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没话找话多嘴问了一句,“丰年哥,你回去吗?”
陆丰年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回去也是一个人,就不浪费车费了。”
听到这话邱天心里一揪,她细细打量陆丰年,他脸上没有一丝萧瑟之色。
“丰年哥,”她问,“你打算怎么过年?”
陆丰年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神色些许凝滞。
“再说吧。”他扭头看向邱天,突然问,“你要跟我一起过年不?”
邱天惊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不得不承认,她脑中确实不止一次冒出过这种想法,可她不好意思提,也不好意思承认。
“丰年哥,你、你在北京不是有亲戚吗?你不用去亲戚家?”
“没打算去。”
“…………”
邱天又噎在这儿了,谁能告诉她这话咋接?咋应下来才显得淡定而有格调,优雅而不兴奋??
恰在这时,陆丰年刚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唤了她一声,邱天不明所以,静等着他问。
陆丰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问,“你叫我啥?”
邱天一愣,“丰年哥啊,咋了?”
陆丰年黑眸染上几分笑意,“没咋,好听。”
“……”
这话又没法接,他这样说话,又是这样的笑意,简直惹人犯规。
“老乡见老乡,过年哥请你吃好吃的。”陆丰年轻描淡写地说。
为这话,邱天足足愣了好几秒才低低“嗯”了一声,完美实现了自己想要达到的境界———淡定而有格调,优雅而不兴奋。
第60章
冬日的午后,西斜的阳光照进窗户,在桌上留下一道近似菱形的光斑。
徐国明打瞌睡的这一小段时间,邱天跟陆丰年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许多,关于工作,关于生活。
其实有些话他们在来往的信里都写过了,但纸笔交流和面对面倾诉是那么不同,前者像读一本书,也像与自己的独白,后者却能清晰捕捉彼此表情的所有细节。
陆丰年问她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不习惯。
邱天便把在信里跟他讲过的事又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陆丰年眼中汪着笑意安静地听着。当邱天提及自己因泼辣而得了个“小辣椒”的绰号时,陆丰年这才将她讲述中的“徐国明”与此时同室而处的“徐国明”对上号。
他扭头朝炉旁打盹的人那儿瞥去一眼,语气平淡地问,“弄了半天你说的讨厌鬼就是他?”
邱天点了点头,不无嫌弃地小声吐槽,“那会儿我可真是烦死他了。”
陆丰年目光转向她,“那现在呢?”
“现在?邱天想了想,“我告诉你了呀,他就是嘴碎,其实人还行,工作也讲原则的。”
陆丰年垂下目光,只有唇角勾了勾,“是吗?”
“嗯……”邱天皱了皱眉,“咱说他干嘛呀,丰年哥,你工作是不是挺累的,我看你黑眼圈这么老大个。”她语气故意夸张,还拿手作眼镜状在自己眼上比划了一下。
“这么明显?”陆丰年搓了搓脸,“早上起得早。”
“这么忙?”
“二商局早起来收菜,我得统一协调。”
话题不知不觉转到工作上。
邱天问:“这边……现在还是集体生产?”
“是。”
她愣了愣,思忖着点头。
阳历年已过,时间已经步入1979,可农历上还是1978年底。在邱天上一世的认知记忆里,包产到户就发生在1978年,是某个村子的农民偷偷签订的保证书,实行“大包干”分田到户,这一举动直接的结果是粮食大幅增产,超过过去五年粮食产量的总和。
然而他们的壮举一直到1980年才得到公开肯定,在这之前,这个村的所有人都甘愿冒着瞒上不瞒下的风险。
邱天思绪入神,陆丰年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笑问,“想啥呢?”
邱天恍然收回神思,目光起先还是怔怔的,在对上陆丰年的视线后才恢复清明。
“丰年哥。”
“嗯。”
邱天迟疑须臾,还是决定跟他略提一提自己所知道有关未来的事,至少给他一些提醒。
“我们学校里有很多经济类的书,闲暇时我爱翻一翻,”怕直接说太突兀,她先给话题盖了个冠冕堂皇的帽,“我感觉经济形势今后会发生变化,土地啊、个人买卖什么的,可能以后都会允许的。”
陆丰年一愣,随即黑眸微眯,不可置信地“啧”一声,“不算投机倒把了?”
这表情和语气让邱天有些想笑,可又怕自己一笑会被他怀疑信息的可靠性,便撇开视线说,“正常买卖不能算投机倒把。”
陆丰年沉默着打量她,直把她盯得心虚,邱天乜斜着眼问,“我这是据理分析来的,不信拉倒。”
陆丰年:“咋不信?你的话我肯定信。”言语间带着他特有的调侃语气。
邱天心霎时像被揉了一把似的,她舔舔唇角试探着问,“……为啥?”
