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睁开眼,先是看到水流潺潺的河沿,再往前看,她家的小羊已经自己站了起来,马上就走到河沿边了……
邱天瞠目结舌,不想承认自己这一通操作有点多余。
“这回放心了?”
上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微微气喘,依稀带着一丝无奈,“咋莽莽撞撞的?人家小羊不比你强?”
仿佛所有的感知觉刚刚回笼,邱天方意识到自己浑身湿透,正被陆丰年像夹小鸡仔似的夹在腋下。
说小鸡仔有点抬举自己,她现在这狼狈造型,妥妥落汤鸡。
然而饶是如此,她仍难掩惊喜地惊叫道,“你咋来了!?”
陆丰年叹了口气,把人提溜到岸边放下,这才回答,“咋的?我不能来?”
邱天赶紧摇头,许久未见的喜悦溢于言表,却又依稀有些难为情,语塞间只干巴巴打量陆丰年,惊觉这人出了趟远门,竟然白净了好几度。
这怕不是享福去了吧?
这时,栓子和杏花也跑了过来,围着她问,“妞妞,你没事吧?”
“吓死了,刚才你差点脸朝下栽进去,这要是呛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杏花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恩赐则去收拾那只小羊,怪它不听话到处乱跑,害的他姐差点被淹死。
陆丰年见小丫头除了受了点惊吓,似乎也没大事,稍稍放下心来,嘱咐道,“赶紧回家换身衣服。”
邱天见他身上也几乎没有干爽的地方,夏天薄透的布料沾了水紧紧贴附在身上,啥线条都遮掩不住。
疯球了?往哪儿看呢这是?!!
她气急败坏地撇开视线,缓了缓,支支吾吾地问,“那你咋办?”
陆丰年笑,“我还能咋办,先这么着呗,一会儿就干了。”
邱天抿唇没说话,心里却在疯狂惊叫:这样好吗?不引人犯罪啊?村里多少人惦记你自己没点逼数?
转而又一想,还不是拜她所赐?
“不好意思哈,害你弄湿了衣服。”
陆丰年一愣,随即极新鲜地盯着她,直看得她脸热。
“你、你你瞅我干啥?”邱天极为罕见地结巴起来。
陆丰年仍在笑,“几天不见,小妞妞变得这么客气,我还有点不习惯。”
“……”
“行了,我体热,再说今儿大晴天,一会儿就干了。”
陆丰年浑不在意地抖动几下粘在身上的衣服,转身重又趟进河里。
邱天这才注意到他穿了一双新鞋,白色的,运动鞋的样子,是这年代少见的款式,然而这双崭新的鞋却被水浸得透湿,一点也显不出好来。
邱天目光怔怔地追随着陆丰年的身影,见他走到河沿对面,脚用力跺了几下控出些水,然后俯身收拾货郎担。
一侧的货郎箱是横倒在地上的,幸好箱子盖得严,里面的东西没有掉出来……
杏花似乎也在看着陆丰年,突然冒出一句,“货郎刚才跑得可快了,扁担一扔,扑腾就跨进水了。”
栓子却说,“我也想要一双那样的鞋。”
邱天却格外沉默,只恨自己刚才惊慌失措,错过了无数细节。
第36章
邱天看着陆丰年收拾好货郎箱,将担子重新挑在肩上,朝河沿里左右看了看,确定搭石摆放的位置,稳步走过去。
然而涨水后,低矮稀疏的搭石早被水没过,起不到一点渡人的效果。
即便此时并无必要,他的鞋早就湿透了。
一直到陆丰年在老地方支摊落脚,视线朝她这边移过来的时候,邱天才想起回家换衣服。
顺带还多带了一条干净毛巾。
然而再出来时陆丰年身边已经围满了人,女的比男的多那是显而易见的。
陆丰年好久没来了,受欢迎自然是理所应当、合情合理,不过邱天可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毛巾递过去。
直到正午当头,天最热的时候,村口才重又恢复安静。
邱天扒着门往外看,陆丰年正拿着军用水壶喝水,他的衣服似乎干了,却又沾上汗,随着喝水吞咽的动作,汗水顺着下颌缓缓往下流,接着拐了道贴合幅度的弯,骨碌碌落至衣襟,消失了。
她远远偷看了一会儿,接着吧嗒吧嗒跑过去。
陆丰年倚在树影下,往一旁放水壶的时候瞧见了她,他拿手蹭掉唇边的水笑道,“这半天没见你,跑哪儿去了?”
“在家呢,外面太热。”顿了顿又问,“陆爷爷腿伤好点了吗?”
“好的差不多了,我这不都出来了?老头可犟了,我要不在家看着,他早就跑出来撑船了。”陆丰年抖了抖衣襟,转眸看向小姑娘,“上星期你让葛顺带去的桃挺甜,爷爷吃了不少。”
邱天眼眸一亮,“山上还有呢,不如我们再去摘一点?”
