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菀搀着德妃在一旁的交椅上坐下,她带进来的露薇仍杵在原地,不知在张望什么。
她亲自给德妃斟了杯茶,唇边笑意盈盈:“就是知道才要来。”
皇后突然昏厥,送去偏殿歇息,白菀让露薇去看过,偏殿里并没有皇后的身影。
白菀就知道,或许姜瓒在庆和帝死之后,便知晓端王谋图篡位,他甚至抽空带走了皇后,却不曾对她这个嫡妻透露只言片语,此间的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他之所以纵容端王将百官命妇骗进宫,不过是想借端王的手,除掉对他有异心的朝臣,以及她这个多余的太子妃。
白菀捧着茶碗浅啜,汲取那一点稀薄的温度暖和冰冷的手心,她望向台下,在白老太君身侧找到了怯生生的白蕊,敛眉轻笑。
姜瓒兴许也给白蕊去了消息,可他这小情人并不与他心灵相通,甚至为了见他一面,撺掇白老太君进宫。
“娘娘快走吧,”白菀算了算时辰。
德妃看见宫门前,姜珩的内侍在朝这边张望,她站起身,碧落跪下整理她的裙摆:“太子妃你当真不随本宫离开吗?”
白菀依旧笑意不减,缓缓摇摇头:“娘娘放心吧。”
德妃见她执意如此,自己也算提醒过她了,便毫不犹豫的转身步入皇后消失的偏殿。
放在圆桌上,白玉茶碗里的碧螺春,正升起袅袅白烟。
白菀有些意外的望向霍砚,她以为他会拦下德妃。
霍砚坐在大行皇帝梓宫旁的交椅上,狭长的凤眸微阖,定定的望着虚空的某一处,白玉扳指被他捏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触薄唇,好似并没有注意到德妃的离去。
领头的皇后和德妃接连离去,贤良淑三妃甚至连面都没露,命妇难免有些躁动不安,一个个望着最前面的白菀犹豫着要不要上来试探几句。
白老太君也觉出些不对,联想起临夜禁卫军手持皇后玉印来请时,宁国公毫不犹豫的拒绝,她还斥宁国公目无王权,如今心下却越发慌乱。
白蕊满心都是她的情郎,一想起今夜他要与白菀圆房,她的心如遭蚁噬,偏偏姜瓒还传消息来,让她今夜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国公府。
她哪里坐得住,得知皇帝殡天,禁卫军来请命妇进宫哭灵,白蕊便撺着白老太君,打着伺候她的名义随她一道进宫。
可她跪了半夜,连姜瓒的影子都未能瞧见。
“祖母,不如咱们去问问太子妃吧?”白蕊压着心底的焦虑,向霍砚觑了一眼。
白老太君正有此意,当即便拄着龙头拐杖,颤颤巍巍的朝白菀走去:“老身见过太子妃。”
“老太君不必多礼,”白菀嘴上说着,身形却不动,结结实实受了她一礼,随即才站起朝她福身。
“三妹妹怎也来了?”白菀看着白蕊笑得温柔。
白蕊的眼睛落在白菀搭在桌边的素手上,十指芊芊,指尖流玉,皓腕上缠着她送的那串小叶紫檀数珠。
白菀确实如她所言,将这数珠随身携带。
白蕊羞涩的往白老太君身后躲,用害羞掩盖心虚:“祖母年纪大了,蕊儿不放心,便随着一块儿来了。”
白老太君问皇后和德妃去了何处。
白菀还未说话,外头突起密密麻麻的脚步行进声。
殿门被轰然推开,端王带着叛军,手持滴血钢刀闯了进来,向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命妇逼近。
这下白老太君还有什么不明白,她们这是搅进天家争权的漩涡里了,恐怕很快要碎成渣。
尖叫声起伏,命妇们在丹墀上连滚带爬的往殿内躲,有位夫人脚下不稳,竟直接滚了下去,落到端王的脚边。
端王甚至没注意她是谁,毫不留情的提起钢刀,那位夫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便身首异处,鲜血溅了端王满身。
凛冽月光照在他身上,粘稠的鲜血从端王甲胄上滑落,他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眼眸中满是嗜血的杀意,活脱脱一个夺命厉鬼。
“太子妃也是知道的?”白老太君目睹端王的凶行,脸色陡然惨白,声音都带着颤,心中万分懊悔没听宁国公的阻拦。
血腥味弥漫开来,白菀压下心头翻涌的恶心,回过头看她,面色平淡,眸色冰冷:“想必父亲也曾劝说过老太君。”
白老太君出身商贾,为人市侩,无胆无识,苛待长子偏疼幼子,甚至曾试图越过长子让白二爷袭爵,这超一品诰命,也全靠妻凭夫贵,这么些年在富贵窝里浸淫,倒还染上些高华,只是这一吓,就原形毕露。
端王一步步走进来,满面冷凝,周身肃杀,鹰隼般的目光一个个扫视着殿内的命妇。
瞧见霍砚时,躬身唤了一声“掌印”。
霍砚没有理他。
端王却不以为意,直到他看到白菀。
咧嘴露出一抹血腥的笑,毫不犹豫的直奔她而来:“太子妃。”
霍砚睁开微阖的墨眸。
长刀横在白菀面前,血珠滴在裙摆上落成一朵血花。
看上去她仍旧泰然自若,甚至向端王问了一声安:“王爷万安。”
端王掐起白菀的下巴,逼她抬起头,眼珠子在她脸上一寸寸逡巡:“听说,父皇曾派人按皇后仪态教养太子妃,可惜,恐怕太子妃这辈子都没机会当皇后了。”
白菀拂开端王的手,杏眼澄澈,笑意盈盈:“王爷说得是。”
白老太君被叛军推搡,已被骇得屁滚尿流,钗环散了一地,像个球在满地打滚。
白蕊被她带得跌在地上,匍匐着抱紧身子惊声尖叫,花颜失色。
端王对白菀这般识时务十分满意,另一只手揪起白蕊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提到自己眼前,眸中满是因血气而起的兴奋:“你就是白蕊?”
