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便拖着长长的镰刀“唰唰”顺着山脚往西走。一直走到还没开荒的地方,草长得很高,荒地旁边恰有三棵槐树,他们便摆开阵势开始伐槐树枝。
一群女知青和几个脸生的男社员在不远处除草,有的用镰刀割,有的拿?头刨,还有的干脆徒手薅。
邱天往那些人身上随意一打眼,看到谢红也在用镰刀割草,她的镰刀似乎钝了,割得有些费力。
徒手薅草的社员正薅得心烦,看到几个孩子手上的镰刀,活像狼见了肉。
“小孩,镰刀借给咱用用呗?”
四人中就恩赐闲着,回头打量那个社员一眼,问,“你是我们大队的吗?我咋没见过你?”
“我们是乡里分来帮忙的,为你们大队做好事,你借我镰刀用也是应该的。”
邱天举长杆的动作顿了顿,她不喜欢这人请求帮忙还理所当然的说辞和态度,更何况这人还有些死皮赖脸的气质。
“镰刀借你可以,但得等我们用完。”她冷淡地说。
借镰刀的人明显一愣,与此同时有知青认出她来。
“这不是北角小学唱歌特好听那小姑娘吗?”
“还真是!”
“叫邱天是不?小百灵啊!”
“正好干活挺累,小百灵唱首歌听听呗!”
“来一个!”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逗她唱一个,那个借镰刀的社员也不说借镰刀了,跟着咧嘴起哄。
邱天嘴角抽了抽,心道这些人怕是憋疯了,逮着啥都当乐子。若她真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听到别人夸她小百灵,还让她献歌一曲,她肯定不吝表现。可她内里实打实是二十三岁的成熟灵魂,此时被一群青年鼓动着唱歌,心里只觉得烦躁,外加被冒犯。
她直白拒绝道,“不好意思,我是来干活的,没劲唱歌。”
女知青和男社员顿时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直把三个孩子笑得发蒙。
杏花立马凑过来问,“他们在笑啥呀?咋跟鸭子似的?”
恩赐听出这些人是在笑话邱天,掐着腰奶声奶气地吼,“你们不许笑!”
栓子难得脑子转得快了些,“再笑就别想用镰刀!”
笑声由“哈哈”变成“吃吃”,闷在喉咙里的笑欲盖弥彰,听上去更惹人心烦,邱天恨不得拿镰刀给他们开开脸。
然而这时谢红突然不阴不阳来了句,“劲劲的跟米兰有一拼。”
这女的好好的突然提米兰做什么?
邱天正想怼她,草丛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半睡半醒的男人,这人蓬头垢面,尖嘴猴腮,半眯着眼梦魇似的嚷嚷,“米兰来了?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笑声猛然止了一瞬,紧接着却更如沸腾的壶似的,大笑、狂笑,吱哇一片。
“你想米兰想疯了?”
“让你干活来的,你倒睡上大觉了!”
“做梦都梦见娶米兰当媳妇吧?”
“说说都梦见啥了?”
“坦白从宽,你在梦里把人家米兰怎么了?”
“……”
对话风向渐渐变得龌龊,就连那些女知青都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邱天实在听不下去了,扬声吼道,“你们在背后拿人消遣合适吗?”
笑声戛然而止,然而不是她有多大的威慑力,而是这伙人看到刘爱民和何佃勤正溜达过来,显然是在视察工作进展。
众人吭吭咔咔互相打着马虎眼,又开始干活,只是动作和神情更像是装模作样。
直到两位领导走远了,议论声复又响起,中心还是围绕着米兰。
“要是米兰也在这儿就好了。”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不无惋惜地说。
“人家心气高,擎等着白敬民的关系能给派点舒坦活儿呗。”谢红不阴不阳地笑道,“可惜啊,白敬民家人阶级立场鲜明,她占不到便宜。”
“不对吧,我听说是白敬民劝了她好几次,她自己死活不干,也不愿意跟咱们一块开荒,主动要求去下大力。”
谢红冷哼一声,“可别往她脸上贴金,属她最会装,不跟咱们一起才好,狐媚气!”
“就是,她天天冷着那张冰山脸,以为谁上赶着搭理她?”
尖嘴猴腮那人听到这话,眉头一皱,“我听这话,米兰不来跟咱们一块开荒都是你们这些娘们挤兑的吧?卧槽,特意申请过来帮忙,就特么想……”
“想啥?”谢红打断他,意味不明地问,“想米兰啊?”
