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多话。”一侧的姜才意犹未尽地看着好戏,嗤笑一声。
邹思凯面露尴尬之色,却又死死拉着脾气大的魏道。
沐钰儿看着两人争吵突然发现奇特的一幕。
国子监六学的六位博士似乎各有心思。
她眼尾下意识一扫,就看到唐不言清冷疏离地站在一侧。
“诸位是打算让下官用这些争执回禀陛下。”春儿女官冷冷呵斥道,目光扫过众人,原本还吹胡子瞪眼的人,立刻压下脾气。
“陛下还等着回命呢。”她目光一转,看向沐钰儿,“距离我回宫,你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正在吃瓜的沐钰儿被战火撩了尾巴,顿时大为吃惊。
“如此急?”她诺诺说道。
“如此急。”春儿冷酷无情说道。
沐钰儿立刻说道:“那麻烦女官帮忙去紫云楼叫一下北阙的仵作陈菲菲。”
春儿微微点头,身后一直低眉顺眼的小女官悄无声息离开。
众人的视线再一次落在死者身上,在场众人只有沐钰儿、唐不言还有春儿三人可以面不改色去去看发紫狰狞的尸体。
死者面部充血发黑严重,面部扭曲痛苦,瞪大的双眼,在阴暗的大堂光照下,浑然像戏文中的恶鬼,四肢垂直,脚尖微微下垂,整个人直直垂落着,狰狞恐怖。
一张漆黑的四方凳被踢到。
她捡起地上的血书,只见上面字迹歪歪扭扭,血迹流淌,笔锋凌乱。
——寻学恰入学监曙,老母苦作为学劳。
力竭星月志为惫,心有戚戚小人豪。
豕亥读书不成学,子鼠放荡有官卒。
十年求学相知寡,分付长松荫短蒿。
草木痛苦心中怨,心中恨意杀梁归。
“他是自杀?”唐不言站在她身后问道。
沐钰儿摸着刀柄,借着别人取下尸体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贴着他回道:“目前看着像。”
她顺手扶起椅子,送到死者脚下,却惊讶发现这椅子比死者脚背要高一点。
第17章 金生案
遗书
“为何不把绳子系高一点。”沐钰儿看着那截脚背,低喃着。
“是被迫?”春儿耳尖,立马问道。
沐钰儿移开凳子,摇头:“不好说。”
她顺手把遗书塞到唐不言手中,蹲下.身来验看尸体,死者充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不甘死寂。
沐钰儿伸手,把他瞪大的眼睛阖上,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诸位可有进来过?”
“就是这样。”春儿道,“没有踏足屋内,尸体也不曾动过。”
“那我要进去了,诸位可要随我一起。”
其中几位博士往后退了一步,包括一开始断定是王舜雨杀人的袁世情,剩下几位虽不曾后退,但也面露踟躇,大概只有年级最大的魏道向前走了一步,却被邹思凯拉住。
沐钰儿也不强求,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微微点头。
“如此便劳烦诸位在此稍等片刻。”她淡淡说道。
“人又不是我们杀的,要我们等什么。”姜则行的儿子姜才大怒。
春儿面无表情斜了他一眼。
“混账东西!”姜则行立马扭身大骂,“不知礼数,无视尊卑,今日不好好读书,来这里做什么,滚滚滚。”
沐钰儿不理会外面的做戏,抬头去看穹顶。
孔庙建造一向屋顶挑的极高,显得森严秩序,庄重凛然,如今一根长长的绳子在空中晃晃荡荡,显得格外怪异。