白蕊不知道端王如何得知自己的闺名,她像只鹌鹑,被他提在手上,浑身抖若筛糠。
端王将白蕊扔回地上,脸上带着明显的蔑意:“皇兄的喜好果然令人钦佩,放着如花似玉的太子妃不要,瞧上你这浑身没二两肉的黄毛丫头。”
姜瓒和白蕊的私情竟是被端王这般随口公诸于众。
辖制白菀的叛军好似有些激动,以至于架在她脖子上的钢刀也在颤栗。
脖颈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白菀默不作声,悄然往一旁挪了挪,手下的绣帕被她攥得湿漉漉。
白蕊揪着衣领蜷缩在地上,面上血色尽退。
端王大手一挥,冷声道:“把咱们的太子妃和这丫头看好了,其他的,通通杀光。”
他话音刚落,姜瓒带着太子近卫匆匆赶来,他周身怒意翻腾,死死握着腰间的佩刀:“端王,你这是要谋反吗!”
“父皇尸骨未寒,你却在这里大起干戈,向他的朝臣刀兵相向,还不束手就擒,孤自会饶你一命!”姜瓒看见被叛军架起来的白蕊,看着她满脸泪痕,顿时心如刀绞。
他得知白蕊进宫的消息便直接带兵赶来,谁知还是没赶上。
“饶本王不死?”端王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仰天大笑道:“你且瞧瞧,阖宫上下你使唤得动谁?”
姜瓒环视宫外,除了端王带来的叛军,所有的禁军,宫女,内侍,通通一动不动。
“来人!将逆王拿下!”姜瓒咬牙喊道。
众人仍旧纹丝不动。
端王笑得越发张狂:“成王败寇,我是王,你才是那个逆贼!”
他毫不犹豫的挥手:“杀了她们!”
叛军才杀了不少朝臣,浑身沾着血,得令拔刀时更是毫不犹豫,此处均是女子,他们几乎一刀一个。
鲜血溅在白色的绸带上,整个殡宫内,被粘稠的血腥味充斥。
“住手,”一道细微的女声传来,端王以为自己听错了,循声看过去,是姜瓒那倒霉太子妃。
“她们日后,亦会是王爷的臣子,王爷又何必再造杀孽呢,”白菀端坐在交椅上,手上还捧着茶碗,娴静淡然的看着端王,就好似她所处之地并非血腥的屠宰场,而是她母仪天下的祭天大典。
端王平白对她起了兴趣,他在她眼里,没瞧见一丝害怕,他挥手示停,饶有趣味道:“既然如此,咱们来玩个游戏。”
“三弟,”端王喊着姜瓒,眼睛却盯着白菀:“本王给你两个选择,这两个女人,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你选谁?”
他望着白菀的眼睛,想从里面捕捉到他想看见的惊惧:“如果他选择你,那么她便会死,但你和底下那些女人,都能活,反之,则她活着,你们都得死。”
端王咧着白牙,笑得阴森:“三弟,你怎么选啊?”
白菀闭了闭眼,不过瞬息,姜瓒便作出了抉择。
“我选她!”
白菀抬眼看过去,姜瓒指着白蕊,她真是一点也不意外,他甚至没有丝毫犹豫,数百命妇的命,抵不上白蕊分毫。
端王也算言而有信,当即将白蕊推给姜瓒,白蕊落入他怀里,喜极而泣,情意缱绻的望着他。
自己的丈夫选择了别的女人,他却没能从白菀眼里看到任何别的情绪,端王有些失望,有些恼羞成怒,提着刀凭空比划:“好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你们也看到了,不是本王不给你们活着的机会,是你们的太子殿下,不要你们活。”
他话音一落,叛军们便毫不犹豫的挥起屠刀。
“来人啊!来人啊!”姜瓒徒劳的大喊,偏偏四周提刀护卫的禁军纹丝不动,甚至他的太子近卫,面对他的命令也充耳不闻。
霍砚就是这般,伴着他绝望的呼喊,悠然的站起身。
他的身形被梓宫挡住,姜瓒一时竟未能发现他,这时再见,顿时喜出望外:“掌印,快命人将逆王拿下。”
连白菀都知道,如果没有霍砚默许,端王的叛军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攻入禁宫。
姜瓒求错人了。
果然,霍砚将扳指套回拇指上,面容冷淡:“与咱家何干?”