那人一顿却不说话,只嘿嘿笑起来。
邱天听出他明摆着是冲米兰来的,又见这人面相如此猥琐,心里便替米兰膈应,转而小声问杏花,“这是谁啊?之前没见过。”
杏花摇头,倒是栓子回她,“这是大槐树村大队的社员,乡里派来咱村帮忙修水渠的,我听我爹说,这些人没几个正干,都是些出了名的懒汉混蛋,大槐树村大队专门择出来扔咱村来了。”
他朝尖嘴猴腮那人抬了抬下巴,声音压低,“这个男的叫魏胜利,我爹说他是个小流氓,以前就经常偷看女人洗澡……”
另一边,谢红掩着唇不知跟魏胜利说了什么,后者脸上挂着愈加猥琐的笑。
邱天一愣,心中隐隐不安,恰在这时倏忽听到谢红带刺一般的声音。
“你放一百个心,资产阶级崽子玩得开着呢。”
作者有话说:
又是没空码字的一天,没有肥章,见谅见谅。
第40章
邱天不知道这俩人合计了些什么,但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且看魏胜利那一脸猥琐龌龊的笑,不由替米兰担心。
再去给爹和三叔送饭的时候,她有意无意提醒米兰来回知青点的路上尽量往敞亮的地方走,但看米兰累得有气无力的样子,多半是没太听进去。
三叔恰是这一块的组长,邱天便跟他提了一嘴,三叔正闷头夹菜,闻言筷子顿了顿,问她,“你听谁说的?”
邱天没把魏胜利的名字告诉他,只说不认识,可能是别的大队的。
三叔咀嚼的速度变慢,扭头朝米兰的方向看一眼,却说,“她来上工我能管着全乎,没来我就看不住了。”
邱天皱了皱眉,“三叔,好歹你是组长……”后面的话她没好意思说完,总觉得再说下去就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了。
可她没想到邱南山却是实实在在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事情发生在三天,魏胜利被揍了一顿,大槐树村来帮工的其他人不干了,堵在大队部门口要说法。
北角村社员遇事也是心齐的,众人一呼百应,前呼后拥聚集到大队部。
邱天赶来的时候已经挤不进去了,只好学栓子爬上墙头。她总有种直觉,魏胜利挨打多半跟米兰有关。
大队部场院正中,魏胜利被同村架着,顶着一张赤橙红绿的脸龇牙咧嘴喊道,“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那莽汉凭啥打人?”
“就是!还下这么重的手,你们大队是土匪窝咋的?”
“北角村土匪窝!殴打兄弟社员!”
“北角村——土匪窝!”
“土匪窝!土匪窝!”
大槐树村这帮人整齐划一地吆喝,没完没了。
北角村的哪能平白戴上这么臭的帽子,即刻对骂回去,一时之间场面极其混乱,刘爱民声嘶力竭的吆喝完全不顶用,眼看局面就要失控。
恰在这时——
“魏胜利,看清楚,是我打了你!”
邱天一惊,探身看过去,见她三叔站在场院门口,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却分明带来一场风暴骤来的寂静。邱南山声音低沉洪亮,如刀刃划破混乱,原本无休无止的争吵刹那便停了,众人纷纷看向他。
邱天特意观察魏胜利,见他神情猛地一窒,眸光闪过一丝慌乱。
邱南山提步走进场院,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他径直来到魏胜利面前,后者竟极狼狈地往后踉跄半步。
还是他同村开口质问,“你凭啥打人!?”
邱南山目光直视那人,“凭他该打。”
刘爱民走过来拽住邱南山,皱眉斥道,“你没事惹那玩意干啥?!”
邱南山言简意赅:“我看他不顺眼。”
一听这话,大槐树村那伙人再度沸腾,骂声四起。
刘爱民被邱南山呛辣椒似的话气得满脸涨红,邱南山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自己处理。”
说完转向魏胜利,目光冷冷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哼笑一声,“看来我低估了你的下作。”
邱南山身形高大而孔武有力,站在魏胜利面前气场压他一头,魏胜利可能是被他打怕了,缩着脖子不敢看他,间隔须臾才梗着头强作硬气,“反正你打人就是不对!”
“我为啥打你天知地知!今天我就算打死你,你也不冤枉。”
魏胜利眼中却即刻闪出精光,厚颜无耻地笑了,“那你倒是说出来啊,你为啥打我?”
邱南山目光冷凝,抿唇不语。
“不敢说吧?”魏胜利得意起来,“那这顿揍我可不能白挨。”
北角村的社员一听这话里有话,纷纷劝邱南山说出原委,刘爱民也板着脸过来劝,可邱南山自始至终一句话,“老子看他不顺眼。”
后面的事态走向令人咋舌,魏胜利上演了一出狮子大开口的戏码,让邱南山把今年分得的粮食分给他八成,邱南山竟然答应了。
邱天可算见识了她三叔的硬脾气,宁愿赔掉腚都咬死不说出打人的原因。
魏胜利的同村支招,说得签字盖章才有效,刘爱民无法,只得找会计兼记分员邱菊来主持签字。
邱菊气得大骂,骂魏胜利不要脸,也骂邱南山脑子进了浆糊。她不赖管这事,指派给刘小峰,刘小峰前阵子刚从城里回来,算返乡知青。他很快拟好了文书,拿给邱南山和魏胜利签字。
魏胜利就差没笑出来,大笔一挥赶紧划拉上,轮到邱南山,刘小峰提醒一句,“签了可就生效了,你可以再想想。”
邱南山却从他手中接过笔,俯身下去。
“邱南山别签!!”
