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之间,邱天身形僵住,再不似最初的自然和无畏。
而陆丰年仿佛也意识并觉察到她的不自然,手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笑问,“这么舍不得我?”
邱天眼眸睁大,手猛地从他背后松开,转而绞在自己身前,抿唇不语。
陆丰年眉眼间仍漾着笑意,顿了顿,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攥在手里,然后摊开另一只手掌,对邱天示意道,“手伸出来。”
邱天盯着他的掌心愣怔须臾,想起过去的时光,那时候他总喜欢送给她一些小玩意,或是吃的,或是用的,让她伸出手,或者几分神秘地向她摊开掌心。
邱天咬着唇瓣内缘,几分迟疑地将手伸过去,恰停在他掌心上空。
她看着两个人的手微微出神,他的掌心看上去几乎没变化分毫,而她的,变化太多了,变得更加修长,也更加白皙。
这俨然是男人和女人的手,近乎交叠,亲密无间。
正看得出神,陆丰年突然捏起她的手腕,邱天心中懵了一瞬,等反应过来,却见陆丰年正往她手腕上扣着什么。
紧接着他将她的手翻了个面,缓慢而细致地为她整理。
是一只尚显精致的女士手表。
“这是……”她轻声喃喃。
“送你的礼物。”陆丰年笑了笑,“算是十八岁的成年礼吧。”
“可我还没……”
“这不是快了?”陆丰年干脆道,“先收着。”
邱天抬眸看向他,良久突然喊他的名字,“陆丰年。”
“嗯?”
“你承认吧,”她眨了眨眼,“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
“…………”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
不知为何,他越是一副别扭的样子,邱天却反而越是大胆,她垫着脚看陆丰年撇向一旁的脸,“你是害羞不敢承认吗?”
“没有。”
“没有?没有喜欢我?”邱天故意说,“那你送我手表?”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喜欢我?还是不是没有喜欢我?”
陆丰年一噎,显然被她绕晕了,双手压着她的肩笑道,“好了不闹了。”静默须臾他声音染上低沉,“我该走了。”
邱天一顿,玩笑的心思顷刻荡然无存,下意识说,“那我送你去车站。”
陆丰年想都没想就拒绝,“送完你自己回来,姑娘家的不安全。”
“没事的,我以前晚上都自己坐过车。”
“那也不行。”他态度很强硬,眉微皱起。
默了默,邱天打量他的神色,试探着问,“你是担心我吗?”
这次陆丰年承认了,他低叹一声说,“是。”
邱天霎时被一种令人几欲眩晕的感觉包围,她心跳很快,脸红得像秋日的晚霞。
临走前,陆丰年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你的生日,现在能告诉我吗?”
邱天倏忽想起自己穿越后还从未过过生日,愣怔须臾,她把自己真正的生日告诉了他。
陆丰年脸上随即现出不可思议的笑,“跟我同一天。”他说。
邱天再度愣住,心中暗暗惊喜,扬声问,“真的吗?”
陆丰年脸上的笑容很浅,眸中的光却很暖,“真的。”
“那我们……”她眼眸亮晶晶的,抬眸看着他,“以后是不是就可以一起过生日了?”
陆丰年颔首微笑,“当然。”
邱天没有去送陆丰年,应陆丰年的要求,她甚至没把他送上前往火车站的公交,相反地,是陆丰年目送她走进学校,直到她拐过一道弯,再也看不见踪影。
他大概猜不到,拐过那道弯后,邱天也曾停住脚步,也曾掩在花墙之后悄然回头,她看着静立在大门外的陆丰年,直至他转身离开,背影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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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后,邱天收到陆丰年的第一封来信,他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叮嘱她注意身体。
邱天在回信中谈及今天北京的天很蓝很干净,让她想起凌源乡的那一方天地,谈及自己的学业成绩仍然名列前茅,谈及今年暑假她可能还会被派去电视台辅助工作,谈及自己辅导的那个越来越优秀的学生……
再度收到来信已是初夏时节,陆丰年在那边的生活和学习渐渐适应,心情随遇而安,问她是否一切安好。
邱天回信告诉他自己一切都好,又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她说北京最近总是连绵不断的雨,像极了凌源乡的雨季。
……
