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干呕声越来越大。
陈菲菲沉吟片刻:“所以杀他的地方靠水,不然还要挪动身体,但他身体没有被拖动的痕迹。”
沐钰儿若有所指。
“面容没有任何损伤,颅骨,嗯,颅骨后脑勺有血块红肿,生前伤,看痕迹很像是木棍敲得,但这一块凹陷是什么,有伤口流血,都是生前伤,难道这人被人敲晕后脑袋朝地摔了一跤?”
陈菲菲抬头死者的脑袋,示意沐钰儿把烛火抬近一点。
烛火落在后脑勺位置,只见那里血肉模糊,隐隐可见几个尖锐的小坑,而且有一道长长的血淤贯穿而来,长而宽,上面镶嵌着几片褐色的细小的东西。
陈菲菲用镊子小心夹住,放在烛火下一照。
“很像树皮上的细刺?”陈菲菲犹豫说道,“像是松针,你们觉得呢?”
那个细长的被血染红的松针在烛火下发出昏暗的血泽。
“哪里有松树?”沐钰儿不解,“我以为相国寺都是樱花树。”
“僧侣休息的后院不远处就是后山。”唐不言冷不丁说道,“后山上就有一片松树林。”
沐钰儿一喜:“所以他是被人骗到山上,然后凶手用松树木头把人敲晕,然后在后山杀的人,山上也会有大量的水。”
“可陛下赏赐给相国寺的耕地有一半就在后山。”唐不言说。
陛下根据道家受戒《老子经》的说法,‘道士给田三十亩,女官二十亩’,因此僧尼受具戒准此。又由于僧侣没有后代,这些土地实际上便是给整个寺庙的,僧人清修也需要耕作劳动,相国寺据悉后山便有五百亩,这些是用来供寺庙僧人日常嚼用,而山下三百亩则是用以救济悲田院中的老弱病残,这些除了寺庙自己耕种,还雇佣了山下的佃农。
耕田在后山就说明后山人流并不会少。
沐钰儿皱眉:“若是人流大,确实也太过危险。”
“眼眸充血,鼻腔有血,口内有血,喉咙充血,颈部有索痕,表皮脱落,挣扎过,也是生前伤。”陈菲菲继续检查着尸体,“这个索痕程度不能杀人。”
她伸手摸了摸死者的喉骨:“喉骨完好。”
沐钰儿看着他脖颈处的伤口,卡在下颚处,痕迹向上,在耳后出现,却并未在背后交叉。
“这个伤口,很像是……”沐钰儿用手搭在自己脖颈处,自己做了一个上吊的姿势,“就这样搭着,把人吊起来固定住的作用。”
陈菲菲点头:“这个伤口和手脚处的四个伤口合在一起看,人应该是被四仰八叉打开的。”
沐钰儿看向他说手腕处的伤口。
一般双手若是合在一起被绑,往往单只手的伤口只在一侧,左右相同位置,但眼前这个伤口却是一整圈都是深紫色的血痕。
“有些人绑人不是会各自手腕上绕一圈,然后在外面绕一圈吗?”王新问。
“这样会有两条伤痕。”一侧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陈菲菲点头:“对,而且你看这个位置应该是绳结的位置,若是按照你的说法,绳结应该只有一处,甚至没有,但你看这两个手腕侧边都有这么一大块血痕。”
王新仔细看去,随后点头:“原来如此,所以人是被四肢大开地吊在某一个地方,甚至还固定住头部,怕他用力挣扎吗?”