“你觉得奇怪吗?”她随口问道。
唐不言看着上首高大的孔子金塑雕塑,每位国子监学生入学第一天就要来孔庙跪拜行礼,高高在上的圣人俯视着虔诚的学子,听着他们心底的嗔痴欲望,却又无动于衷。
沐钰儿在空荡荡的庙宇里走了一圈:“这里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
“一直如此。”唐不言收回视线,淡淡说道。
“那这张凳子哪来的?”沐钰儿指着和这个奢华大殿格格不入的破椅子,挑眉问道。
“不知。”唐不言打量着这个椅子,“孔庙所有物件都是用乌木,刷上桐油,且每年都会换新。”
“所以不是孔庙的。”沐钰儿扬眉,似笑非笑道,“死者带凳子来自杀。”
“他是自杀吗?” 唐不言背后传来春儿的声音。
春儿站在他身后,拧眉问道。
“畏罪自杀,心中往往怀有强烈的恐惧,他们自杀会选择自己熟悉的地方,比如房间,或者空旷的地方,比如人烟稀少的郊外。”唐不言的声音在庙宇中带了些许回音。
“那死在这里代表什么。” 春儿问道。
唐不言沉默:“孔庙对学子神圣而庄重,一个畏罪自杀的学子选择在这里自尽,就像一个孩子选择在母亲面前自杀。”
殿内的气氛倏地一僵。
“是这个道理。”从孔子像背后走出来的沐钰儿,“一般自杀的人畏惧暴露在人前,这座孔庙虽单独成院,但它在一进大门正中位置,只要今日有人进入后院学堂,一定会看到他的尸体。”
“舜雨是个好孩子。”四门学博士魏道站在门口硬邦邦说道,“他是穷了点,性格软弱,做事拧巴,可不是会杀人的凶恶之人。”
“因为畏惧,怎么敢暴露在人群中,尤其是死者是怯懦的性子,他会选择他自以为安全的地方。”沐钰儿解释着。
“所以是畏罪自杀吗?”春儿坚持不懈问道。
沐钰儿抬眸看她,一双琥珀色的浅色眸子澄净地看着他:“在没有任何佐证的情况下,卑职不能给女官答案。”
春儿眉心倏地一皱,眸光厉色对看着沐钰儿。
“司直说得对。”唐不言出声附和,“狱案虽审之又审,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心。”
春儿连色微霁,随后点头说道:“别驾说的对。”
沐钰儿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死了就死了,还要挑地方,哪来这么多讲究。”姜才不悦说道,“我看他就是故意的,说不定心中又恨呢。”
“为何这么说?”沐钰儿目光微动,笑问道。
姜才嘴角动了一下,随后呲笑:“我哪知道,查案是你的事情。”
沐钰儿没有错过姜家父子的眼神官司,随后抹了一把干净的长案,见手指上没有一点灰尘,转移话题:“这里每日都会有人来打扫吗?”
“正是,一日两次,早上辰时一次,晚上戌时一次。”姜则行道,“昨日还好好的。”
“今早打扫后,可还有人经过此处。”沐钰儿问。
“这几日国子监散学,院内没什么人,前院仆人也都偷懒,各自躲在屋内,但要说谁经过了,也是不知的,只能辰时打扫时,尸体一定不在这里。” 姜则行目光一扫就看到那具僵硬的尸体,吓得立马移开视线,身形微动,侧过身说话。
沐钰儿目光锐利扫过众人,最后收回视线,和气说道:“原是如此,尸体就放在附近屋子吧,到时交给北阙专门的验尸官。”
春儿点头。
“另外。”沐钰儿问着姜则行,“卑职想要一份今日站在国子监的名单,也顺便想在国子监走走,可以嘛?”
