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吕平安不解问道。
沐钰儿捏着刀柄好一会儿,这才转头, 无辜说道:“那我不能去见她了。”
“为何?”
沐钰儿慢吞吞说道:“昨日刚去她家装神弄鬼了。”
鲁夫人原名袁沉敏, 被两个小丫鬟搀扶着入了内。
陈菲菲把尸块分成两具, 各自盖上白布,见了站都站不稳的鲁夫人,例行公事地询问道:“这位夫人来认领哪一具尸体。”
二进院子的西跨院一直作为陈菲菲验尸的地方,为了保持空旷向阳,整个院子只在角落种了几棵高冠大树,院内皆是空荡荡的,如今右侧地面还有一个大坑,边上还两具尸体,怎么看都觉得莫名阴森。
袁成敏若不是有人扶着,再一看到那两句被白布盖着的尸体时,只怕当场就走不动路了。
“我家夫人要认领是我家大郎的尸体,名叫鲁寂。”还是她身侧的丫鬟春香抖着嗓子说道。
陈菲菲看了她一眼,点头,指了指右边的尸体,委婉说道:“因为尸体是在慈惠坊的大风车边上找到的,所以……尸体并不完整。”
话音刚落,就看到袁成敏红肿的双眼留下眼泪来:“我家仆人见布告上说有一具身高体重都和大郎极为相似的……他的腰间有一朵红色樱花的胎记,是,是有吗?”
陈菲菲点头:“腰后侧却有一块类似桃花的花纹,一寸大小。”
袁成敏闻言,身子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陈菲菲显然很有经验,不慌不忙地让人扶着到一侧石凳上坐下,然后让吕平安去东小间倒了一盏茶。
“你确定要看吗?”陈菲菲安静地看着她,一身大红色的石榴裙在树荫照耀下笼着斑驳影子,显得高深莫测,鬼魅阴森。
袁成敏盯着那一道道晃荡的阴影,唇角颤抖,好一会儿才说道:“看,看,要看的,若只是,只是相似的花纹呢。”
她自欺欺人地说着,陈菲菲见状,点了点头。
“那便起身吧。”她把手臂递了过去。
鲁夫人失神地看着那截小臂,大红色的窄袖,吉祥流云纹细细缀在袖间。
她伸手,颤颤巍巍的扶了上去。
两人来到那具白布盖着的尸块前。
陈菲菲对着吕平安点点头,吕平安这才动手掀开白布。
微微有些发黑的尸块便赤.裸裸暴露在天光下,大小不一,不成人形。
袁成敏一眼就看到正中那块樱花形状的胎记,虽带着暗淡的灰色,可模样大小却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这一幕足以令她心神激荡。
“夫君。”
她喃喃喊了一声,随后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陈菲菲眼疾手快,直接把人一把抱着。
两个丫鬟早已吓傻站在远处,动也不敢动。
陈菲菲只好顺手把人送回廊下的屋檐下靠着。
“要不找我阿娘来照顾一下。” 吕平安说道。
陈菲菲点头,目光看向两个丫鬟,懒懒说道:“你们过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磨磨叽叽走了过来。
“你们是你家夫人的贴身丫鬟?”陈菲菲状似不经意地问着。
稍年长一些,神色也沉稳的一点的丫鬟开口说道:“奴婢春香,这是秋香,我们两人一直伺候夫人。”
“你家大郎具体多高。”
“六尺少三寸。”依旧是春香说道。
“多重?”。
“大概一百二十斤。”
“是读书人吗?”
“是文明元年的第六十九名进士。”
陈菲菲眼波微动:“文明元年的进士。”
“正是。”
两人说话间,袁成敏颤颤巍巍地抖着睫毛,睁开了眼。
春香心急,立刻把夫人半扶起来。
陈菲菲长了一双格外妩媚的眼睛,此刻眼尾上演,又带出一点冷漠,只见她打量着主仆二人的抱头痛哭,等她们哭声渐小,这才继续问道。
“你们郎君平日里可有仇家?”
