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不言被跳动烛火笼罩着面容微微凝重
沐钰儿哦了一声,目光在这群和尚脸上徘徊了片刻,忍不住说道:“但他们脸黄黄的。”
“常年吃素确实会让脸色发黄。”唐不言委婉说道。
沐钰儿继续看着唐不言,不解反问道:“为什么要打晕他们啊。”
—— ——
天色刚亮,冬日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雾气中逐渐显出一队人影,脚步沉重,气势汹汹。
沐钰儿就被这样的一阵喧闹声惊醒。
“司长。”门上倒影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逆着光,被拉得极长,陈策的声音由此传来。
沐钰儿自打跌中睁开眼,盯着门上的那道影子,片刻之后这才问道:“怎么了?”
“海空大师那边丢了两个徒弟,不知司长可有见过。”陈策的声音隔着门窗清晰传来。
沐钰儿眸光微动,镇定开门:“什么时候丢的?”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沐钰儿出现在门后,盯着面前森严的队伍,不解问道:“是在我附近丢的吗?”
她的态度太过镇定,眸光也格外清澈。
陈策打量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不知道在哪里丢的,只是说大晚上一起结伴起夜,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早上做早课的时候才发现人不见了,其他地方已经找过了。”
沐钰儿颔首,识趣说道:“就剩下我这里没查了是吗?”
陈策顿时露出不好意思之色:“得罪了,海空大师很是着急,甚至闹到殿下面前,今日是我巡逻,不得不查。”
沐钰儿和气让开一侧:“不碍事,毕竟是殿下打算献给陛下的人,着急也是应该的。”
陈策很快就带人入内。
沐钰儿站在门口,双手抱臂,看着千牛卫入内仔细查看着,神色镇定,眸光落在正中的陈策身上,故作不经意开口:“没想到海空大师还挺关心徒弟的。”
“这两人是负责控鹤的。”陈策解释道,“算是当日献技上很重要的人。”
“所以对当日的路线都很熟悉是吗?”沐钰儿随口问道。
陈策扭头去看她,眸光微动。
沐钰儿靠在门框上,笑眯眯说道:“我瞧着海空师傅身边的徒弟年纪都不打,许是这几日训练太辛苦了,偷溜出去玩了,若是实在重要,不如现在重新培养两个,不要耽误正事才是。”
陈策脸上也紧跟着露出笑来,无奈说道:“听说控鹤之术颇为复杂,现在培养怕是来不及了。”
沐钰儿眨了眨眼,叹气说道:“那真是可惜了,所有地方都查过了吗?那个北面的玫瑰园呢,不是说最后在玫瑰园献艺吗,是不是昨夜突发奇想去玫瑰园看看了。”
陈策笑了笑:“玫瑰园一直重兵把守,守门的侍卫没看到人进去,他们也进不去。”
“原来如戏。”沐钰儿露出了然之色,目光在其余侍卫上一扫而过,“都检查过了吗?我这里昨天很是安静,没听到有人来过,许是去其他地方了。”
侍卫走了过来,对着陈策打了一个眼色。
陈策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但那点阴鸷稍纵即逝,平静说道:“如此就打扰司长休息了。”
“不碍事。”沐钰儿站直身子,和和气气说道,“也是为了陛下的千秋盛典万无一失。”
“多谢司长体谅。”陈策叉手说道,很快就带着人离开。
沐钰儿脸上笑意逐渐敛下,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一行人走入薄雾中,很快这行人就剩下影影绰绰的影子,铁靴的声音也很快消失在耳边。
“不是在这里,就是在周兴那边,他总是盯着我们,昨夜也是他巡逻,但叶华也是一个墙头草,虽是短暂安抚住了,但现在来了沐钰儿,搞不好也会摇摆。”陈策身边的副将低声分析着。
陈策按剑,快步走着,眉心紧皱,神色凝重。
“这个院子当真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他走了一段路,忍不住继续问道。
副将摇头:“之前为了就近看着人,人就安排在东北面的小院子里,院子虽然看着大,但屋子不多,为了谨慎,床底和柜子周边都撒了薄香灰,刚才查的时候,柜子床底边上都是完好无损的,没有任何移动的痕迹,而且这一带都是我们自己人,难道她还能带着两个大活人消失不成。”