陆丰年的信没有特定的规律,这个年代的通信本身也很难形成规律,滞后是很正常的事,丢信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最初邱天是期盼陆丰年来信的,等到接受了这种不确定性后,她的心态渐渐平和——陆丰年的来信像不定期到访的礼物,无需期待,可终究会有惊喜。
时间就这样在一封封不定期来往的信件中辗转而过,一年又一年,山高路远,这期间陆丰年果然没有回来过。
可邱天知道他总会回来,在她和他都变得更好的时候。
第73章
1981年,续锋面临高考,以续锋现在的成绩,考一所好大学一点问题都没有,可续夫人却极不放心,极力要求邱天延长辅导时间。续锋对学习早一副“唯我独尊”的派头,这回面对续夫人的安排却极乖顺地答应下来,是以邱天辅导续锋的时间延长到下午四点,中午可以休息一个小时。
这一年邱天读大四,全国电视新闻工作也在这一年发生重大变化,从这一年开始其他各省电视台必须转播《新闻播报》节目,也是从这一年开始开始播报天气预报节目,也因此《新闻播报》播放量猛增。
为了吸收新鲜血液,新闻部开通选拔渠道,相关专业人员可通过考试加面试进入新闻部,成为正式人员。
邱天面临毕业,她没意愿再回凌源乡,故此也参加了选拔考试。徐国明打算出国,所以放弃了机会。参加考试的人很多,但邱天仍以绝对优势通过两轮考验,成为新闻部的正式人员。
很快高考来临,续锋正常发挥考上了本地的一所大学,虽赶不上北大,可也算令人满意的结果。
紧接着,邱天大学毕业,从学生宿舍搬出,转而搬到了员工宿舍,正式开启了新闻职业人的生涯。
大学的这四年间,邱天只回了凌源乡两次,一次是大伯去世的时候,一次是邱玉珠结婚的时候,她嫁给了那个哑巴木匠,那个名唤三出的后生。而邱天这次回去也和邱玉珠有关,两天前她投河自尽,被三出救了回来。
坦白地说,她对邱玉珠的感情远不如对大姐邱玉珍那般深厚。然而生死是大事,她必须得回去看看。
这几年改革,凌源乡变化不少,包产到户开始实行,生产力猛增,产量也随之翻番地涨。人们日子变好了,是以人人都想不明白邱玉珠为何会自杀。
邱天见到邱玉珠的时候,她已出院在自己的家卧床休养。
邱玉珠和三出住在县城近郊,那是一户小巧的院落,院子不大,搭着大小藤架,藤架上攀爬着瓜果,屋内各色家具都是三出亲手打造,简单却别致。
这么郁郁葱葱的一方院子,邱玉珠却只身躺在床上,连一丝生气都没有,看到邱天,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也是来劝我的吗?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就是不想活了。”
三出就在她旁边,一听这话脸色顿时煞白,然而他口不能言,只能慌乱地一通比划,邱天自然是看不懂他的手语,邱玉珠倒是懂,可她撇过头不看。
三出愈发着急,转而看向邱天,喉间发出轻颤似的低鸣。
邱天走到床边坐下,沉默着看向邱玉珠,良久,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真不想活的人不会把死宣之于口。”
邱玉珠一愣,机械似的转头,有如枯井似的目光定在邱天脸上,她的嘴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邱天被她的目光蛰了一下,到底没说出太硬的话,只道,“人这一辈子统共不过几十年,死都不怕,还怕活到头儿吗?”
邱玉珠目光顿住,恍若在放空,又仿佛在思考,邱天没给她多想的机会,又说,“既然已经死过一次了,就当这回是新生吧。”
话音刚落,她听到一声哽咽,来自邱玉珠。
三出见状赶紧上前给邱玉珠拭泪,他动作小心而显得笨拙,嘴唇嗫嚅着,依稀喊出类似“玉珠”的话音。
邱天愣了愣,而邱玉珠却仿佛见怪不怪。
早在许久之前,邱天就觉得邱玉环有几分抑郁的倾向,而这种倾向随着她高考连番失利而愈加明显。打小时起邱玉珠就想离开北角村,离开凌源乡,甚至县城都她都没有放在眼里,她渴望去往更加广阔的天地。她向来不合群,不,不只是不合群,她抗拒这村子里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格格不入。
可这个时代使然,这个地方又是那么闭塞,她生不逢时,也生不逢地,高考的路连番失败,她俨然没了别的指望,就这样在日子的磋磨下渐渐消沉下去。
“二姐,”邱天轻声道,“政策越来越放开,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那就去吧。”
邱玉珠仍然不语,可她迟滞的目光却闪出几分光泽。
院外传来说话声,邱天起身往外看,三出随之迎出去,来的人却是邱玉珍和邱玉环。
邱天回来后就直接来看邱玉珠,还没去北角村落脚,所以姐妹俩看到邱天皆是一愣,只不过邱玉珍的愣怔带了些喜出望外的意思,而邱玉环却翻着白眼冷哼了一声。
邱天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只对邱玉珍笑了笑,“大姐,你来了。”
邱玉珍上前拉她的手,“啥时候回来的?咋也不告诉我一声?”
