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出云娘话中欢喜,无双点头。她是有些紧张的,两只手在宽大的袖里攥紧。 “成,我出去看看。”云娘拍拍无双的手,随后笑着出了房间。 无双视线被喜帕遮挡,只能看见摇曳的流苏。但听脚步声,知道人到了正间,随后去了院中,后面大概是出了院门。 突然间就这么静下来,能听见屋顶家雀儿的吵闹声。 无双仔细听了听,并没有鼓乐唢呐声,还是院子离着前街院,听不到? 想着再等等,可是外面还是没有动静,甚至是外出的云娘,也没再回来。 她想掀开喜帕,怕不合规矩,新嫁娘此时又不能大声讲话,独自坐在这里心里起了焦急。 不知过了多久,院里有了脚步声,很轻。随后屋门吱呀一声,人进到正间。 “嫂子?”无双唤了声。 没有回应,外面正间很安静,好似刚才的脚步声是她的错觉。 是听错了吗?那其他人呢?曹泾,春嫂…… 无双心里开始发慌,她心里有数的,按照陆家到槐花巷的距离,此时迎亲仗队应该已经到来,为何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攥起的手松开,随后抓着喜帕抬起,一双眼睛露了出来。 是她的房间,对面桌上的贺礼还摞在那里。隔着卧房与正间的是一道门帘,为图喜气,是云娘用新扯的水红布料做成,上面绣了一对儿鸳鸯。 无双扯下喜帕,窗扇半开,院中空无一人。 按规矩,她现在不能离开闺房,但是一切太怪异,她不能继续枯等在这儿,要出去看看才行。 这样想着,无双拖着嫁衣繁琐的裙摆,一步步走过去,抬手掀了帘子,人就到了正间。 正间布置的很喜气,红绸红花红喜字,桌几家什擦得铮亮。可是空荡荡的,没有宾客,也没有她等的新郎官。 她站在那儿,门帘布从指间悄然划走,随后在她的身后水波一样晃荡。 无双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嫣红的嘴唇蠕动,终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主座上,男子一身简单衣衫,神情清淡,手里转着一个瓷盏,眸光盯在上面。 无双木木往前迈了两步,头上的钗环碰触着发出好听的脆响。 万没想到会是这样,明明龚拓此时应该在清南,当日平安桥一别,说的便是干净断开。她以为他听进去了,想通了。 为何? 她盯着他,一向柔媚的眼睛生出气愤,眼眶微微泛红,贝齿几乎将软唇咬透。 可座上的男子好似未觉,依旧捏着那不起眼的瓷盏,细细琢磨。 “世子,”无双咬着后牙,声音微微发颤,“我已是自由身。” 自由身,良籍,清清楚楚,她不再是他的奴婢,他也无权干涉她的人生。 龚拓手指一紧,差点那枚瓷盏就在他手里碎掉。长途而来的疲倦,加上风寒、肩伤,现在靠着桌椅支撑,他能试到肩上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流出。 还好,终是赶上了,她还没有出阁。 “是吗?”他嗤笑一声,眼睛往堂中女子扫了过去。 第一次见她身着大红色,还是新嫁衣,化着精致的妆容,额间贴了花钿,红唇水润,整个人美艳不可方物。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样子,刺得他眼睛生疼,几乎滴出血来。 她的嫁衣,竟是为别的男人所穿。 可她是自己养的,身上每一处都是他细细琢磨出,呵护着她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该一辈子只跟着他吗?她要嫁给别人,不,单是想想心里就怒火中烧,疼得要命。 他看不得这种事情发生。她不能嫁给别的男人,不可以站在别人身边巧笑嫣然,不可以为他人生儿育女,不可以娇娇的喊别人“夫君”。 心内急躁,风寒引起的咳嗽也来得急促,夹杂着淡淡血腥。龚拓生生将不适压回喉咙间,面上还是惯常的淡漠。 他手里倒了一盏凉茶,优雅端起送至唇边,借此将咳声压下:“你不能嫁给他,我不许。” 无双摇头,脚下忍不住后退两步:“你不许?凭什么?我已不是你的奴婢,你不能再来干涉我!” 软嗓儿因为气恨,带上点点颤音,明明面上娇柔,深藏在骨子里的却是折不断的坚韧。 龚拓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清晰在无双眼中看见恨意。若说在伯府,她不过是恪尽职责的伺候他;后来观州重逢,她有的是客气与疏离;那么现在,她就是干脆明白的恨。 恨?这个字让他眼前发黑,外强中干的身体几乎没支撑住,嗓中腥甜蔓延至口中。 “不,”龚拓手掌摁着桌面,身子站起,“你不用再做奴,我让你做回无双。他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甚至更多。” 他一步步走着,接近堂上那抹艳丽的大红色。 无双一双秀眉紧紧蹙着,边往后退着,避免来人的靠近,拖沓的裙摆在地砖上一点点移动。 “我不想要,”她直视他的双目,明言拒绝,“我想要什么,自己有主意。” 他不懂,从来都不懂。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平凡人的日子,有一个简单温暖的家,仅此而已。跟着他呢?她一辈子依附他,做一个他手里漂亮的玩意儿。 龚拓停下,双脚像钉在地上般,一动不动:“无双……” 面对这个他以前随意拿捏的娇柔女子,如今他竟哑口无言,毫无办法。 作者有话说: 就看你的傲慢和自负能端多久。