陈策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没见过沐钰儿的武功,天下武功无出其右,尤其是她的轻功,便是她现在略过我们的头顶,我们也不一定能发现。”
副将一惊,下意识朝着头顶看去:“这世上还有这样高深的武功。”
目之所及,不过是摇晃的树影。
“她可是张柏刀的徒弟。”陈策的声音微不可闻,只有离他最近的副将才能听清只言片语,“这可是我们设计才合力杀死的高手。”
副将沉默。
一行人不再说话,只是继续沉默地走着。
晨雾中跟快就隐隐约约只剩下几个后脑勺,身后枝叶浓密的樟树上传来细微的树叶晃动声,很快一个小脑袋就伸了出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盯着逐渐远去的人。
正是不知何时跟在他们身后的沐钰儿。
“还挺警觉。”沐钰儿小声嘟囔着,看着他们朝着公主殿下的寝殿走去,犹豫一会儿并没有跟过去,反而调头朝着西面走去。
——听他们的口气,周兴和他们不对付。
——“陛下让你来就是让你打破僵局的,金凤毕竟还是陛下身边的大统领,若是直接动手,只怕引起暗地里人的忌惮,所以你既要谨言慎行,也要打破困境。”唐不言临走前的话在耳边响起。
沐钰儿盯着大门紧闭的院子。
昨夜是周兴巡夜,所以今日他是可以休息的,现在应该还在睡觉。
——打扰别人休息会不会不太好。
沐钰儿如是想着,手上却是毫不犹豫折了一个树枝,直直朝着窗户扔去。
没多久,紧闭的窗户果不其然被打开。
周兴握着剑,一脸警觉地站在窗户门口。
沐钰儿很快就扔了一片树叶过去。
那树叶明明轻飘飘的,却好似被一股力气牵引着,却能逆着风,准确无误飘到周兴面前。
周兴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看着树叶悠悠然落在窗棂上,下意识顺着树叶的方向看过去,冷不丁在枝叶繁茂的树叶中看到一双浅色的猫儿眼。
沐钰儿立马对着他挥了挥手。
周兴嘴角微微抿起,把树叶挥落在地上,就要关窗离开。
沐钰儿一惊,立马又扔了一个树枝过去阻止他关窗,本来脆弱的树枝这一下好似注入铁一下,冷不丁震得人手臂发麻。
沐钰儿好似一只敏捷的小猫儿,非常主动地钻了进来。
周兴摸着发麻的手腕,冷眼看着不请自入的人。
“想和你谈谈。”沐钰儿谦虚说着。
周兴沉默地看着她。
“我不要是坏人。”沐钰儿连忙解释着。
周兴嘴角微微抽搐。
“昨夜丢了两个和尚你知道吧?”沐钰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周兴坐在一侧的椅子上,脸上露出讥笑之色:“自然,陈朗将一大早就已经搜查过了,司长是打算再查一次吗?”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无辜地看着他:“不查啊,人我抓的。”
周兴脑袋一懵,忍不住抬眸仔细看着面前一脸正气的人。
“你……你不怕我告诉陈策他们。”
沐钰儿嗯了一声,大眼睛打量着他,皱了皱鼻子说道:“你不是和陈策不对头吗,我就只告诉你一个人,若是你去告状了,我就给你敲黑棍,叫金凤大统领给我换个帮手来。”
周兴一惊,脸上立刻多了点打量警惕之色。
“金凤大统领是不是在这里步步受限,所以这才请辞的。”沐钰儿拿着昨日唐不言教她的话,一脸信誓旦旦糊弄人。
周兴眉心紧皱。
“你觉得陛下为什么不叫其他千牛卫的人来,反而叫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北阙的司长来。”沐钰儿话锋一转,循循善诱道。
周兴果不其然,眉心微动,脸上露出深思之色。
沐钰儿继续开口,一本正经说道:“你可是南营的人,之前金凤大统领被调到曲园是不是也不服,让一个从金吾卫爬上来的陈策上位了,现在大统领再一次避退陈策,你忍得下这口气。”
金凤是凭本事上来的人,也是千牛卫的南营的负责人,听说整个南营没有一个不服她的。
周兴硬邦邦说道:“大统领来曲园是陛下的意思,和其他人无关,如今重回南营,也是陛下的意思,其实怕了某些人。”
沐钰儿眼睛一亮,立马点头:“对对,金凤大统领一片拳拳忠君之心,陛下自然看得见。”
周兴瞥了她一眼,许久没有说话。
沐钰儿这会儿倒是不说话了,只是选了一个位置,施施然地了下去,一脸心有沟壑,不动如山的运筹帷幄的镇定样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外面有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沐钰儿就听到周兴沙哑的声音。
“司长要问什么?”
