紧赶慢赶回到家时,张种田早已去了京兆府。薛夫人将几个女儿打发走后,便将家里的管家招了来,问明事情始末。
管家急匆匆进来回禀道:“回夫人,老爷临走前,已经派人去了书院叫大少爷回来。今日这事说起来······”
管家说道此处,似乎陡然才发现张桢也在此,便犹豫着住了口。
张桢往嫂子薛夫人身前挤了挤,她是不会出去的,她又不是小女孩,别想也打发她走。
薛夫人却蹙起眉头,“直接说,不用顾忌。”
管家沉默了一瞬,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回道:“老爷原本姓的那个李家来人了,说老爷数典忘祖,抛弃祖宗姓氏;长山县张家也来人了,说咱们家老爷害死他家族人张,张举人。”
管家说到此处时含糊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两家人将老爷告上了京兆府,老爷被京兆尹请去自辩去了。”
薛夫人一听很快就抓住了重点,气得一掌拍在旁边的八仙桌上,“这两拨不要脸的蠢货是不是凑在一起了。”
这是一起算计上她家老爷了!
不对,这两拨人没这么聪明,真有这等本事也不用等到今日了。
张桢虽然没大听明白,也觉得太巧了些,五皇子的事还没过去多久,她哥张种田堂堂尚书大人就被人上告到了京兆府,不会是受她牵连的吧?
姑嫂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张桢心中忽然一个咯噔,她的劫不会跟张家人有关吧?
两人赶紧让家里的管家去京兆府打听消息。
好在没过多久,张种田和张枞这对父子一起回来了。
一家人赶紧围上前去嘘寒问暖,张种田拿出一家之主的风范安慰了妻女,转头就将老妻和张桢一起叫进了书房。
及至围坐在书房中,张种田忍不住蹙起眉头,今日的事很不妙,估摸着是他的那几个政敌,趁着五皇子的事在对他落井下石。
而他们那位老皇帝陛下,年纪越大疑心病越重,也越发刻薄寡恩,估摸着他这次讨不了好。
所以,有的事他得提前安排好。
张种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体说了一遍,目光复杂地看着张桢。
长山县张家对他的控告,如今让张桢出面只怕也没有用了,谁不知道“张桢”如今是他妹妹,而且看起来岁数也对不上,最主要的是张桢还失忆了。
有他那几个政敌搅局,这个局不好破。
张种田与张桢面对面而坐,一张脸对着她愁了一下,竟唉声叹气起来。
张桢心中有了底,试探问道:“跟我有关?”
虽然她口中的有关和张种田心中的有关不是一件事,却也并不妨碍二人接下来的交流。
“与我有关?”
“有关。”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兄长你?”
“别叫兄长了,你以前叫我,田儿。”人到中年的张种田说起这个名字时,越发羞耻起来,他扫了一眼老妻和长子,不自然地继续说道:“除非兄长你能立马恢复记忆,否则这件事怕是无解。”
张桢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道:“兄长,我?”
张种田点点头,起身恭恭敬敬对着张桢行一礼,然后当着老妻和长子的面,第一次说起了陈年往事。
“我本姓李,出生在长山县一个贫农家里,亲娘死得早,父亲早早娶了后娘,我打小挨打挨骂,长在柴房中。好在命够硬,艰难地长到了十一岁。”
“父亲!”张枞听到此处,站起来激动地大喊一声,眼中忍不住含上了泪水,显然这孝顺孩子心疼当爹的心疼坏了。
薛夫人拍着自家夫君的手,一下又一下。
张种田淡然一笑,似乎早就没将此间事放在心上,他继续说道:“我十一岁那年亲爹意外死了,继母拿了人家一笔钱,想要卖我去宰白鸭。我不甘心啊,死命挣扎,就遇见了我家少爷,她将我带回了家,当了个小小书童。”
那几年的日子是真快乐啊!
“后来,少爷与宗族分宗后便将我写入家谱,我就成了张种田。也就是在那前,我才知道我一直当做兄长敬爱的少爷,居然是个女子,我该叫长姐才是。”
张种田说到此处,目光柔软对着张桢说道:“兄长也罢,姐姐也罢,你在我心中是亲人,是师长,我此生愿意一直追随你左右当个小书童。”
张桢难以承受这样的目光,那里面的感情太过纯粹,她甚至怀疑她真的是张种田口中的那个人吗?
张种田目光暗淡了下来,继续说道:“兄长送我去鸣山府的盛文书院读书,她自己做了中州郡的城隍大人,大约二十年前,兄长无故失踪,好在有人与我报信,让我守好家业等她回来。”
“城隍?”她以前是城隍?