袁成敏摇了摇头:“我夫君与人和善,从不与人结仇。”
“那他可有相好的?”陈菲菲挑眉,反问道。
袁成敏身形一僵,随后怒视着陈菲菲,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菲菲下巴抬了抬另外一具被白布掩盖着的尸体,淡淡说道:“与你夫君死在一起,一个女人,花柳巷人士,不知你夫君可曾寻过大夫……”
“你,你……”袁成敏倏地一下站起来,手指颤抖,指着陈菲菲,双眼通红,“你,你好生无礼,我要去……”
她太过生气,便连后面那半截话都气得说不出来,整个人都在发抖。
“夫人不要生气。”陈菲菲后退一步,认真说道,“不过是例行询问,这具女尸还未有人认领,若是找了出来,才能更好找到杀害您夫君的凶手。”
袁成敏怔怔地看着她,目光沉默而痛苦。
“我,我不知道。”她垂眸,沙哑说道,“我,我与我夫君,感情甚笃。”
陈菲菲眼睛朝着屋内看了一眼,随后声音倏地温柔下来:“鲁夫人节哀顺变,此事北阙一定会给您一个结果,吕哥,送鲁夫人回去吧。”
一侧的吕平安这才站了出来:“夫人这边请。”
鲁夫人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随后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我夫君,夫君何时能回家?”
陈菲菲规规矩矩说道:“等唐少卿签了单子,案子结了就能送回鲁府了。”
这话也不知袁成敏到底听进去没有,最后只是随着吕平安幽魂一般出了北阙大门。
正房门后,沐钰儿绕了出来。
“符合这具男尸的特性吗?”她问。
陈菲菲伸手掂了掂那半截小腿:“我查过一百三十四具完整的尸体,被截肢的尸体七具,按照我的计算,一个成年男子的腿大概是体重的五分之一,套用在这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上,如果鲁寂真的在一百二十斤上下,那这条腿应该在二十四斤左右,但这里半截大小腿加起来却有近十五斤。”
“所以这人不是鲁寂?”沐钰儿惊讶说道。
“不过这些都是不准的。”陈菲菲放下尸块,“有些人胖一些,有些人瘦一些,有些人爱走动,有些人不爱动,腿和身体的占比就不会这么准。”
“那你与我絮叨这么久做什么!”沐钰儿不解。
“觉得这位鲁夫人有些奇怪。”陈菲菲笑,可眉眼间却又没带上笑意,显出几分讥笑的冷漠,“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你若是听闻你夫君可能有一个花柳巷的相好,你会如何?”
沐钰儿木着脸,直接举手,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你瞧,你会愤怒。”陈菲菲用皂角慢吞吞洗手,“这世上除了不爱自己的夫君,大概没有人能开开心心看到自己夫君纳妾,心中有其他的人吧。”
沐钰儿点头:“唐不言说鲁寂和夫人恩爱多年,膝下无子也不曾纳妾。”
“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听闻夫君在外面有一个相好这样的事情无动于衷。”陈菲菲说,“我说那具尸体可能是鲁寂的相好,她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那具尸体,反而只是骂我。”
“也是觉得你胡说八道。”沐钰儿作出设想。
“大概吧。”陈菲菲笑说着,“可人难道没有好奇心吗。”
沐钰儿眉尖一耸,突然发觉哪里不对劲。
——这位鲁夫人好像确实没有好奇心。
唐不言的马车大大咧咧的出现在鲁府,她就把人引进去,也不多问缘由。
在她假装道士上门,这位鲁夫人也不会多问,甚至没有去平黄观打听一二。
在夫君迟迟没有消息时,这位恩爱的妻子甚至没有主动去道观咨询。
今日她来认尸,对可能是夫君相好的尸体甚至没有任何探究之色。
可这不应该啊,现在失踪甚至死亡的人是她年少在一起的夫君啊。
年少夫妻,哪怕情谊变淡也不该如此面热心冷。
沐钰儿心中一冽。
“你去外面想,我要收拾这里了。”陈菲菲见她站在路中出声,便开始赶人,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验尸格目,“签单早点做唐不言签字,快把锅甩出去,免得那位鲁夫人回过神来闹事。”
沐钰儿心事重重地借过单子,嗯了一下。
只是她刚出二道拱门,就看到瑾微正带着一群仆人在打扫卫生,眼珠子一转,果不其然在廊檐下看到正束手站着的唐不言。
今日天气阴冷,唐不言肩上的大氅换了一身浅绿色的底色,浅灰色的银鼠毛缀在边缘,压金锦绣在华丽的袍面上勾勒出一幅幅仙人长生的绣花,头顶的碧玉莲花冠精致而润泽。
他大概察觉到他人地视线,便侧首抬眸看了过来。
月照流霜,皎皎无纤。
沐钰儿呼吸一顿,眨了眨眼,这才继续想起要落那只脚,朝着他继续走去。
西面的小角屋里,北阙一群人被赶在一团,又好气又害怕地张望着,看上去非常不争气。
“少卿要打扫卫生啊。”沐钰儿摸了摸鼻子上前,“咳咳,任叔,快和唐家的人一起扫地。”
唐不言垂眸看来。
沐钰儿无辜地眨眨眼。
“你这北阙多久没打扫了,廊柱子都是灰。”瑾微站在台阶下,嫌弃说着。
沐钰儿扣了扣下巴:“没多久,清明时擦过一遍的。”
“清明都过去了十多日了!”瑾微大惊,“十多日还不打算再打扫一边嘛。
“好了。”唐不言止住瑾微的大惊小怪,把人打发走。
瑾微讪讪转身,去盯着仆人打扫。
唐不言抬脚朝着书房走去,沐钰儿便跟在后面。
“少卿怎么来了?”沐钰儿随后问道,随后往屋内看了一眼,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我走错门了!”她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犹豫不安地说道。
唐不言已经在崭新的乌木圆凳上施施然坐下:“不曾。”
“那这些宝贝都是哪来的!”沐钰儿惊讶地摸着焕然一新的大门,“是乌木耶,现在乌木门一扇要一百两呢!”