“掌印大人,”白蕊盈盈垂泪,哭得楚楚可怜:“求您救救她们吧……”
她剩下的话还未出口,便被霍砚不耐烦得打断,眸中轻蔑:“你又是什么东西?”
他周身杀意明显,姜瓒反射性将白蕊护在怀里。
白菀心下有些泄气,垂下眼,摊开自己的手,掌心里渗血的月牙印记,昭示着她并不如面上那般冷静。
她也很怕死。
白菀抬手,毫不犹豫的将杯子砸在地上,音色冷绝。
“杨将军,不必再等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穿过偌大的殡宫,传进了不少人耳里。
这女人留了后手?她号得动杨家军?
端王骤然心慌,侧耳细听,外头果然传来另一阵细密的脚步声。
他敢如此嚣张,自是在霍砚那里过了明路的,但除了霍砚,京城中他还怕镇国将军府杨家。
杨家是出了名的忠臣,这么多年大大小小替大楚卖了不少人命,如果这件事被杨家人知道……
端王心乱如麻,决定破罐子破摔,杀了这女人再说!
他毫不犹豫的抢过侍卫手里的刀,朝白菀脖子劈去。
与此同时,一群身穿银白甲胄,胸前的护心镜上贴着血色杨字的将士,在一位少年将军的带领下冲了进来。
白菀悬着的心骤然放下,强撑的气力尽退,只能眼睁睁看着钢刀兜头劈过来,慌乱中,她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与霍砚视线相撞。
霍砚骤然拔地而起,如同一支凌厉的箭矢,凌空跃进来一脚将端王踹翻,抬脚踩在他胸口。
陈福拔出佩刀,外头迟迟不动的禁军内侍宫女涌头冲进来,与杨家军一同合力将叛军拿下。
“多谢掌印救命之恩,”白菀撑着椅背站起身,朝他一福,珍珠耳铛在她颊上轻晃,露出脖子上的一线血红:“救一人是救,救百人也是救,掌印高抬贵手,放她们一条生路吧。”
霍砚望着白菀那截玉似的脖颈上被利刃蹭出的血痕。
啧。
真是刺眼。
第7章
霍砚解下自己肩上的鹤氅,披在白菀身上,低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被他一脚踩得吐血不止的端王。
端王口里鲜血喷涌,不可置信的盯着霍砚,口齿不清:“掌……印……”
霍砚捡起辖制白菀的叛军被他吓得脱手的刀,刀尖对准端王的臂膀:“就是这只手对吗?”
端王不知其意,只见霍砚面色阴沉,毫不犹豫的挥刀将他的手砍下。
鲜血喷溅,端王声嘶力竭的惨叫声响彻殿内,紧接着便如同掐了脖子的鸡,戛然而止。
霍砚抬起踩断端王脖子的脚,陈福掏出手帕,跪下来擦拭他皂靴上沾的血。
他将刀丢去一旁,钢刀砸在白玉石板上,发出“镗啷”一声,在鸦雀无声的宫殿内回荡。
“逆王姜玙,意图篡权夺位,按罪当诛,如今就地正法,其余叛军,一个不留。”
陈福站起身,用手帕擦刀,寒光闪过他的脸,下一瞬,鲜血迸溅。
禁军得令,毫不犹豫的扑杀进来,一时间哀嚎遍地,血腥味令人作呕。
白菀将视线从端王的断手上收回。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就是这只手,碰了她的脸,也是这只手,朝她挥刀。
“咱家送太子妃往春和殿歇息。”
杀伐声中,霍砚冷淡的嗓音响在耳侧。
白菀伸手搭上他的小臂,碰到他束袖的护腕,触之冰凉:“多谢掌印。”
正要站起身,眼前却一黑,紧接着便是一阵幽幽凉意。
捂住自己眼睛的是霍砚的手,白菀后知后觉,他的手真冷。
殿内尸体横陈,鲜血漫天,白菀被霍砚引着,一路如履平地。
她没有看见,带领杨家军冲进来的少年将军,收起刀,满眼担忧的望向她。
白蕊瑟缩在姜瓒怀里,贝齿咬紧指尖,身上打颤,不错眼的望着身形相依的两人。
脑海中却在疯狂尖叫。
不对,不是这样的,话本里不是说,司礼监掌印霍砚在宫宴上对她一见倾心,在得知她与太子两情相悦后苦苦痴恋,对占了她位置的白菀厌恶不已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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