张种田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头。
一旁的薛夫人和张枞也惊讶地看着张桢,家里居然有个城隍神?
而且是活的,带喘气儿的那种!
张枞想起妹妹干过的事,脱口而出:“那我今夜回去烧香给姑姑,姑姑能不能保佑父亲此劫平安无事?”
此言一出,整个屋子静默了片刻。
张桢见侄儿自己先羞红了脸,才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个,估摸着不太行吧,我听别人说,我在渡成仙的劫,我怕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
张桢说到此处,眸子骤然一亮,“不过,我知道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在哪儿,我明天就去找他问问咱们家的事!”
“啊,对了,据吕洞宾透露,下一任的皇帝是三皇子。”张桢说到此处凑近几人小声道,“据说是天上下来历劫的。”
三皇子不得皇帝宠爱,很不显眼的一位皇子。
张种田听完后若有所思。
四人又在书房中商议了一阵,因着自己的预感不好,张种田对家中的人都一一做了安排。
而四人中最着急的倒是张桢,在得知自己的记忆才是关键时,恨不得下一秒就能恢复记忆。
可惜,这不可能。
及至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可惜,无论怎么想,记忆这个小妖精就是不出现。
迷迷糊糊中张桢才浅浅入睡。
然而睡梦中,张桢也没得到个清净。白日里见过的棋鬼书生居然入了她的梦,对着她哀哀哭泣,请求张桢助他赎罪。
“城隍大人,我知错了,求大人替我向阎王大人求一求情,不要将我打入恶鬼狱永不得投生,我愿意赎罪!”
张桢被一个大男人哭得烦了,没好气道:“白日里大好的机会摆在你眼前,你却不知道珍惜,一见棋便什么也抛诸脑后了,如今想后悔也晚了。”
“我帮不了你,你走吧。”
再敢在她的梦里哭唧唧,她就将他一脚踹出去。
第108章
棋鬼一听哭得更狠了, 想来是真的在后悔。
正在张桢忍无可忍,打算将哭鬼踢出梦境时,棋鬼一句话令她收了腿, “城隍大人, 您不是在积攒功德成仙吗?渡鬼也是有功德的啊。”
张桢眼睛危险地眯了眯,这事棋鬼是从哪里知道的?
棋鬼没等张桢问,自己就老老实实交代了:“我不是故意偷听大人谈话的, 我愿意替大人引荐落难的人和需要赎罪的鬼,大人可以趁机积累功德, 只求大人向对金和尚那样, 给我也指一条明路。”
张桢听到此处沉吟了片刻, 棋鬼这种人别人渡不了,能渡他的唯有他自己。
入睡前正在为记忆的事发愁,如果她积累了足够的功德快速渡劫, 记忆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自然, 张家的危机也就迎刃而解。
张桢到底点下了头,对着棋鬼郑重说道:“我听闻鬼在九泉之下亦能自己超度,棋鬼, 我明日会给你烧去准提经和金刚经各一本, 同时, 我还会给你烧一副围棋过去。能不能将自己渡出来, 端看你自己怎么选了。”
棋鬼听完后身躯居然颤了颤。
张桢没再说话, 等着跪在一旁的棋鬼自己做出选择, 不管他是要抱着一副棋永久沉沦在恶鬼狱, 还是用两本经书花上千百年时间将自己超度出来, 都只能他自己决断。
棋鬼恭恭敬敬给张桢磕了个头, 羞红的脸上带着自己都不能克制的恐慌道:“多谢城隍大人的指点, 我,我亦不知道我之后会不会再犯老毛病。”
显然,他自己对此都没有底。
张桢这一招渡人先渡心,令棋鬼始料不及,甚至带上了点惶恐。
棋鬼脸上慢慢坚定了起来,叩谢完张桢大恩后,将他知道的信息说了出来:“东安县有一个叫席方平的忠贞之士正在遭受大难,望城隍大人施以援手。”
“又京郊外十里有一个秦生,情况与我类似,城隍大人明早赶过去看看能不能搭救一回,免他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说完这些后,棋鬼慢慢消失了。
张桢骤然从梦中惊醒,梦中的事依旧历历在目。
她喃喃自语道:“席方平?秦生?”
第二日天还未亮,张桢便急匆匆出了家门,在乞丐堆里将游戏人间的吕洞宾拉了出来,十万火急道:“吕大仙,大事不好了,我要怎么才能快速恢复记忆?”