“司直对洛阳城的物价倒是清楚。”唐不言颇为惊讶。
“那当然,这要花不少钱吧。”沐钰儿扭头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屋子。
墙面上多了两家巨大的乌木书架,原本混乱的档案书籍被整整齐齐笼在书架上,甚至还贴心的把沐钰儿的话本传奇放在单独的架子上。
拥挤的屋子顿时空出一大半,两张簇新的案几一张靠墙,一张贴窗,上面甚至还放着一瓶洁白的玉兰花,笔架书本尽然有序地摆着,墙角处添了不少凳子。
最出众的还是角落里的左右各一个的人形花枝烛火台,可以想象,一旦点起来屋内该是如何亮堂。
拥挤落魄的北阙书房顿时雅致整洁起来。
“少卿这换个工作就得倒贴钱啊,还怪不好意思的。”沐钰儿讪讪说道。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
“其余衙司不曾如北阙一般。”
他说话含蓄,点到为止。
沐钰儿立刻闭嘴,掏出兜里的纸,恭恭敬敬递上去:“验尸单子,少卿看看。”
“司直今日蒸尸了?”
尸体线索少,他看得很快。
沐钰儿点头:“刚验好,那具男尸被人捆绑过。”
她把自己的推测又说了一遍,最后眼巴巴地看着唐不言:“之前叫少卿查的宫内千牛卫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初四那日确实有不少人入宫,但不曾有任何动静,鲁寂从嘉福门出来后一旦上了马车,中间再停留就会被千牛卫上前驱赶,且所有异动都会记录,我查过当日记录,确实没有任何记录,说明当时鲁寂的马车是直接出了宫城,进入玄武大道的。”
唐不言沉吟,看着确定的死亡日期:“我查过三月初到昨日的记录,不曾有一辆马车停留过,从千牛卫守卫范围抛尸不可能。”
沐钰儿皱眉:“真的不能造假……”
“千牛卫隶属陛下,如今的大阁领金凤乃是陛下心腹,无人可以驱动。”
言下之意,无人可以造假当日的巡视记录。
沐钰儿这才点头:“那尸体一定是在安然桥附近抛尸的,人死后会格外重,所以在搬动两具尸体时,肯定会有动静,巡街的金吾卫为何没有发现。”
“验不出再具体一点的死亡时间吗?”唐不言看着纸上的跨度颇大的时间,蹙眉问道。
沐钰儿解释着:“因为尸体被分割的太快了,又一直保存在水中,这几日天气一直回寒,洛水冰冷,就很难判断出死者具体的时间。”
“三月九日的戌时到三月十号的寅时。”唐不言沉吟,“也就是在暮鼓响后,晨鼓未起,都是路上无人的时候。”
“对,刚才鲁夫人来认尸了。”沐钰儿用脚勾了一张椅子,慢吞吞说道,“那具男尸身上有一个桃花模样的胎记花纹,刚好在盆骨到腰那一节,鲁夫人说鲁寂腰上也有这样的痕迹。”
唐不言倏地抬眸,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寒光冷冽。
“鲁寂……死了。”沐钰儿抿唇,“他是被人捆绑后扔下去的,杀他的人……不为钱不为色。”
唐不言缓缓吐出一口气,心知她的未竟之语。
“此事少卿是打算就此了结,让殿下重新换人,还是……”继续查下去。
沐钰儿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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