“可这样就不会挣扎了吗?”王新自己想象了一下,最后忍不住说道,“人在濒死的时候,往往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气。”
“他没有反抗,要不就是当时处在昏迷间,凶手开膛一气呵成,死者尚未来得及挣扎就完全失去力气,要不就是他被固定在一个平面上,他的手骨……”陈菲菲手指按在手腕上,微微一顿,嗯了一声,“碎了。”
她惊诧抬头:“这么剧烈的挣扎,很有可能是他在完全清醒状态下,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的。”
“为何这么说?”唐不言眉心微微蹙起。
陈菲菲并没有立刻解释,反而开始去摸他的其余四肢,最后惊讶发现:“怪不得我说这个绳结实在奇怪。”
“若是手骨脚骨都碎了,那绳结怎么会没有嵌入皮肉呢,但你看他的手腕脚腕上的伤痕只是深,却没有割开皮肉,露出白骨。”
“为什么啊?”王新不解。
“因为伤口上有人给他垫着东西。”沐钰儿盯着那个手骨,缓缓说道。
陈菲菲点头:“我一开始以为人是被吊着杀死,所以尸斑聚集在下面,背部的那个则是靠在佛台上形成的,可现在看来是有人按着他的腿,给了他很大的力气,所以集中在臀腿两侧。”
“可他腿面没有痕迹。”王新不解。
“也用东西垫着了。”沐钰儿说,“所以这个刀口没有挣扎的痕迹,一刀划下,因为人确实是完全不能动弹了。”
王新正在验尸格中认真写着,突然感觉自己的后腰被人抓着,右脚往后一点,正打算使劲,随后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是我啊。”
张一整个人缩在他后面,两只手紧紧抓着他腰间的衣服,胆小但又忍不住悄悄摸上来,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看着。
众人显然对张一的芝麻胆了然于心,便都不再管他。
“我没有听明白。”张一细声细气说道,“凶手杀个人怎么这么费劲啊。”
陈菲菲绕着尸体走了两圈,突然说道:“把人反过来。”
王新刚一动就被人扯着腰,不由低头去看。
张一心如死灰,偏又带着可怜兮兮地说道:“想听,但,真,真,害怕。”
王新不由叹气。
张一脑子转得快,学的东西杂,但胆子实在小,安生现在看尸体都面不改色,他见了一次,大晚上还要抱着被子找王新一起睡觉。
沐钰儿也不生气,只是自己上手把人翻了个面。
陈菲菲看着背面的尸斑。
尸斑已经大片成团,颜色逐渐成了灰青之色。
“你说人若是被定在一处,也挣扎过,可为什么背后没有痕迹,不想腿部有这么大的力气,但也该挣扎过,后背应该会有痕迹才是,而且手指缝隙中这么干净。”
陈菲菲蹙眉,打量着这个背部和手指。
“他在清醒状态被人固定在墙上,或者地上,四肢大开,有人按着他的臀腿,但他还是因为剧烈疼痛把手脚骨头都弄断了。”沐钰儿严肃说道。
“对。”陈菲菲用手中的镊子指了指他背部的尸斑,“人死前力气压在哪里,哪里就会出现尸斑,你看他这个背部,明显是死前两个时辰内形成的,说明人是躺在这里死的。”
“为什么不是把人吊起来杀了再放下去。”张一闷声闷气问道。
“因为他这个杀人可不是捅一刀,来一下去一下就能杀死了。”陈菲菲说,“就是凶手厌恶这人,丝毫不讲究,一顿乱砍瞎扒,扒心抽肺,你一个个取下来也要话半个时辰的时间。”
别说张一了,就连王新听着这描述,也突然觉得肚子剧痛,忍不住按了按肚子。
——还行,还在。
沐钰儿咳嗽一声:“不用描述的这么详细。”
陈菲菲话锋一转:“这样一来一回,血液一定大量堆积在腿部,可他的下肢没有这么多尸斑,反而是臀腿,下后背很多。”
“而且……”她话锋一顿,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这一刀是自上而下的贯穿伤,伤口平整对称,没有向上向下的斜刺伤,若是吊起来,能把人吊到完全不动弹,肯定不能踩地,一定要吊高一点,这人已经六尺高了,若是再掉高一点,便是只高一尺,难道凶手有七尺,这也太高了点。”
“那就回到刚才的问题。”沐钰儿沉吟,“把人按在地上,手脚抽紧,固定脖子,人确实很难挣扎,可这样绳子的力气就会加到身体上,是不是被按在地面上,相国寺的地面都是青石板。”
“那就是在室内杀的人?”陈菲菲笑了声,“这么多血,隔着八百里地我都能闻到,千牛卫集体鼻塞了吗?他身上的血可是被慢慢流光了,整张脸青白,尸斑颜色浅淡,这么大的血,若是在屋内杀的人,现在也该发现了。”
“而且太硬了,皮肉甚至骨头不能没有任何损伤。”
“若是杀人的地上垫很软的东西,力道被施加在那东西啊,比如……”沐钰儿神色微动,“被子?”
陈菲菲眼睛一亮:“这个确实可以,很多案子中凶手用被子捂死人,确实看不到伤口和手痕,不过在外面杀人,抱着被子是不是太明显了。”
唐不言皱眉:“山上住着佃户,现在天气逐渐转热,丢了棉被,应该短时间内也发现不了。”
“那我们等会去山上看看。”沐钰儿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至少丢了两床棉被。”
总算是有点眉目了。
“不对啊,若是被子……”张一蒙着鼻子说道,“人在剧痛下,手指抓破被子不是很简单吗?”