“才来,想着看完二姐就去叨扰你和骆老师呢。”两人边说话边手拉手坐到邱玉珠床前。
被冷落的邱玉环恼火无处发泄,转而从邱玉珠身上找消遣,“你这吃喝不愁的还寻短见,还有啥想不开的?纯属吃饱了撑的。”
听到这话,邱玉珠原本平缓的呼吸瞬间急促几分,咬着牙死死盯着邱玉环。
邱玉珍忙道,“胡说啥?!”扭头又去安慰邱玉珠,“二妮被多想,三妮就是关心你才口不择言的。”
然而邱玉珠并不买账,看着邱玉环恨恨道,“她的关心我可消受不起,”
邱玉环踱到床前的椅子旁,一屁股坐下去,“你没心没肺的当然消受不起。”她瞄了邱天一眼,继而冷笑道,“哟,大学生还特意从北京赶回来?真是时候,看热闹也得看双份。”
热闹?亲姐妹出了这样的事差点死了,在她嘴里却成了热闹?
邱天当场就想发作,可考虑邱玉珠的心情,她将怒火压了下去,“我看二姐也需要休息,不如我们先出去吧。”
邱玉环:“出去干啥?屁股还没坐热呢,她躺她的,碍着啥事了?”
那边三出也急了,手飞快比划着,急头白脸地不知想表达什么,最终他终于接受了这几个人都看不懂他手语的事实,只拿颤抖的手指着邱玉环的方向,紧接着又指了指门。
因为着急,他嘴里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喉音,仿佛有许多话语堵在嘴边,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邱玉环拿手指自己的鼻子,“咋的?让我走?有礼貌没?我这大老远……哎哎哎!”
伴着邱玉环杀猪似的尖叫怒骂,邱天倒扯着她的头发往外走,身后跟着一脸大惊失色的邱玉珍。
扯人头发的事,邱天还是头一次干,其实她也不是非得扯邱玉环的头发,只怪这人实在没法讲道理,而且她身躯肥硕,扯别的地方必定会被一秒反制,比较起来还是扯头发胜算大一些。
果然,被扯住头发的邱玉环虽嘴上不干不净,可脚下却乖乖跟着出去了,只是这人手也快,逮着邱天的腰狠掐了一把。
邱天扯着邱玉环走出家门老远才松开,下一秒,蓬头散发的邱玉环疯了。
“好你个死妮子!敢扯我头发!我掐不死你!”
邱玉环朝邱天猛扑过来,被邱玉珍拦腰抱住,“玉环你冷静点!”
“我冷静个屁!你没看见这死妮子刚才跟拽死狗似的拽我?”
邱天退出几步远,“拽你是为了让少说话,你但凡能管住自己的嘴,我能拽你?”
这娘们头几天没洗了,攥了一手油腻,够恶心的。
“我说话怎么了?碍你啥事?”
“你说话分不清场合!二姐自杀未遂情绪不稳,如果因为你的一句话,她再动了轻生的念头,你就是罪人!”
邱玉环动作一僵,随即冷哼,“她不惜命碍着我啥事?再说她这不好好的?”
邱天没法跟她解释什么是“抑郁症”,这种病在这个年代或许压根不能称之为“病”,说出来或许绝不会被理解,反而会加剧邱玉环的嗤之以鼻。
“有些人受不了得过且过的生活,宁愿死也不愿蹉跎着活。”她只能这么替邱玉珠辩解。
邱玉环皱眉想了想,吊梢眼一瞪,同时挣开了邱玉珍的双臂,“别跟我拽文!人于丽华从牢里出来也照样活得好好的!谁跟她似的,好好的日子不过整天要死要活!”
说着冲上来就要薅邱天的头发。
而邱天却被她口中的人名惊得一震,双眸霎时淬满寒冰。
于丽华从牢里出来?她出狱了?
邱天冷漠而用力地看着邱玉环,倒令她动作顿住,下一秒便又被邱玉珍拦腰抱住了。
半晌邱天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刻意冷静地问,“你见过她了?”
邱玉环被邱玉珍抱着,这回使劲挣也是挣不开了,“见过,怎么的?你也想见见?”
邱天神情冷淡,正要开口却又被邱玉环打断,“你可别黄鼠狼给鸡拜年了,好端端把人害得坐了牢,好意思再见人家?”
邱天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邱玉环冷哼,“我刚说什么来着?你这回来一趟看热闹也是双份的,有人自杀,有人出狱,全让你赶上了。”
第74章
邱天想象不到一个人的是非观念竟能颠倒至如此地步。于丽华伙同她姑父李向东顶替她的高考成绩,害她差点连大学都读不了,在邱玉环嘴里却成了她害于丽华坐牢。
不过转念一想,这种价值观出自邱玉环也并不稀奇,她打小就三观不正,在她身上邱天信了“人性本恶”,也信了有些人天生坏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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