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虽然突破了一道人墙,可再往前,行人依然密集熙攘,车并不能开快,所以邱天和杨桂樟跟得很轻松。
杨桂樟在邱天的提醒下拍下了许多照片,有轿车司机忙着鞍前马后提东西的,有领导夫人带着孩子游玩闲逛的……
邱天完全忘了给自己照相的事,一直跟着那辆车,直到他们驶离王府井。
下午邱天回到新闻部第一件事就是拟稿,这次见闻无论怎么写都逃不过批评,可她别出心裁换了种笔调,给批评加了件诙谐的外衣,就连题目都跳开了中规中矩的新闻格式,改成了《轿车出行记》。
当下《新闻播报》节目一直在大力改革,这条新闻又是新鲜出炉的事件,所以破天荒地通过了审核,直接在当天晚上的节目中播报了。
这条新闻对邱天来说是她职业范畴之内的工作,但由于《新闻播报》还从未播过批评类的讯息,所以轻易便引起了轰动,邱天一时间也成了新闻部的红人。
与此同时,新闻中公车私用的领导夫人,以及那个颐指气使的司机也火了,不过这“火”可不是好火,容易惹火上身。
这期间,投诉部门收到的投诉信数量猛增,七成是在印证那天在王府井大街见闻的,而在舆论之下,那个领导也被扒了出来,配车被没收,还被处以了行政|处分。
这都是后来的事。
说回邱天,隔天她就近找了个照相馆拍照,且惊喜地发现这里居然可以拍摄彩色照片,虽然价格贵了些,可邱天一咬牙还是选了彩照。
几天后照片冲洗出来,照相馆老板询问可否把她的照片放在橱窗里,邱天想了想,拒绝了照相馆老板的请求。
这家照相馆位置太显眼,再说她现在是新闻工作者,为了工作,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她可不想以后跑新闻的时候被人追问是不是当过摄影模特。
宿舍里,邱天坐在书桌前喜滋滋地端详着照片中的自己,拍照那天她把刚洗的头发掖在耳后,披在肩上,上身是白衬衣,下摆收进水蓝色百褶裙里,掐的腰身格外纤细,她特意穿得清淡一些,只因自己五官太过明艳,如果再穿色彩艳丽的衣服,倒给人一种过于饱和的感觉。
她给陆丰年写了一封信,问他有没有看那天的新闻,那是她署名播放的第一条新闻,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又问他是不是明年回来,有没有具体的归期。
一周后,她收到了陆丰年的来信。
他说他看到了那条新闻,那句“本台记者邱天报道”他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当时有点不敢相信,而看到来信他便信了,他替她高兴,也为她祝福。信至最后,陆丰年没告诉她具体哪天能回来,却说一定能和她一起过生日。
邱天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桌上的日历,日历纸一天天撕去,每一张都是她对陆丰年的惦念,而距离他回来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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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很快很快,时光在她写的稿件里溜走,在她看的书里溜走,在她发呆时溜走,在她想念陆丰年入神时溜走……
转眼进入1982年,邱天因一直懒得剪头发,那一头乌黑的发已经快要及腰了,这时的社会风气已经大为开放,表现在越来越光鲜时尚的衣着打扮上,也表现在紧跟潮流的发型上。
邱天跟了回潮流,去理发店烫了头发,她本就是明艳多姿的长相,一头大波浪俨然更符合她的气质,倒有几分港风女星的风采。
春天过去了,夏天也过去了,秋天终于如约而至。陆丰年没告诉她归期,邱天却也不再着急,她安然等待着。
陆丰年说过他一定能回来和她一起过生日,邱天便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所以在某个飘着秋雨的、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当她和同事匆匆走出楼门,一打眼看到站在树下的人时,她并未过于激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没有瘦也没有黑,他唇角扬起浅浅笑意。
邱天不自觉仰头看看仍在飘雨的天空,觉得这场雨下得真好,今天微凉的天气也好。她重又看回陆丰年,这一眼,她方感觉到自己滚烫的心跳。
陆丰年回来了,而她胸膛里那颗随他漂泊的心,也回来了。
第76章
邱天设想过很多次和陆丰年重逢的画面,起先这些画面只是一种极其模糊的想象,斑驳而不完整,可后来随着她在头脑中有意无意地加工,这些画面渐渐有了细节——她想象过重逢的地点,想象过彼此的穿着和模样,甚至连开口第一句话她都在心里设计过几百次……每一个想象中的画面无一例外都很浪漫。
可回归现实,她却只是傻傻地站着,耳边仿佛有火车呼啸而过,扰得她连思考都混乱了。
先开口的人是陆丰年。
他径直走过来,含笑的眸子打量着邱天的脸和头发,“我差点没认出你。”他说。
邱天看着陆丰年渐渐走近,直至充斥她的全部视线,秋天的空气干冽而新鲜,吸入鼻端的却不单单是空气的清新气味,还有他身上的气息——没有丝毫旅途的拥挤汗臭,只有淡淡的皂角味。
“什、什么时候回来的?”邱天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又不像自己的声音,有点颤,带着点怯。眼前这画面太像梦中的情景,而梦中的故事又怎会顺着既定的剧情走?此时的她也是如此,完全不是想象中那样从容而浪漫。
“才回来,我没晚吧?”他还是笑着的,看上去比她从容得多。
“……没晚。”说完邱天意识到他这句问的含义,他在信里说过会赶在两人的生日前回来,他没有食言。
邱天抿了抿唇,目光在他脸上变得几分局促,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久别重逢的别扭和尴尬慢慢凸显出来,同事的催促声打断了两人间丛生的不自然,也令邱天猛地回神,她慌忙转头应了一声,随即再度看向陆丰年。
“我要去现场了。”她说,“同事在等我。”
陆丰年顺着她刚才的视线望去一眼,点了点头,笑道,“去吧。”
“那你……”顿了顿,邱天直问,“我一会儿去哪儿找你?”