“这倒是。”陈菲菲惊疑,“死者身上为什么没有血迹,凶手虐杀了死者,难道最后还帮忙把血迹擦掉,这个动作和虐杀的行为不符啊。”
“能判断出人是什么时候移动到观音殿的嘛?”唐不言问。
陈菲菲蹙眉:“这个人的尸体实在有些奇怪,尸斑太淡了,可能是放了血,也有其他可能,但他是平躺着死的,死后身体会逐渐僵硬,但在十二个时辰后尸僵会逐渐褪去,三到七天,尸体才能完全软化,这么算的话,最早也要在第二天的酉时。”
唐不言蹙眉:“法会申时结束,三刻后敲钟,随后陛下想要见一下诸位长老,这才发现性空长老不见了,后来草堂寺的人说长老昨夜受了风寒,还未起来,法明方丈执意要把人请来面圣,这才发现人不见了,直到酉时才在观音像后面发现尸体的。”
沐钰儿想起之前在山下听到的巨大的钟声。
“陛下今日午时就在大雄宝殿,千牛卫守卫之森严。”唐不言淡淡说道,“别说带一句尸体,便是苍蝇都飞不进来。”
“可人不是死在观音殿吗?”张一说。
“我之前进来时就发现从天王殿起,三步就是一个千牛卫,观音殿距离大雄宝殿不到半炷香,距离之近,千牛卫不可能放过这个漏洞。”沐钰儿解释道。
“有没有可能让这个尸僵提前软化,或者慢一点僵硬。”唐不言问。
陈菲菲仔细想了想:“高温的地方可以加速软化,低温或者水中则会慢一点僵硬,但尸体死后一个时辰就会僵硬。”
这个条件颇为苛刻,毕竟现在只是春夏交加,不冷不热的天气。
“若是水中呢?”唐不言沉吟片刻,突然问道。
陈菲菲脸色严肃:“可以缓慢尸僵,对了,现在山上的水一定还挺冷。”
“对,樱花还开着呢。”沐钰儿抬眸说道,眼神微动,“我看相国寺山上的樱花还没开败。”
“人死后立刻移动时,尸斑会发生变化,但人死后四到五个时辰,只会发生部分位移,但在人死后十个时辰后尸斑便不会移动,死者的尸斑符合仰躺着的尸体,并没有被拖拽过的痕迹,所以人很有可能,最早是在……”
“今夜丑时。”
唐不言抬眸,淡淡说道。
“那最晚在今日辰时。”沐钰儿蹙眉,“好奇怪的时间点。”
“不奇怪。”唐不言淡淡说道,“这个时间段,是相国寺最忙的时候。”
陈菲菲惊讶:“和尚也大晚上修仙?”
“今日就是请舍利入塔,陛下亲临法会,相国寺和千牛卫自然不敢懈怠,像是香烛法器都是要提早准备的,法会午时正是开始,百官辰时用完早膳如常,千牛卫和礼部的人则更早,寺庙的人更是彻夜未眠。”唐不言解释道。
沐钰儿喃喃自语:“凶手真的很熟悉整个法会的流程。”
唐不言很快就把尸体的信息整合起来。
“所以凶手杀人的地方很有可能在山上,靠水,最好是寒潭,可能还有松树林,四周有石头或者巨树用来固定,那里经过的人会比较少,甚至可能是有洞穴这类的。”
“王新,你立马去找澄明去看看后山有没有这样的地方,你带人亲自去搜。”沐钰儿立刻吩咐道。
“张一,你找几个人一个个口供问过去,昨日午时到酉时众人都在干什么,有什么人作证,另外你还要去问问今夜丑时到辰时,他们都在干什么,可有靠近过大雄宝殿和观音庙,或者看到有什么人靠近过这些地方。”
“现在就去?”张一问道,看了眼更漏,马上就要子时了。
沐钰儿板着脸说道:“当然,他们天一亮就闹着要走,我看今夜他们也睡不着。”
两人很快就相携离去。
陈菲菲打量着这具尸体。
“凶手一定年轻有力量,而且对死者充满仇恨,甚至可能是认识,不然也不能把人约上山。”她说,“可以查一下死者有没有和谁结仇。”
沐钰儿点头:“我这就去问一下草堂寺的僧人。”
整个相国寺灯火通明,千牛卫严正以待,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威严的佛像在烛火照耀下倒映出庞大的阴影。
一具恐怖的尸体让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吊在顶点。
一一凶手,正潜伏在这里。
“少卿了解这个性空法师吗?”沐钰儿走在路上问道。
唐不言摇头:“只知道他是富家子弟出生,十年前在草堂寺出家,我之前见他和弟子们说话,声音洪亮,性格强势,但似乎……不得人心。”
沐钰儿扬了扬眉:“仔细说说。”
165/347 首页 上一页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