“因为咱是同乡啊。”
这话显然更像调侃,邱天一愣,白他一眼,“你爱信不信,我才不管你。”
陆丰年沉声轻笑,接着双手指间交叉,往后压在后颈,头顺势往后仰,他目光望向斜上方的虚空,眼神却像在看一片光明的前景。
“形势肯定会变好,高考都恢复了,我们妞妞读了大学,更有文化了,这几年我不光在北京,也往南方去过,那边形势更松动。”
顿了顿,他目光下移看向邱天,“所以你说的那些肯定都会实现,日子会越来越好。”
他的目光那么赤诚,像沉黑夜空中闪烁的点点星光。
邱天心跳很快,甘愿沉溺在他的注视下,她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问一问他口中说的越来越好的日子里,是否可以有她的参与。
日光推移,桌子上那块近似菱形的光斑拉长,光感柔和几分虚幻,这时窗外一阵呼啸而过的风不知吹倒了什么,发出“乒乓铿锵”的声音,令邱天猛然回神。
徐国明也被声音惊醒,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懵里懵登坐起来,大呼,“咋了咋了?”
“我去看看。”陆丰年手在椅背上撑了一下起身。
邱天是侧坐在椅子上的,陆丰年手按在椅背上的时候刚好碰到她的肩膀,她浑身一激灵,倏地坐直。
直至陆丰年走出房间,邱天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刚才那句险些说出口的类似表白的话又深深、深深地埋回心里。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没一会儿,陆丰年回来说天阴了,可能要下雪,邱天和徐国明不敢再耽搁,赶紧告辞离开。
陆丰年一直把两人送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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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新闻部,邱天马不停蹄加班整理编辑资料,从供和需的角度入手拟成一则翔实的新闻稿。
冷主任对他们这次的行动很满意,尤其是看到这则新闻稿后更是赞不绝口,夸她的切入点全面极了。
然而这篇堪称完美的新闻稿在报给上级领导进行审核的时候,却被搁置了下来。
徐国明气得不行,梗着脖子要去找领导理论,被邱天拦了下来。
徐国明有气没处撒,冲着空气嚷嚷,“他们遛傻小子呢?咱辛辛苦苦跑出来的新闻,口头夸一顿就完了?哄三岁小孩呢?”
邱天瞪他,“你要这副架势去闹才真像三岁小孩!”
徐国明一噎,气焰只增不减,“我就是想问问咱这新闻咋了?凭啥不能给咱播!”
邱天沉默须臾,一时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
她大抵能分析出缘由——新闻方面的改革还未开始,如今的《新闻播报》播的新闻几乎充斥着正向积极的内容、歌功颂德的现象。与之相比,邱天和徐国明这则《北京冬季蔬菜供不应求》就显得太不严正,更别提他俩现在还是暂时来帮忙的“编外人员”。
“或许冷主任是真的希望新闻朝着更具正确性、时效性的方向发展,所以他鼓励咱去尝试一番。”
徐国明心里仍不爽利,“让咱尝试,然后又不给结果。”
邱天难得这么有耐心地劝慰,顺道给他灌了一碗“鸡汤”。
“没关系,过程同样重要。”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声嗤笑,接着是周敏冷嘲热讽的话音,“就是,选不上不要紧,重在参与嘛。”
听她这么说,徐国明气不打一处来,“有你啥事?”
周敏眨了眨眼,神情几分无辜,“你干嘛那么生气?我也没说什么吧?”
“没说什么?”徐国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那你刚才逼逼叨叨是在放屁?”
周敏瞪大了眼睛,似是不相信这么不留情面的脏话针对的是她,“你、你……你怎么骂人?”
“不想挨骂就闭嘴,一个破关系户跟我这儿废话。”
周敏紧紧咬着嘴唇,眼中霎时聚起一团泪花。
邱天冷眼旁观,看得出其实周敏原本是想看她的笑话,那句风凉话嘲讽对象也是她。可周敏忘了这次的新闻采编是她和徐国明一起做的,徐国明平时虽乐乐呵呵看上去很喜庆,但却是点火就着、翻脸不认人的的脾气,周敏偏挑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来拱火,肯定是讨不到好果子吃。
因为这事,冷主任觉得过意不去,把邱天和徐国明喊去安抚了好半天,邱天因了解新闻发展的历史走向,故此并不觉得什么,毕竟即便是舆论相对公开和自由的时代,很多新闻也不见得是一定会公开的。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他们也该返回学校参加考试,离开新闻部前,冷主任再度找到她,问她寒假回不回家,有没有意愿找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
邱天自然一百个愿意,问道,“需要辅导的是什么样的孩子?”
