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不为难你的姐妹,拿到鸡蛋就走。”邱天说着阴阳怪调的话,把邱玉环噎得够呛。
有人过来打圆场,“妞先去上学嘛,老于家也不是抵赖的人,回头再说呗。”
也有人在暗暗拱火,“现在都不吐出来,过后也难哦。”
……
周围你一言我一语,看热闹的渐渐多起来,扛锄头的,牵牛的,推车的,都有意无意驻足。
于丽华脸臊得通红,一个劲往何佃勤那边瞅。
后者清了清嗓子,终于发话,“按理说欠债还钱,欠鸡蛋就该还鸡蛋,不过这你家母鸡跑到老于家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人家必定也给喂食了不是?”
啥玩意???
邱天讶然,这蹲点干部也是个脑残吗?这说的是人话?还真当她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傻子?
大壮是典型的狐假虎威,一旦有人给他撑腰,他就开始支棱。
“哼!就是!没问你要饲养费就不错了,还好意思要鸡蛋!”
“滚一边去!没你说话的份!”
缓了缓,邱天克制着即将爆炸的脾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对何佃勤说,“照您这么说,那小偷若是偷了别人家怀孕的母牛据为己有,迫归还后还得找原主人讨要饲养费?”
何佃勤脸色微变,那样子似乎是要恼,可几秒的工夫,却又对着邱天扯唇笑起来。
邱天心里一阵恶寒,心道这人怎么阴晴不定的?又想到若是得罪了这种人,以后他不会公报私仇,给自己穿小鞋?
正拿捏不准该进该退的时候——
“破铜烂铁换针换线换颜色咯!”
极清亮磁性的男声霎时抢夺了所有人的注意,邱天也不由望过去,恰与陆丰年对上视线。
他不喜不笑的目光又黑又沉,眸中有着不同以往的内容。
邱天尚在愣怔之中,陆丰年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在叫她的名字,邱天愣愣地应了一声。
陆丰年脸上堆起笑,扬声说:“你上回不是让我给你带橡皮?我带来了,你快回家拿东西换,再晚些我可就走了。”
说完又去看其他人,笑意不减,“破铜烂铁换针换线换颜色咯——来新货咯——”
邱天立刻领会到陆丰年的用意,虽然仍不太甘心,可稍一忖度,最终决定先退一步。
她转身对于丽华和大壮说:“既然何老师都来说和,那我们就……先回去。”
但这事没完。
邱天一手牵羊,一手拽恩赐,而恩赐手里仍牢牢捧着那只老母鸡。
何佃勤笑说:“这就对了,和气生财嘛,乡里乡亲的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影响团结,公社的力量需要你们这些小将来凝聚。”
我可去你的吧,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她懒得再理会,转身欲走,手中牵着的羊却咩咩叫了几声,巷口外羊棚里立刻有几只羊咩咩咩回应。
邱□□那儿瞧了一眼,知道那是于丽华家的羊,之前听到闲话,说是于家怕羊叫会吵着蹲点干部休息,才特意迁至院墙外。
想到刚才何佃勤话里话外对于丽华姐弟的偏袒,她更觉得不屑。
难怪何佃勤专挑于丽华家蹲点——这一型的干部不就乐意时刻享受人家的捧吗?
邱天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目光在那几羊身上一掠而过,倏忽瞄到羊棚里竟也有一只怀孕的羊,肚子比她家那只还大。
邱天不着痕迹勾了勾唇角——
此时她是决定先退一步,但有个词叫啥来着?
以退为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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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恩赐一起把羊牵到草甸后,邱天借把母鸡送回家的由头离开,实则是想去找陆丰年。
这一路她走得心惊胆战又分外艰难,生怕被母鸡啄一口,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拎过活生生直扑腾的老母鸡。
陆丰年倚着村口那棵老榆树,老远就看到小妞妞手挓挲远远地拎着母鸡,脖子也使劲往后梗着,饶是如此,一双俏生生的眼睛仍被鸡翅膀扑扇得直眨巴。
陆丰年摇头失笑,站直走过去。
“给我吧。”
邱天的全部注意力正全放在这只母鸡上,冷不丁听到声音整个吓得激灵,手上的劲随即一松,母鸡便脱了手,冲着她面门扑棱棱飞过来。
邱天吓得吱哇乱叫,双臂不得章法地把头环抱住。
预料中的扑打却并未出现,陆丰年带笑的调侃却格外清晰。
“被一只鸡吓成这样,刚才那股英勇劲哪儿去了?”
邱天从交叠环抱的双臂间瞥见一双笑意柔和的眼睛。
“陆哥。”她松了口气,紧接着问,“我的鸡呢?”