“你要找我吗?”他似是有些惊讶。
“嗯。”
陆丰年沉默须臾,原本他打算先见一面,随后便赶回荣昌新地,可此时却改变了主意,“我就在附近等你。”
邱天未作他想,指了指路边的一家茶馆,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书店,“你可以去喝杯茶,或者先看看书。”
陆丰年从善如流地看向她安排的两处地点,笑着点头,“嗯,快去吧,别让同事等急了。”
邱天深深看了他一眼,自己恍若分不清心里的感觉是否是不舍,“那我走了?”
“嗯,去吧,注意安全。”
工作以来,邱天第一次有了心神不安的体验,刚到达现场时她总在走神,被同事提醒了几次才定下心来投入到工作之中,过程相对顺利,傍晚时几人返回新闻部。
邱天做好收尾工作便匆匆跑去找陆丰年,她先去了那家茶馆,风雅的大堂内没有陆丰年的身影,几个小茶室她依次看了一遍,陆丰年也不在。
邱天快步走出茶馆,转而朝另一处走去。
书店不算大,人也不算多,她挨个书架走,最终在尽头货架旁的书梯旁看到了陆丰年。
三步书梯上,他坐在中间一凳,上身前倾,双肘压在膝盖上,手里捧着一本不算厚的书,可他仿佛没在看书,邱天看了他一会儿,他始终没有翻页,他的视线是固定着的,仿佛没有移动。
邱天走过去站在他身前,陆丰年顿了一下,目光往上,随即抬起头。
“回来了?”他笑着站起来。
邱天的视线随之上移,从俯视变成仰视,身高形成的压迫感将先前的局促再次引了出来。
“嗯。”
邱天低头看他手中的书,书名是《弦上的梦》,而觉察到她的视线,陆丰年旋即将手放回了书架上。
邱天舔了舔唇角,觉得陆丰年好不容易回来,她该请他吃顿饭的,便问,“你饿了吗?”
恰巧也到了饭点,边说边聊或许能自然得多,然而陆丰年却说,“我不大饿,在路上吃了,我陪你去吃。”
邱天一愣,脑中瞬间浮现出她吃饭、陆丰年围观的画面——更尴尬了。
“我也不太饿。”她赶忙道。
陆丰年微微挑眉,唇角笑意更甚,“那咱干嘛去?”
“……随便走走吧。”邱天因自己的不从容而感到几分懊恼,暗暗稳住心神。
两人并肩走到门口,门上还挂着夏天用于防蚊蝇的珠帘,陆丰年左手将珠帘撑开让邱天先走,邱天从他身前经过,这么近的距离,她如波浪似的发梢触到陆丰年的胸口。
两人都没有去处,顺着路边一路朝前走着,邱天微低着头,陆丰年偶尔转眸看向她,两人似乎都在酝酿着可以聊的话题。
“丰年哥,你回过荣昌新地了?没看到你的行李。”好在这一次是她先想出来。
陆丰年沉默一瞬,笑叹道,“我还没回去,行李在寄存。”
“嗯?”邱天脚步微顿,“寄存在哪儿?”
陆丰年缓慢地眨了眨眼,看向别处,“红太阳浴池。”
“红太阳……”邱天重复的话猛地顿住,眼眸倏地张大,“你、你你去洗澡了?”