冷主任见她似是想接这活儿,一脸大喜过望,“是个读高一的男孩,听说很聪明,但是有点……顽皮。”
邱天思忖着点了点头,心里大体有了数,猜测这孩子大概不是一般顽皮,正想拒绝的时候,冷主任又开口道,“他家条件不错,给出的时薪不低,你可以考虑一下。”
好吧,邱天承认她被“时薪不低”这句话打动了,毕竟钱财无罪,不能跟钱过不去不是?
“那找个机会先见一见吧。”她说,“找家教这种事也得合眼缘的,万一人家看不上我呢。”
冷主任一听这话就哈哈大笑起来,直说“不会不会”“谦虚谦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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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开始,邱天等了两天也没等到约见的消息,听冷主任说那男孩跟家里讲条件,要想给他找家教,得先带他出去好生旅游一番。
这不,人家全家乘飞机去海南岛了。
邱天只能等他们回来才能见面,虽有些无语可又乐得清闲,趁着有时间,她独自乘车往陆丰年那儿去了一趟。
然而这一次,陆丰年不是一个人,有个女孩子在他旁边站着。
邱天下意识打量那个女孩,只见她微丰的身材,低眉顺目地连头都不敢抬,一打眼看过去似是中等之姿。旁边另有两位中年妇女,一边含笑看着这对男女,一边喜滋滋地说着什么。
邱天心里咯噔一下——
这场景很难不让她往“相亲”上想……
第61章
这个猜想令她跟闷了一壶老白干似的,一下子上了头,邱天脑袋一热闷头朝他们走过去。
俩妇女正站在办公室外的空地处聊得好好的,冷不丁看到一个顶漂亮的女孩子雄赳赳气昂昂迎面走来,两人一时摸不清头脑,不约而同停止话音。
两道滔滔不绝的声音戛然而止,且目光都看向同一个地方,陆丰年原本侧对着路站着,此时下意识转头,却正正对上邱天皱眉冷目的模样,陆丰年一愣,再看眼下自己身处的局面,顿觉有些尴尬,与此同时,又有种极其微妙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紧接着,他根本未作思考,提步朝邱天走过去。
那个低眉顺目的女孩觉察到身边人的离席,也顺势扭头看,却见原本正跟她相亲的的男子正朝一个天仙似的女孩快步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陆丰年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邱天的视线,他似是仍有些尴尬,拿手背蹭了蹭鼻梁。
两人的距离使邱天不得不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可她心情不爽,只把眼睛朝上看,这副样子再配上她冷着的脸,像极了翻白眼。
“我打搅你了是吗?”
陆丰年一愣,“……没有。”
邱天还是那副样子和眼神,“你们在干嘛?”
“……”
陆丰年嘴张了张,下意识转身朝那三个人望去一眼,接着快速转回来再度对上邱天的视线,似是不习惯她此时的眼神和表情,陆丰年清了清嗓子,“就闲聊几句。”
“闲聊?”邱天顿了顿,直接把推测说出,“我看你是在相亲。”
陆丰年一噎,随即失笑道,“这你都看的出来?”
邱天不说话,只抿唇瞪眼盯着他。
陆丰年由着她看了一会儿,最终几分无奈的败下阵来,“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人打发走。”
听他这么说,邱天不觉松了口气,嘴上却道,“不再聊聊了?”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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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了那三个女人,陆丰年招手喊她进屋,邱天仍冷着一张脸站着没动。
她心里别扭极了,为自己的失态。
可是刚才她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情绪使然,再理性的思考都跟不上拈酸吃醋的行动。然而陆丰年的相亲对象一离开,刚才蛰人眼睛的画面消失了,邱天也随之跳出了那股情绪,她终于觉察到不妥,也恍然意识到这醋吃的是多么没道理。
说白了陆丰年只是她的同乡好友,还是对她有恩的人,她不是他的谁,凭什么拈酸吃醋?又凭什么对他释放自己的酸情绪?
而且陆丰年已经二十六了,在这个年代是早该成家的年纪,相亲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有什么资格阻拦?
可是……
邱天无力且挫败地闭了闭眼,她相信如果下次再看到这样的情景,她仍会控制不住。
另一边,陆丰年见她站着不动,不禁摇头失笑,随即妥协似的慢慢踱步过来。
“还得我来请你?”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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