陆丰年本想拒绝,可看到小姑娘热情的样子,拒绝的话便没有说出口,“也行,等我把货郎担……”
“先放我家!”说着转身引路。
陆丰年一愣,笑着俯身收拾货郎箱。
前几天才下了雨,山上泥泞,邱天很快便发现此时上山摘桃并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陆丰年穿了一双那么白净的鞋。
近距离看不难辨认这是一双回力鞋,这牌子在这个年代还挺受欢迎的,只是菱源乡闭塞,这鞋便显得极为罕见。
她跟在陆丰年身后,有些抱歉地说,“可惜了你的小白鞋,都沾上泥了。”
前方传来陆丰年的轻笑,“脏了再刷呗。”
“你的鞋在哪儿买的?还挺好看的。”她随口问道。
陆丰年默了默,“北京。”
邱天霎时愣住,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所以……他有亲戚住在北京?且他能在北京落脚半个月之久,那大概是关系挺近的亲戚了。
她又想起先前无意间听闻的传言,说陆丰年和他爷爷在南角村大队并不合群,细思推测,这其中是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陆丰年觉察到后面半天都没动静,停下脚步转身去看,却见邱天正几分忖度,似有所思地看着他。
“咋了?”
听到他的声音,邱天猛地回神,“没咋,就是……”她扯唇笑道,“就是觉得你眼光挺好,这双鞋好看。”
陆丰年闻言低头看了看,不置可否地笑道,“不耐脏,要不是临时没鞋穿,我还真不稀罕。”
“你在跟我凡尔赛吗?”她脱口而出。
陆丰年一愣,“啥塞?”
邱天使劲抿嘴,心想自己又说了啥玩意,怎么连凡尔赛都出来了。
“那什么,我是说,穿这双鞋得特别小心,弄脏了刷不干净就心塞了。”
陆丰年皱眉,“心塞?”
邱天一脸崩溃,想起这年代当然也没有“心塞”这词,可是她现在是真的心塞,怎么一遇见陆丰年,她就好嘴瓢?
“就是说……我的心现在就像炸药瓶子似的塞住了……你再问我,我……”她决定行使一下身为小孩子的便利,“我就要哭了!”
陆丰年眨了眨眼,忍笑点头,“不问不问,你别心塞。”
“…………”
说话间,桃林已近在眼前,桃子被摘了几茬,已经剩的不多,两人好半天才摘了一筐。
陆丰年直说够了,邱天才作罢。
接着两个人站在树下,大眼瞪小眼地抓挠露在外面的胳膊,因刚才摘桃的时候没留意,桃毛沾身,浑身刺挠。
可是这玩意越挠越痒,只能清洗一下才能缓解。
邱天便领着陆丰年去找水源,三叔家屋后就有一处从山体石缝间流出的泉水,三叔特意在下方凿出一方石坑将水储存起来。
两人绕到屋后石坑旁边,陆丰年从旁薅下一片阔叶盛水,对邱天说,“我给你倒水你先洗,别把你三叔存的水弄脏了。”
邱天没跟他客气,卷高袖口把手和胳膊洗干净,然后换她给陆丰年倒。
陆丰年洗胳膊的时候,邱天不好意思直看,视线轻飘飘地四处溜,倏忽看到不远处草丛里伸出一节攀援植物,细弱的茎叶上悬着成串的黑灰色果子。
自打靠山间野物挣了点小钱,她就对这些花花草草之类的格外留意。
“那是啥?”她指给陆丰年看。
陆丰年洗好手站直,往那边看了一眼,“绞股蓝。”他说。
“绞股蓝?”
邱天瞪大眼,这玩意她早闻其名,只今天才见到活的,绞股蓝可是以全草入味的中药。
她便把自己知道的疗效告诉陆丰年,又说,“陆爷爷心脑血管不好,绞股蓝可以缓解。”
陆丰年一愣,“真的?”
邱天使劲点头,“是真的,不信你可以拿去找个中医问问。”
也不知受到什么蛊惑,陆丰年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行,那我薅点回去问问我家老头,他见多识广的。”
陆丰年没让邱天插手,边薅边和她闲聊。
“我替爷爷谢谢你,这么惦记他身体。”
“应该的,你这么客气干啥?”
陆丰年笑了笑,“你这小小年纪知道还挺多的,都从哪里学来的?”
邱天怕自己再说出什么不符合时代的出格话,斟酌着说,“………所以说我灵嘛,你算是夸对了!”
陆丰年一顿,直起身子看她,这小丫头反而冲他瞪起眼睛来,她眼眸晶亮,如同盛满星辰,几分惊讶的神情透着俏皮,诚然是灵气十足的机灵鬼。
“是,你最灵!”