姜则行有些不情愿,但不好明说,只是硬邦邦说道:“国子监都是文人,司直切莫冲撞了他们。”
袁世情直接骂道:“北阙都是粗人,若是和学生起了冲突如何是好。”
“自然不敢。”沐钰儿勾唇一笑,极为顺手地把唐不言推了出来,“听说唐别驾至今还是国子监的名人,有他陪着,一定不会出事的。”
唐不言身上瞬间集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姜才阴阳怪气说道:“唐别驾可是传奇,只怕一出现,我们就不用读书了。”
“能成为学子心中欢喜之人,总比惹事之人更有劝导意义。”众人本以为唐不言不会搭理他,谁知唐不言竟然抬眸,慢吞吞说道。
沐钰儿立马抿嘴笑了起来。
常年惹事的姜才气红了脸。
姜则行掩饰不住地阴下脸来。
沐钰儿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缓和着气氛:“诸位都是证人,卑职想要单独询问一下口供,不知是否方面。”
“你是觉得我们杀了他!”姜才一股脑的气发泄在她身上。
“所有见过尸体的都要录口供,这是律法。”唐不言平静开口怼道。
姜才顿时语塞。
“从我开始。”春儿出声,一锤定音,“就在这里吧。”
她嘴角一挑,冷淡的视线露出几分厉色,冷冷扫过在场所有人:“国子监得陛下看重,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情,于情于理都要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是。”众人齐齐叉手行礼。
“女官说说今日为何要来?”沐钰儿自怀中掏出一根用木炭削好的笔,还有一本裁剪起来巴掌大的本子。
“公主殿下今日入宫伴驾,因着首开武举,陛下图一个文物双全的吉祥意,便想和公主重选文状元,特命奴婢前来取今年进士花名册,午正三刻出的宫,未初三刻到这里,之后就发现尸体了,中间并未去过其他地方。”
沐钰儿窸窸窣窣地划拉了几下,便又道:“姜祭酒。”
姜则行一肚子气,偏要强忍着怒气,声音硬邦邦的:“春闱告一段落,国子监难得休息,大部分学生都放了,我和练达一直在房中下棋。”
沐钰儿抬眸去看袁世情。
袁世情点头:“我们连午饭都是一起吃的,之后一直在下棋,院中的仆人都可可以作证,午饭时端饭菜的仆人还和我们告状说王舜雨把他撞倒了,连道歉都不说。”
他意味深长说道:“无礼之徒,这些年总是做不体面的事情,若不是有人保着,只怕早就……”
“德明不是这样的人。”魏道大怒,“今年科举若不是……”
“好了!”姜则行不悦打断他的话,“一个穷学生而已,惹得两个博士吵架,丢人。”
“王舜雨心态不好,一直考不好,性格越发偏激,本就不算好学生。”他背着手,语气高高在上,“他和梁坚吵过,说起来本就也有嫌疑,算了,死者为大,不说也罢。”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那请魏博士说一下。”
魏道开口:“我今日一直在院中备课,直到女官来之前,不曾出来。”
“可有人证?”
魏道干巴巴说道:“没有,我喜静,备课不要人伺候。”
太学博士邹思凯为他解围:“我和师兄就在隔壁院子,除了午膳回家吃饭,之后一直在院中看书,没听到隔壁有动静。”
沐钰儿点头,笑说着:“原来你们是邻居。”
她一笑起来就露出尖尖的虎牙,眉眼弯弯,显出几分稚气来。
邹思凯也跟着温和笑了笑:“是,我们死同门师兄,做了十五年的邻居,除中午回家吃饭,一直不曾离开院子。”
“那你看到过王舜雨吗?”唐不言问道。
邹思凯没想到唐不言会开口,连忙对着他拱了拱手,思索片刻后说道:“没有。”
唐不言点头。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唐不言,随后把目光落在至始至终都不曾开口,一直站在一起的三人身上。
“某乃律学博士白同达。”身形中等的正中男子先开口,“学生们都放了,今日难得有空,和两位兄长一起在院中投壶。”
另外两位一个高胖和一个矮瘦各自点了点头。
“我们连午饭都是午时一起吃的,女官来之前才回来。”高胖的人开口。
矮瘦的人还是点头。
“可有见过王舜雨?”沐钰儿问。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沐钰儿点头,目光看向最后一位:“这位呢?”
姜才冷哼一声,下巴微抬:“我是姜才,姜祭酒是我爹,家中行三,我今日是过来找爹爹的。”
他说话颇为嚣张,春寒料峭的日子还摇着扇子。
“何时出门?”
“不记得了。”
“何时入的国子监?”
“不记得了。”
“何人随您一起来的?”
“一个穷鬼。”
沐钰儿抬眸看他。
“我哪知道。”姜才不耐烦说道,“那个人莫名拦着我的车,我瞧着走着可怜,顺手带过来的。”
“那他叫什么名字?”
“王兆吧,我哪记得。”
沐钰儿在本子上写上这个名字。
“您为何在这里出现?”
姜才冷笑:“我爱来就来……”
手指敲桌面的声音,春儿颇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姜则行立刻伸脚踢人:“混账东西,如何说话,还不老实给我回答。”
姜才被人踢了一屁股,顿时露出委屈之色:“我真的就是好奇。”
“我这个儿子就是不争气,司直别见怪。”姜则行比他还委屈,可还是弯腰为不争气的儿子说话。
沐钰儿笑,善解人意:“姜三郎真性情罢了,先这样,若有需要的地方,还请诸位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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