陆丰年笑意不止,“手放下来看看。”
邱天迟疑须臾后放下手,见那只鸡正被陆丰年拎在手里。
觉得此时自己的形象着实有些狼狈,她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能不能帮忙把鸡送鸡窠里去?”
陆丰年从善如流地点头,拎在手里的母鸡轻飘飘提至眼前瞧一眼,笑道,“走吧。”
陆丰年走在前面,邱天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感叹,瞧瞧人家,肩宽腿长的,拎只鸡都气场全开,像在走T台。她呢,矮冬瓜一个,被鸡操纵了似的整个张牙舞爪,面目全非。
想想自己曾经在学校也是叱咤风云的焦点人物,现在却见天跟鸡羊狗猪的缠磨,今天还吃了这么一顿气……
算了,再这么对比下去容易抑郁。
胡思乱想间已走到鸡窠旁,邱天打开栅栏门,陆丰年顺手将鸡放进去。
至此邱天才彻底松了口气,转而看一旁仍显霁月清风的人,更显得自己灰头土脸的。
“那啥……今天谢谢你哈。”她忍住内心绵绵不绝的emo,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
陆丰年原本不打算再提刚才那件事,只因妞妞足够聪明机敏,那会儿在巷口她三言两语就结束了剑拔弩张的僵局。
可是此时小女孩笑容之下有遮掩不住的低落,便有意逗她说说话,“鸡都讨回来了,咋还不开心?”
无处发泄的情绪被他这一问再度激发出来,邱天哼了一声,“刚才要不是你喊住我,我真险些没忍住,那个人太虚伪了,明摆着袒护于丽华姐俩!”
陆丰年本来还担心她难过,现在一看小姑娘虽生气,可仍然精神抖擞,便放下心来继续逗她,“对不起,是我影响你发挥了。”
邱天一愣,斜眼瞧他,心想我这儿生气呢,这人咋这么不严肃?再看陆丰年,竟是一副老实巴交听训的表情。
邱天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完了,想笑咋办?
忍了几秒钟,涨满的情绪似乎被戳了个小口,随着一声没憋住的轻笑“噗嗤”泄露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忍笑瞥陆丰年一眼,说,“我知道你是好心,刚才谢谢你的提醒。”
毕竟若是真得罪了何佃勤,于她家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陆丰年却摆了摆手,调侃的语气依然明显,“我那不是卖货呢嘛,哪儿提醒你了?”
“行行行,你路过,你卖货呢行了吧?”
语毕她立刻想起一件事,觉得还挺有意思——认识货郎有段日子了,她还是头一回听见他吆喝叫卖,倒是挺像模像样。
“哎?你刚才吆喝的啥?还挺好玩的呢——破铜烂铁换颜色?”
“……”
对比妞妞的一脸新鲜,陆丰年则是一副噎住的表情。
自打从爷爷手上接过货郎担的衣钵,他确实从没吆喝过,张不开口。有人问不吆喝咋卖货,起先确实全靠缘分,生意自然惨淡,后来各个村子都走熟了,大家也摸清了他停留的时间和地点,他便更不吆喝了。
今天这种情况,是情急之中下意识的举动,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妞妞去惹不必要惹的麻烦,得罪不必要得罪的人。
“你咋不说话?”
陆丰年倏然回神,低头便看到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眸,“你再吆喝一次我听行不?”她说。
“…………”
那眼神和语调还真让人不忍拒绝。
陆丰年“啧”一声,落败似的移开视线,“我杂货担还在村口呢,别给人顺走咯。”
邱天一路小跑,追着陆丰年出门,嘴里不停絮叨。
“你咋了?”
“你是害羞了吗?”
“我觉得挺好玩的,你要是每次走街串巷都吆喝着来,买卖说不定更好呀!”
“……你走慢点,腿长了不起啊?”
陆丰年无奈极了,刹住脚回头,扶额失笑,“邱天。”
突然被点了大名,邱天下意识立正站好,“咋了?”
“你今天不用上学?”
邱天俩眼瞪大,仿若才想起正事。
“陆哥再见!!!”
陆丰年眼看着小妞妞冲刺似的撒腿往北跑,两根冲天小辫上下跳动,看上去既倔强,又朝气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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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好吃的季节即将过去,恩赐不止一次说起自留地里猪毛菜和马齿苋要老了,得赶紧去挖来。
栓子也说可以挖了,不然都被羊糟蹋光了。
邱天却宁可翻山越岭去别处挖,也不动自留地里现成的。
到她家地里吃菜的羊她遇到过几次,若是旁人家的她还真得正儿八经撵走,可这羊是于丽华家的,其中还有怀孕待产的那只母羊,那她肯定得区别对待一下咯。
撵嘛,那肯定是会撵一撵的,不过人家要是不听,她也只能无奈叹息了不是?