吕洞宾赶紧掩了一副邋遢模样,变回原本的样子,对着张桢的面相看了看后悠闲道:“我看张姑娘你好的很,身上又多了不少功德,照这个速度,很快便能成仙了。”
其实张桢身上的功德足够成仙了,只是还缺最后一劫。
张桢赶紧解释道:“我说的是张家,我兄长张种田,他受我牵连如今陷入麻烦,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逢凶化吉?”
吕洞宾摇摇头,漫不经心道:“这是你兄长命中的劫数,能不能渡过,那就看他的命了。”
说到此处,他见张桢一脸焦躁,心神十分不安的模样,心道罢了,给张桢透露道:“你的最后一劫里有张家人,俗称斩断俗缘。”
张桢听完后先是恍然,接着立马就被气笑了,她磨着牙说道:“这是哪个王八蛋给我定的这种劫!斩断俗缘?”
想起貌似某个道人自称是她夫君,张桢脱口而出:“斩断俗缘也不是不成,给我换个杀夫证道成不成!”
斩断俗缘什么的,杀夫证道不才是首选吗?
吕洞宾凭空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脸上渐渐起了僵滞之色。
这是他可以听的话吗?
“这个,这个。”吕洞宾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回答,半响后才咬牙道:“这事张姑娘不如去和‘夫君’商量?”
张桢说完后,一时间竟越来越心动,她那个“夫君”又不是普通人,很大概率是个神仙,她杀他一剑的话,死不了吧??
哎呀,她那个“夫君”要中元节才能来京城,这还有还几个月呢,只怕来不及了。
张桢遗憾地叹了口气,拉着吕洞宾赶紧上马车,“吕大仙快走,我们去城郊十里外救人。”
吕洞宾兴致勃勃问道:“救谁?”
只要不是什么杀夫正道,他觉得都可以。想到此处的吕洞宾陡然有些心虚,他要是不告诉张桢她的劫是什么,她就不会有杀夫证道这个念头。
好的不灵,坏的灵。吕洞宾有一种直觉,他似乎惹祸了。
糟糕,他该马上离京城远些,最近天界也最好别回了。
去意一起,吕洞宾决定再陪张桢最后一次。
郊外十里外有一个秦生,嗜酒如命。一年多前,秦生自制药酒时,错放了有毒的药物,但他爱酒舍不得将其倒掉,就把那坛子毒酒封存了起来。
昨日夜里秦生恰好极想喝酒,可大晚上的又没处弄去,就忽然想起了一年前封存的那坛药酒。
秦生将药酒启封一闻,浓烈的酒香味儿喷涌而出,馋得他口水直流,肠子里有酒虫在发痒,想喝酒的念头压根没有办法制止。
秦生实在忍不住了,就拿来酒杯打算尝一尝,一旁的妻子也知道这是毒酒,立马苦苦劝说丈夫别喝。
秦生不在意地笑着说道:“痛痛快快地喝了酒死,不比被酒馋死要强得多!”
原本只打算喝一杯的秦生,一杯入肚,没忍住又倒坛再斟。
一旁的妻子见此,冲上前去将酒坛打翻,喷香的酒液淌了一地。
秦生看酒淌了,立马心痛至极,干脆趴下,像牛饮水那样去喝淌了的酒液。妻子无计可施,只能在一旁气得哭泣。
不一会儿,秦生肚子疼痛起来,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话,还没等到请来的大夫,半夜里就死了。
妻子嚎啕大哭,为他准备好棺材,将他入殓。
张桢和吕洞宾赶到时,秦妻正要将秦生入殓,只是哭得不能自抑,久久不能完成。
张桢在周围的四邻里打听了一圈回来后,心中感慨,果然这个秦生和棋鬼是一路人,难怪棋鬼让她来救人。
“吕大仙,这人还有救吗?”
吕洞宾点点头,掐指而算道:“这个书生命不该绝,还有救,你去村子外的大路边守一个路过的,身高不满三尺的美貌狐女,她能救这秦生,你与她说几句好话就是。”
张桢点点头,果然去了路边守着,大约一个时辰后就见到了吕洞宾形容的狐女路过,旁边还有个脸色苍白的男狐狸,似乎是狐女的丈夫。
张桢赶紧跑上前去求人家帮忙。
狐女听完后诧异了一下,二话没说就应了。
于是张桢又与狐女嘀咕了两句,狐女没忍住笑出了声,倒是一旁的男狐狸精脸上带上了羞愧之色。
秦妻此时正在灵堂里哭泣着守灵,忽见有一美貌妇人,径直走到自己丈夫的灵床旁边,用手中拿着的玉瓶里的水往丈夫口里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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