他俯身继续扯绞股蓝,唇角难掩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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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恢复如初,期末考试如期而至。这儿的期末考试是乡镇统考,一二三年级在本校,外校教师监考,四五高年级集中考点。
七十年代的小学一年级考试,对于邱天来说简单得都像在欺负人,没一会儿她就做完了,后面剩的时间太长,她还不小心睡了一觉。
回家休息了几天,再度返校拿成绩单,参加表彰大会。邱天毫无悬念门门满分,还得了一张“三好学生”奖状。
而邱玉环仍是烂泥扶不上墙,数学没考及格。
刘爱花不关心成绩,趁机提出让她下学别上了,考的那几分若是换成工分还能多分点口粮。
邱玉环却哭着喊着不同意,说学年还没结束,她下学期一定能考好。
她说的没错,七十年代是春季入学,至暑假只是上学期结束,直到寒假才是整个学年结束。
邱北山不想听邱玉环的鬼哭狼嚎,也觉得这三丫头玩心重,不定性,提早进入生产队未必是好事,便说,“既耗上时间学了,就好生学,没事也问问妞,看看人家是咋学的。”
这话无疑是一记闷棍,生生砸在邱玉环心上,她始终无法相信,过去蠢笨迟钝的妞妞竟然能考出全年级第一的成绩,且全科满分。
她使劲咬着嘴唇看向邱天,目光中的不甘、不信震颤不已,良久,她颤着声说,“我向她学习,我好好学……”
“别光说的好听,得踏实干。”邱北山沉声说。
“嗯。”邱玉环难得谦卑乖顺,毕竟不谦卑也没办法,在学习这块领域她丝毫没有骄傲的资本。
正当邱天以为她大抵真会有所改变的时候,一丝微不可查的怨毒戾气却自她眼角泄露。
邱天一愣,随即了然地笑了笑。
“三姐,要不等开学的时候我去申请跳级,到时候跟你一个教室上课,你看看我咋学的。”
邱玉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目光中的怨恨再无遮掩,尽数显露。
而邱天并没打算收敛锋芒,她的锋芒也是她的金丝软甲,遇暖则暖,遇寒则寒。
无论在哪个年代,她都有底气坦然绽放自我。
第37章
看到邱玉环气到扭曲却无计可施的样子,邱天真想告诉她:知足吧,你得庆幸这是在七十年代,要是换到二零二几年,就凭你考的这几分,早被家长全方位无死角霸占所有课余时间了。
当然,刘爱花虽然妥协,但也提了要求,想继续读完最后一个学期,可以,先去生产队干满一个月再说。
是以,邱玉环的暑假算是交代进去了。
邱天和邱玉珠也是同等待遇,只是邱天才七岁,干多干少也无人留意。邱玉珠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饶是刘爱花说得再直白难听,人家也是“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不过学校确也号召学生利用暑假下地干活,且布置了几项学农任务,其中一项很是新鲜——每人交十斤晒干的刺槐叶。
不光是邱天,高年级的学生也表示这任务是头一回听说。
不过一般学生让干就干,不会多寻思啥,可邱天不一样,她对此很好奇,为啥要交刺槐叶?槐树叶的确属于一味中药,可这每人交十斤,是要交到哪儿去呢?
好奇归好奇,任务还是要保量完成的,横竖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北角村槐树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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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和恩赐时常跟着生产队行动,小孩子就爱扎堆淘气,干的活还不如添的乱多,没一会儿就被轰着去阴凉地里歇息。
邱天发现每次到阴凉地,三次有两次能碰见大伯,他似乎特别嫌弃这帮孩子吵嚷,每次都轰他们上一边玩。
邱天有意无意地观察大伯,发现他坐在阴凉里倒也不干啥,只是闲散地盯着阳光下的某处,似乎看得极为入迷。
起先邱天并未在意,以为大伯如刘爱花所言是在犯懒,可后来她无意间在阴凉里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其他孩子都跑去别处了,只大伯侧坐在距她不远的地方。邱天正要跟大伯打声招呼,却倏忽看到他对着远处笑了一下。
邱天下意识转头看向大伯注视的方向,那里一群妇女正边干活边聊天,天气炎热,她们大多晒得黝黑,是以略白净的那一个便格外显眼,是徐梅。
大伯恰是对她笑的。
此时距离邱天发现大伯用钥匙开徐梅家的门已差不多两个月,而在那之前,大伯显然就经常去找徐梅,这日子就不好计算了。如此看来,这俩人之间……似乎跟谈恋爱差不多——没准儿人家就是在谈恋爱呢?
果然,两天后的一个傍晚,大伯亲自登门找邱北山,说有事要跟他商量。邱北山见他欲言又止面色迟疑,就把家里人连同刘爱花都打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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