时间不紧不慢,时间从孕羊一日大似一日的孕肚上彰显。
某天早上,邱天照例去北角山下那片因无瑕耕耘而长满了野菜野草的自留地里溜达,意料之中,于丽华家的四只羊又在她家地里闲庭信步悠悠吃草。
她挑眉一笑,心想这小半个月可不是白等的。
…………
第24章
第二天,天才麻麻亮,村里便传来不停歇的呼喊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先是本地吆喝羊群特有的呼号“嗷嗷—咯咯咯,嗷嗷——”,接着是遍地撒网似的询问“哪家见着我家羊了——有见着我家孕羊的吗?”
时不时还能听到大壮扯着嗓子的呼喊,那叫一个卖力。
于家找羊找了一整天,于丽华娘徐迎春着急上火,起了一嘴大燎泡。
能不上火吗?她家丢的可不是一只普通的羊,羊肚子里还怀着小的呢!再说好端端一只羊怎么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生不见影,死不见尸的。
徐迎春不信邪,开始挨家挨户地问。
日影西斜时来到村口的邱家,隔着门便扬声喊道:“他婶子,见着我家羊了吗?”
刘爱花在屋里翻眼瘪嘴,小声叨咕,“还好意思来找羊,不是纵着自家儿子私藏咱家母鸡的时候了。”
嘴上却是高声回应:“她大娘,没见,再去别家找找吧。”
徐迎春已经不请自进,目光格外留意着邱家两个羊圈里的羊,干笑着寒暄,“你家羊也快生了哈?”
刘爱花迎出来,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且得等几天呢。”
徐迎春在院子里扫视几圈,又问,“孩们都在不?可见过我家羊?”
刘爱花扭头冲屋里喊,“见着你于大娘家的羊了吗?”
屋里传来一致的回答,“没见——”
刘爱花转过来,脸上复又堆起假笑,“她大娘,孩们也没见。”
邱天站在屋里朝外瞧,看到徐迎春不甘心地吧唧着嘴,从院子里绕了一圈才走,而门口露出半个脑袋的眼巴巴往里瞧的人不是大壮又是谁?
她不由暗暗发笑,又联想之前她家满村子找母鸡的时候,大壮没准儿心里也在暗爽?
这波换位思考还挺有情境感。
第二天天还没亮,北角村生产队被一阵叫嚷吵醒,家家户户被惊扰,鸡鸣犬吠连成一片。
徐迎春的嘶喊比刘爱花还凶悍。
“哪个不长眼地给俺家羊接生的?”
“赶紧把羊羔子还回来!!”
“……”
这话没头没尾,但很快就被村头村尾的闲言碎语拼凑完整。
于家丢的孕羊昨天半夜里竟自己回来了,只是肚子干瘪下垂着,里面的小羊羔不见了踪影。
徐迎春气得破口大骂,从村头骂到村尾,最后一屁股坐到北角小学门口干嚎。
大壮掐腰站在他娘旁边,一副义愤填膺的架势,于丽华觉得没面子,臊得满脸通红,躲在学校里不露头。
社员都领略过徐迎春的凶悍,没人敢过去说话。只有秦小小过来好言相劝,说她在学校门口污言秽语不仅扰乱教学,还教坏了孩子。
奈何徐迎春就是不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像哭又像唱:“我的——羊羔啊,我的——羊啊……”
徐迎春直闹到中午才被于丽华爹拽走,刻意路过的村民津津有味地看了一头晌热闹。
邱天稳稳当当在教室里坐着,暗暗估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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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陆续收工的社员看到邱家幺女牵着一只奶羊羔打村道上走,一路上招摇过市不避人,有人问起,便直言道,“我在我家自留地里捡的!”
引得一路侧目。
谁都知道老于家母羊肚子空了,羊羔却不见踪影,此时这小羊羔凭空出现,不免惹人探究。
徐迎春很快闻信赶来,为了壮大声势,还把几个子女都叫上了。
大儿子于启发已近成年,长得一脸横肉。于丽华是被迫的,怕人说三道四,显得几分扭捏。小儿子大壮仗着自己亲娘和亲哥都在,一路恨不得横着走。
一家四口气势汹汹来拍邱家大门。
来开门的是邱玉珍,一见这架势吓了一跳,忙问,“大娘,这是咋了?有啥事啊?”
徐迎春给她来了个先礼后兵,脸上挂笑说:“听说我家小羊羔子被你家捡着了,我来牵回去。”
邱玉珍一愣,“小羊羔?没见有小羊羔啊。”
“啥?”
徐迎春脸瞬间冷下来。
刘爱花和邱玉珍听到动静走过来,见门口这阵仗皆是一震,邱玉环更是骇得刹住脚,躲在门里不敢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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