沐钰儿心中大喜,果然学唐不言的样子才能糊弄人。
“想知道陈策和……公主殿下到底要做什么?”沐钰儿捏着指骨,声音被终于冒出头的日光一照,显出几分缥缈平静来。
—— ——
夜色漆黑,子时将近,整个曲园在热闹一天后,终于重新陷入安静之中,紧接着,连着守卫也紧密起来,铁钉的脚步声,晃晃的火把光让曲园在寂静中透出一丝微不可闻的紧绷。
毕竟两个大活人竟然平白消失了。
三位朗将的屋子不约而同地亮着灯,倒是新来的司长子时的锣声一响便熄灯入睡了。
“现在睡了也盯着吗?”不远处,传来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一个人还能带两个人出去。”
“闭嘴。”
声音很快就消失在寂静的夜色中,好似随着熄灭的烛火,消失不见,谁也不曾想到,屋内早已没了人。
曲园外的曲江上停着一艘乌篷船,帘子安静的垂落着,只剩下船头悬挂着的一盏风灯在夜风中缓缓悠悠晃着。
篷内,隐隐约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个东西给叶华,叶华会听话的。”
“叶华瞧着就是一个滑头,我去找他会不会被他反手卖了。”
“此人受过容成女官的恩惠,这是你替容成女官交给他的书信,但凡他还有点良知,就不会为难你。”
唐不言一顿,最后又担心说道:“不然你等千秋宴会前一天给他,也免得他真的坏事。”
沐钰儿顺手把书信捞过来,塞进兜里:“不碍事,我先试探试探,我瞧他就是一个老狐狸,滑不溜秋的,等我有空和他周旋周旋。”
“这是千牛卫中十二位朗将的脚色,是我让阿耶帮忙从吏部调出来的,只有金凤大统领一人知晓,并无其他人知晓,不必担心泄露此事。”
沐钰儿接过来扫了一眼,惊讶说道:“除了周兴是实打实考入千牛卫南营的,其他人竟然都是靠其他途径进去的,陈策和莫白竟然是……公主殿下引荐给金凤大统领的。”
沐钰儿捏着那张薄薄的纸,若有所思。
“叶华是容成女官直接引荐给陛下的,因其箭术高超,可百步穿杨,得陛下首肯才特批入了南营。”唐不言说道,“所以容成女官对叶华有知遇之恩。”
“我听说公主殿下和容成女官是,青梅竹马,关系非比寻常。”沐钰儿大眼珠子盯着唐不言小声说道。
唐不言摇头:“两人相遇那年,殿下十岁,容成女官十三岁,与其说一同长大,不如说两人相互扶持走过最是难过的时间。”
沐钰儿一惊:“这两人也有难过的时候。”
公主殿下可以千娇万宠的唯一的公主殿下,一出生就享有封地,可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殊荣,陛下为了不让她远去和亲,甚至送她带发修行,免受波折,第二次大婚更是为了她杀了驸马的原配,至于当年的十六岁的那场大婚不可谓弘大壮丽,世人至今啧啧称奇。
容成嫣儿被称巾帼宰相,执掌朝政,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麾下的女官不过六品,可即便是宰相见了也都不敢随意拿捏。
殊荣加身,怎么也算的上是无边风光才是。
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可她们所有的荣耀都是陛下给的。”
沐钰儿捏着包子的手一顿,接着暗淡夜色扫了唐不言一眼。
“当年殿下下嫁薛家,可只过了七年安稳日子,薛家参与宗室谋反,牵连到驸马,虽驸马并未参与此事,却还是被处死,哪怕殿下抱着刚满月的儿子跪在紫薇宫前也并未让陛下回旋心思,消除杀心。”唐不言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缥缈,
沐钰儿嘴里的包子顿时食不知味。
“所以殿下是棋子吗,薛家以为有公主就可以免于灾祸,陛下却用一个公主引出薛家的反心,她不是陛下最喜欢的女儿吗,怎么可以这样被拿来捏去。”她低声说道。
唐不言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陛下自然也会为公主殿下考虑,第二次为殿下选择姜家,就是为了保护她。”
沐钰儿捏着包子,索然无味说道:“所以,殿下还不是没有任何思想的棋子。”
唐不言一怔,好一会儿才低声喟叹道:“先臣后子,便是如此。”
沐钰儿有些恹恹地咬了一口包子。
“所以殿下都是这样的待遇,容成女官更不要说了,她能从掖庭出来也是陛下的恩赐,一言一行,都是陛下的意思,没有半点自己的心思。”
唐不言只是沉默地不说话。
“真没意思。”沐钰儿耸了耸肩膀,加快吃包子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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