第35章 整座院子都是静的, 包括外面的巷子,也是一点儿声响没有。 无双记起陆兴贤,眼见龚拓出现在这儿, 那么这场婚事必然是办不成了。 “陆先生,你把他怎么样了?”她开口质问。 “陆先生?”龚拓嘴角一丝自嘲, 双拳攥起, “你这样关心他?是不是觉得我会杀了他?” 他看进她眼中,带着不易觉察的委屈。他才是伤到的那个,一路从清南回到这里,伤寒,箭伤,他没吭过一声,一个从不信神佛的人, 居然心里祈祷了。 为了什么?还不是她。 无双浑身气得颤抖,眼中柔情再也不见。不欲在同他说什么, 她转身便往院中跑去,艳丽大红一闪。 龚拓下意识去追, 大跨两步, 伸手攥上无双的小臂。连着那一身繁琐的嫁衣,一同拉了回来。 “世子要做什么?”无双瞪着双眼, 喊了一声。 这样近,两人的面庞咫尺相对, 各自眸中映着对方的身影。龚拓看清了,他喜欢的那双眼睛中有冷淡、失望, 唯独没有柔情。 “别去找他, 别去……”他紧攥着不松手, 见她不说话, 语气又松了些,“去清南,跟我去清南?” 他每一句话都很轻,有那么点儿哄的意思。 “跟你?世子难道忘了自己为何南下?”无双心口发凉,他这是要来带走她? 龚拓看进她的眼睛,想要找出哪怕是一点点的在意:“我南下乃是为修江堤之事,包括清理那帮蛀虫,我没忘。” 无双看他,重复着他刚才的两个字:“蛀虫?” “嗯,就是贪官,”龚拓有些欣喜,欣喜无双的回应,“你当时逃难,不也是因为那个贪官凌昊苍?搞得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猛然听见这个名字,无双略有恍惚,剩下龚拓还在说什么,她完全听不进去。 眼前出现了十年前那场大水,整个观州城毁于一旦,确实是生灵涂炭。 龚拓见无双愣神,想攥上她的手:“无双?” “我不会跟你走。”无双手腕一转,从对方的手里滑脱。 龚拓手里一空,心中的空洞越发无边:“回来,你想要什么,做什么,我全给你。” 眼前的男人让无双生出些许陌生,他这是妥协吗? “世子,”无双强压情绪,但是显然是无济于事,“回去,你当真愿意带着我这个罪臣之女?” 话音落,龚拓不可置信的垂眸:“你说什么?” 无双往后一步退到墙根,直视进龚拓眼中:“世子口中的蛀虫贪官凌昊苍,就是我的父亲,我本名凌无双。” 她站在那儿,无论何时都散发着一种柔静,哪怕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世子没有查吗?”她看着他,浅眸中淡淡忧伤。 埋在心底十多年的秘密,如今揭开,心口着实疼得厉害。尤其,是贪官二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柳树林的祭拜,她知道龚拓私下里会查,他一向如此,碰到疑问总会挖到根底。 “凌昊苍,”龚拓念着这个名字,便想起了那些陈年的卷宗,“你是他的女儿?” 他之前是查过无双,但只有些微的无用线索,但是若细查,绝不是查不出。后面急着回清南,也就放下了。 凌家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并不深刻。 “世子带上无双,不怕我的身份是一个变数?官场之事我不懂,但是有心人一查,其实事情并藏不住。以此为把柄,世子办的又正好是江堤一案。” 她像是娓娓诉说,可分明字字带血,一字一句的摆出来。 龚拓薄唇抿成一条线,眸色越来越深。相处五年,他自诩了解他这个宠婢,然而今日她的坦言,让他明白并不是这样。他了解的大概只是他想要的那个无双,乖顺听话,美艳多姿,一个完美的绝世美人儿罢了。 无双见人不语,眉间更紧:“而今无双已过二十,几年下去,美好的皮相会渐渐颓败。人都是这样,在岁月中老去。” “你想说什么?”龚拓问,眼睛一瞬不瞬,明明人在眼前,偏得生出一种相隔万里的遥远。 “无双会老的,”无双一字一句,眼角晕着妖媚的浅红,“与其到那走投无路的困境,祈求主子一点儿施舍,我只想要几年平静日子。” 若她现在没了这张脸,一身香骨软筋毁掉,他还会如此执着吗? 室内一默,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黄昏已过,今日婚事也算毁了。 事已至此,无双忽然就安静下来,身上的嫁衣直拖到地上,罩住了一身玲珑。 “我真的没能有上您的孩子,”无双喉咙哽咽一声,唇间一抿,“可能是身子已经不争气了。” 她不是一个狠心的人,当日龚拓出使前想让她带上孩子,她想过避免有上,可是从来没想过杀死那孩子。可现实就是如此,几年的避子汤,再怎么调理怕也难办,更遑论她身子畏寒,还有种在身上的百馥香露。 龚拓一动不动,好似化作一尊雕像。无双的一字一句,都被他听进耳中,听不出抱怨与指责,只是清清淡淡的讲着事实。 可就是如此,才让他心中闷痛无比。说实话,他一直觉得无双在他身边过得很好,她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她。记忆中,她总是柔柔顺从懂事,等他回安亭院,却很少问他要求什么。 只有一次,她要过。是那次龚敦想弄死盼兰,她曾经祈求过他。 那一幕好像还在眼前,她看着他,眼中带着期望。可他看的是大局,不屑于内院的小争斗,无视了她的那份期待。 “这些……”龚拓皱眉,薄唇张合了几次,才送出几个字,“你会好的。” 无双抬脸看他,过往的苦难并没有污染那双纯澈的眼睛,清亮而柔和:“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世子的奴婢。” 她直视他双眸:“可有想过,你想给的,并不是我想要的。” 只有几个字,掷地有声,柔柔的声音中是她的坚定。 是,不会回头,她有自己的新生活,眼看会找到家人。她从不是贪心的人,也不喜欢整日费尽心思揣摩别人,让自己活下来,她想要的从来都不多。 说完,她不去管脸色难看的龚拓,兀自走到院中,提着裙摆往大门过去。 “无双,咳咳咳……”龚拓伸手,想要抓住那远去的身影,可是体内的燥气再也压不住,咳声不断。 他冲到院中,一贯挺直的腰背弯了下去,完全控制不住汹涌而来的病痛。 “噗”,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落在地上,染着那片黄土成了暗红。 他撑着最后的气力,视线已经模糊,那抹红色就这样消失了个干净:“别走,回来……” “嘭”的一声闷响,龚拓整个人栽倒在地上,一向高傲的他,此时那样狼狈。尘土玷污了他俊美的脸,伤痛更是毫不留情,一寸寸的腐蚀着他的筋骨,可比这些还可怕的是,心里空了,最后的一点儿火苗无情熄掉。 他细长的手指抠进泥沙里,眼中的冷漠被空洞取代。 这厢,无双走到巷子,才几步就看见等候的郁清,对方见她出来,往她身后看,万年不变的木头脸上皱了眉。 “双姑娘……” “我嫂子她们人呢?”无双不想听郁清说话,只想知道云娘和邻里去了哪儿? 郁清指指巷口,简单两个字:“茶肆。” 无双越过郁清,朝巷子口跑去。后者回头看了眼,并不阻拦,只是大跨步进了院中。 天已经黑下,茶肆里点着一盏灯。 几个女人围坐在一起,面前的茶水早就凉透,好像也没什么话说。听见开门声,俱是看过去。 “嫂子?”无双冲过去,拉上云娘的手臂,焦急问,“你没事吧?” 云娘脸上带着歉意,声音很轻:“无双,事情突然谁也没料到,你别往心里去。” 无双不解人话中意思,但是见人没事儿,也就松了心弦:“我没事,他……” “他,”云娘叹了声,“估计也没想到会碰上这遭。” 另几位妇人站起来,说是家中有事,便一起结伴离开了。春嫂领着曹泾去了水房,留给姑嫂俩单独说话。 无双往云娘脸上打量:“是他威胁你们?” “陆兴贤威胁?”云娘摇头,想着该如何说出话来,“不是,是陆家那边准备过来迎亲,结果被余家的人堵了门。” “堵门?”无双一怔,发生的事情太多,情绪正是乱的时候,一时反应不上来。 不是龚拓吗?把人全赶来这边,他堂而皇之的进了喜堂,利用他的官员身份,总有合适借口。 云娘点头,这才细细说起:“余冬菱不想罢休,挑着今日过去阻挠。你说这女子心肠怎的如此恶毒?竟还亲自站去陆家大门外,毁陆兴贤名誉,说两人在回观州途中就曾同房而寝。陆家来的人与你说了什么?” 无双不知道陆家那边具体如何,但看这边,云娘等人以为进院中的是陆家来人,根本不知龚拓来过。 这样也好,省得再起波澜,她也没说什么。 至于陆兴贤那边,看来也不好办。要说余家做事可真绝,选着人家成亲的日子堵大门,明摆着是自己得不到,也不会让给别人。 也就难怪,余冬菱的名声不好听,人张扬跋扈的,是个男人也吓跑了。 云娘让无双带着曹泾回家,自己去陆家要说法儿,无双也没拦住,只能带了曹泾回院子。 回家时,龚拓已经不在,空余着院中还是一片喜庆。 曹泾懂事,跑进厨房端出一碗过晌做的面:“姑姑,吃点东西。” “姑姑不饿,”无双摸摸孩子的小脑瓜,尽管心里混乱,但是还要往下走,“泾儿饿了吧?姑姑给你烧饭,这面凉了不能吃。” 她端过碗送回厨房,一身拖沓嫁衣很不方便,想着回屋里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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