“嗯,坐车坐臭了,怕熏着你。”
邱天一愣,随即想笑,抿唇忍住了,她想象着风尘仆仆的陆丰年下火车后闻到自己身上味道后皱眉的样子,想象他就近找了一家名为“红太阳”的浴池,匆匆进去洗了个澡,随后寄存了行李,接着来找她。
“傻笑什么?”陆丰年右手在她脸前打了个响指。
邱天回神看着她,眸间闪光,如今的她已不是会执意问出“你是为了见我才洗澡”的直白女孩,她心里有确定的答案,笃定极了,与此同时,萦绕在心间的别扭和尴尬亦消失殆尽,她抬眸看着他,突然想撩一把。
“丰年哥。”她直直看着他,唇角勾起不易觉察的弧度。
“怎么了?”女孩的目光令陆丰年放缓了呼吸,压低了声线。
两人恰巧走到一处巷口,周围除了彼此,再无其他人,邱天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她目光脉脉如水含情,往上仰视着陆丰年。
“你能亲我一下吗?”她几乎在用气息说话。
陆丰年果然愣住,下一秒他面红耳赤,目光落在女孩刚说完话的嘴上,旋即被蛰了似的移开。
“以前都是我亲你,你还没亲过我呢。”邱天往前跨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我……”被逼急了,陆丰年哑声开口,“我不会啊。”
邱天眼睛瞪圆,差点气笑,“我就会了?”
“你……”
“你什么你?亲不亲?”
“…………”
邱天觉得有必要激他一把,“不亲我走了。”
说着她真的转身,大步往前跨出一步,然而只跨出了这一步,下一秒陆丰年拽住了她的胳膊。
接下来的时间短暂而漫长,她感觉到了蜻蜓点水,以及浅尝辄止的相濡以沫。
第77章
邱天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感官知觉却被无限放大,他的呼吸和她的一样克制,扑在鼻息间的呼吸灼热极了。
陆丰年克制地结束了这个吻,极近的距离垂眸看着她,邱天下意识看他的唇,他的唇先前是干燥的,此时却润泽几分,邱天不由自主地抿了抿自己的唇。
陆丰年眼眸晦暗不明,声音低哑几分,“你已经成年了。”
邱天视线稍稍上移与他四目相对,“嗯。”
他顿了顿又问,“你喜欢我。”
邱天心里漾起一层波纹,她喜欢他,不止一次说过,可既然他要问,她便不吝再说一次,她抬起头,清晰地说,“是。”
已是日暮时分,日光映在陆丰年眼中,给男人晦暗的眸增添了些许光彩,他的目光深沉而特别,“你喜欢我,也成年了。”他再度重复了这两点,像是某种强调。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邱天起先不知他为何总在强调,可某个瞬间突然懂了,她几分懵懂地眨了眨眼,直白地问,“不然你下不去口是吗?”
陆丰年表情一僵,随即略显尴尬地瞥向别处,虽是这么个理,可经她这么一说,倒显得他有些道貌岸然了。
“不是下不去口,”他解释,“是……于心不忍。”
邱天“嘁”了一声,“于心不忍也亲了,三年前就亲了,那时候我还没成年呢。”
陆丰年这回是实实在在地噎住了,他无法反驳,虽那两次于他而言都是被动的,可他实打实没推开她,此时再回想,究竟是他没反应过来,还是自己纵容了自己呢?
两人距离极近,邱天倏忽离他更近一些,“你问了这些废话,却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什么?”他声音低嘎,从她闪动的眼眸依稀能猜出什么。
邱天声音很轻,像这秋天拂过的风,像这夕照下柔暖的光,“你为什么亲我?”
“我…………”
为什么亲她?答案当然是显而易见的,陆丰年却开不了口,他觉得自己似乎对她说过,可仔细一想,又仿佛不明确。
“你为什么亲我?”她又问。
陆丰年清了清嗓子,“……不是你让我亲的?”
邱天差点气笑,却佯装恼怒地皱起眉,“意思是换别人让你亲,你也会亲咯?”
“……那倒不是。”
“哦,那还得是女的。”邱天故作贴心地替他回答。
“……”
陆丰年噎得难受,暗暗打量她的神情。
邱天叹了口气,心道也不能指望他日行千里,如今他能在回来的第一时间来找她,为了有个好印象还特意去洗了澡,就已经是很把她放在心里了。
“你……”
话音被突如其来的闯入截断,邱天猛地屏住呼吸,她瞪圆的眼睛看到陆丰年近在咫尺的眼眸,他睫毛浓密而深黑,掩藏之下的黑瞳仿佛有浪涛在汹涌。
这一次,比之前都要久。
陆丰年俯身抵着她的额头,再开口的声音像过了砂,“这回是我自己要亲的。”
邱天咬住沾染他气息的唇,仍忍不住问,“为什么?”
“你亲我是因为什么?”他反问。
邱天一愣,嗔怪似的眼神瞪着他。亲他,自然是因为喜欢,这个人是想让她再表白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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