人群中传来米兰的声音,邱南山下意识循声望去,看到米兰从人群中挤过来,冲到他面前不由分说把笔夺走。
“……你疯了?”她脸色煞白,眸中不可置信。
邱南山皱眉,伸手要把笔拿回来,没想到米兰手上一用力,直接将笔掰断。邱南山愣得忘了动作,众人眼睁睁看着她冲到桌前,捞起文书撕了个粉碎。
邱天惊讶地张开嘴,心想米兰姐好勇啊!
谁知下一秒更勇的来了,米兰将碎纸往桌子上一拍,转而走到魏胜利面前,照着他的脸“啪啪”就是两巴掌。
所有人都惊呆了,魏胜利更是压根没想到这女人竟敢不顾脸面冲出来,他傻站在那儿,挨这么狠的两下都没顾上反应。
邱南山拽住米兰,低声呵斥,“你来添啥乱?!”
米兰胳膊被他大力钳着,甩了一下愣是没甩开,便冲着人群扬声喊道,“邱南山是为了救我才打的那个混蛋!”
邱菊一看自己哥哥惹上的冤债有了转机,紧忙跑过来,“你说清楚!魏胜利干啥了?”
邱南山却迎面批头一句,“闭嘴!啥也没有!都给老子滚回去!”
“邱南山,你不用考虑我的名声,在她们眼中我根本没有名声。”在邱南山的愣怔中,米兰转向邱菊继续道,“今天早上魏胜利……想轻薄我,是邱南山救了我。”
邱南山这才反应过来把人往边上猛地一扯,狠狠道:“就特么长了个嘴!”
眼看事态转折,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魏胜利嘴唇哆嗦着仍想狡辩,“我没有没有……”
刘爱民怕这事传出去影响扩大化,便喊着让社员该干嘛干嘛去,众人赖着不走,直逼得刘爱民发飙,说谁不走就扣谁五天的工分。
社员们才陆续散去,邱天也被从墙上轰了下来,她三步一回头,看到米兰坚定而决绝的身影。
后来的事她没亲历,是从她姑邱菊那儿听来的。
“天没亮透那女知青就出来了,”邱菊顺嘴评价了一句,“这姑娘咋这积极?一帮大老爷们都没她早——我估计她也是没地方去才往提水站那块走,大清早的干点活也凉快,谁知道魏胜利那小子藏在半道等她呢,死皮赖脸想跟人相好,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也是那女知青命好,魏胜利把人逼到半山腰,不正是我三哥的地头吗?我三哥听见动静就出来了,魏胜利还没得手,让我三哥一脚踹地里去了。”
杏花娘追着问,“敢情真是你家三哥救了人家知青啊。”
邱菊点头,“那可不,我特意说给你们听,就是怕你们乱传!”
“那……那个知青没被欺负着?”人们的关注点似乎永远在禁忌话题上。
邱菊摆手,“没有,我三哥多及时,那臭嘴还没挨上就被我哥给踹了。”
妇女们便愤愤不平起来,“那个魏胜利我老早就看着不要脸,听说他起先还不承认?”
邱菊:“脸皮厚着呢,得亏那女知青留了个心眼,当时从他衣服上拽下来一片领子,领子人家还留着呢,当场拿出来对质。”
“到底是洋学生心眼活,换个咱这儿的闺女早吓傻了,被那么个无赖拱一口,别说出来对质,上吊的心都有。”
“就是,人家想得开。”
邱天一听这话不对啊,乍听上去是褒,实则似乎又带了点贬低的意味,倒与前几天谢红那句“资产阶级崽子玩得开”有一拼。
等等……
谢红?
她猛地一激灵,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分明合理的想法自心底浮现。
天没亮透米兰就出来了,没地方去才去干活,魏胜利是藏在半道等着她的……
邱天越想越后怕,这事大概率跟谢红逃不开干系,没准儿还就是她撺掇的。
这件事后,魏胜利被撵回了大槐树村。
米兰原本坚持把他送去公安局,可听说白敬民这事后诸葛亮突然赶来,说魏胜利没有对她造成实质伤害,可要是闹到公安局她的名声就全毁了。
邱天没想到白敬民竟是这种逻辑和脑回路,自己女朋友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首先想捍卫的却是名声。
且他的这种捍卫与邱南山不一样,三叔是宁愿自己背锅都不把米兰供出来,白敬民……嘁,就那么着吧,这种人也配有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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