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实在很糟糕。 慕徐行沉下眼,眸色晦暗,他囫囵吞掉半颗蜜桔,试图让这一身滚烫的血逐渐冷却。 如果说少年人的爱永远热烈纯粹,是可以燃烧原野的火焰,那么成年人的灵魂便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玄铁,擅于权衡利弊,亦懂得如何取舍。 慕徐行非常清楚,他不能放任自己被这具身体的本能操控,若就此沉沦,于他、于原主,于眼前的小皇帝,都是百弊而无一利。 “陛下。” “嗯?” 邬宁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慕徐行,见他神色变了又变,终于做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轻笑着问:“怎么了?” 慕徐行正要开口,邬宁忽然凑近,用指尖在他脸上蹭了蹭:“欸,我还以为你什么时候长了一颗痣,原来是墨。” “……” “小迟?” 这一声小迟,让慕徐行骤然惊醒,他抬起手,在邬宁方才触碰过的地方轻抚了两下:“我今早,练了一会字,可能是不小心溅上墨了吧。” 邬宁道:“为何突然练起字?” 慕徐行早已为自己的举措找好理由,既然邬宁问起,他刚好可以顺水推舟:“我,我见你总看书,也想看看,可有好些字都不太认得,所以,打算先从头学起。” “你不是一看书就犯困?” 安小鸟为什么走不进去四大爷心里?因为她是理科生,四大爷是文科生,两个人没有共同语言,一时取乐勉强还凑合,日子长了肯定会乏味,毕竟安小鸟歌唱的再好听,也架不住老是单曲循环。 慕徐行看书,明面上自然是为了长久考虑,为了能和邬宁有更多的话题,以保证帝王的宠爱长盛不衰。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层缘由。 甄嬛作为文科高材生,能和四大爷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聊至兴浓处,四大爷怎能忍得住不跟甄嬛这个“知心人儿”这朵“解语花儿”抱怨抱怨近来烦恼。 不过,以上这两点原因都是不能明说的。 慕徐行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言。让邬宁自己猜,她总归不会往坏处猜。 邬宁也没有刨根问底,看着慕徐行,话锋一转:“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嗯……”他抬眸,眼神很认真,但与从前慕迟那种小孩子般倔强的认真不同,他的认真是经过深思熟虑:“这些日子以来发生很多事,也让我想明白了很多道理,临上京前父亲同我讲的那些话,的确没错,我是言行是不大谨慎,才总会给你惹麻烦,处处叫你为难。” “陛下日后,不如就唤我表字徐行,好让我时刻将父亲的教诲铭记在心。”他说完,仍紧盯着邬宁。 邬宁轻笑:“这样一来,你和徐山倒是真像亲兄弟俩了,是不是,徐山?” 徐山微微弯着腰,也笑着附和:“少爷生这一场病,实在没白白遭罪,长进了不知多少,老爷夫人若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邬宁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此事。 慕徐行暗自松了口气。 他是真怕邬宁唤他“小迟”,邬宁唤一声,他心里就一哆嗦。 “陛下。”荷露看着天色,走上前说:“将要正末时了。” 邬宁有午憩的习惯,每日晌午过后不睡上一个半个时辰就会心烦意乱,因此即便她自己不觉得乏累,宫婢也会出言提醒。 而邬宁在云归楼午憩,慕迟必是要陪在一旁的,于那三尺床榻上,邬宁更不像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单单是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并不清晰的记忆,都足够慕徐行面红耳赤,喘息艰难。 徐山注意到他的异样,忙问:“少爷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又发热病了?” “没。”慕徐行还算从容地辩白:“这炭炉离得太近,有点热。” 再怎么热也不至于一瞬间涨红脸。 这点,他和慕迟倒很相像。 邬宁忽然想起,依照那两个异世女子的说法,慕徐行是个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的人。 难不成,他原是个和尚道士?又或者有什么隐疾?邬宁曾听闻京城有一仵作,年少时第一次查案便碰见了青楼花魁溃烂浮肿、爬满蛆虫的尸首,从此无惧验尸,却再也不敢与女子行房事,时至花甲之年仍是童身。 兴许慕徐行就有这样的隐疾。 邬宁有意试探,便如往常一样,扯着他的袖口进了内殿。 慕徐行肉眼可见的愈发僵硬,步子越迈越紧,邬宁仿佛浑然未觉,径自脱了外衫鞋袜,躺到床榻内侧,软绵绵的打了个呵欠。 看样子,只是困了。 不打算做别的事。 可…… 慕徐行喉结滚动,恨不得狠狠撞两下墙,把原主那些缠绵悱恻的记忆都撞出去。 初尝□□的少男少女,是永远不知疲倦的,一晌贪欢,恣意纵情,而慕迟将邬宁的一颦一笑,一喜一嗔,甚至浴火难耐之际紧咬下唇眼含泪珠的模样都牢牢记在心底。 如今邬宁就躺在这张床上,那些慕徐行刻意回避的记忆犹如滔滔江水一般席卷而来,再度激起了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慕徐行能感受到自己胸口传来麻酥酥的震颤。 “咦?你怎么还站在那呀?”邬宁侧身拍了拍床榻。 只是盖着棉被纯睡觉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 慕徐行和衣躺下,与邬宁之间隔着半只手臂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他心知肚明,不该这样,换做原主这会早就像只小狗似的黏上去了。 但慕徐行眼下着实做不到那一步,且不说邬宁今年才十七岁,单论他,他又不是真的慕迟,总有种冒名顶替占有别人妻子的羞耻感。 思来想去,干脆闭眼假寐。 然而他不动,不代表邬宁也不会动,因双眼紧闭,耳畔寂静,似乎所有感知都集中在了那只手的所到之处,慕徐行强忍着喉结传来的痒意,竭尽全力的不皱起眉头,保持着呼吸的平稳。 直至邬宁解开他的衣绳。 慕徐行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攥住那只不停作乱的小手,开口,嗓子都是喑哑的:“陛下……” “嗯?”邬宁的声音染着些许笑意。 慕徐行偏过头,对上她略显戏谑的目光,喉咙里发紧,长睫止不住的颤栗:“我……病还没痊愈。” 他这样子,不像对□□一无所知。 邬宁可以断定,他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但邬宁不相信这世上有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没关系呀,我可没你这么容易生病。” “……” 邬宁捏了捏他的耳垂,指甲轻轻划过他的嘴唇:“徐行……” 这一声“徐行”,似乎将慕迟与慕徐行分割。 慕徐行头皮发麻,快要招架不住。 他终于发觉,自己在某些方面上,并不是这个十七岁小姑娘的对手。 他那看似漫长的三十年岁月里,实在没有多少感情经历。 十几岁的慕徐行,是寒酸的,窘迫的,狼狈不堪的,却凭借着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内有名的贵族高中,即便慕徐行不在意自己与旁人的差异,可那双脚趾位置破了洞的运动鞋,每天中午躲在天台上偷偷吃掉的馒头咸菜,同龄人怪声怪调的嗤笑,还是令他抬不起头。 脆弱的自尊心,在那三年间被一遍一遍凌迟,他也一遍一遍的发誓,终有一日要出人头地,要让所有人高看一眼。 后来,他做每一件事都是别有所图,他讨好每一个人都是别有用心,他拼了命,他不择手段,终于在繁华的城市里有了一席之地,变得体面、从容、温文尔雅。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仿佛全世界都爱他。 可慕徐行早已不懂得在职场和应酬桌之外该如何正常的与人相处,甚至,他恐惧与人接触,恐惧那些浓妆艳抹的脸,恐惧三分真七分假的试探,更恐惧所谓的真心。 不过,慕徐行也曾有过要结婚的对象。 独自过完三十岁生日的那天凌晨,一个追求他很久的女秘书打来电话,说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梦见他满身是血的躺在浴缸里无人理会。 慕徐行忽然间觉得,他似乎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于是他开始以结婚为目的和女秘书约会,吃饭,购物,看电影,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将在年末举行婚礼。 问题出在,他带女秘书回了家,是位于市中心的花园洋房。 女秘书很开心,一边四处参观,一边畅想着婚后生活,她说,这里应该种一些月季花,那里应该架一座秋千,泳池要两天打扫一次,三楼可以改成衣帽间和美容室,以后请个美容师在家里很方便,还要再养一只摩萨耶和一只金毛。 她畅想的婚后生活,没有慕徐行,也没有慕徐行的狗。 慕徐行看着喘着粗气、努力跟在他身后的老狗,如梦初醒,感到万分荒唐,他为什么要让一个陌生人和两条陌生的狗闯进自己的生活,抢走属于它的院子和阳光。 那一天太阳很刺眼,天很蓝,慕徐行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所以,他羡慕,甚至嫉妒慕迟。 “其实我……” “好啦,不跟你闹了。” 邬宁打断他将要说出口的话,搂着他的腰,懒懒地枕在他肩上:“你真暖和。” 作者有话说: 我早就说过,这不是常规起点男hhhhhh,小徐也不是常规三十岁老男人hhhh
第35章 邬宁自年少时登基为帝,站在这寻常人遥不可及的巅峰,看谁便都仿佛是山涧鹅石,黑白透彻,那些自以为将她愚弄在股掌之间的奸佞,殊不知在她看来也是跳梁小丑。 做了两辈子的皇帝,邬宁只走眼过一次。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会死在卓然手里。 不过,正所谓狗急跳墙,当时那种情况,连郑韫都做出了她意想不到的事,又何况小小年纪的卓然呢。 人心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变数,但本性却是难改的。 慕徐行,不坏。 方才那一瞬,他差一点就要将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邬宁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种和慕迟相似的温度。 正因慕徐行不坏,邬宁没办法憎恨他夺走属于慕迟的身体,想来,他也不情愿如此。 所以邬宁不打算再继续为难他。 原本召慕迟入宫,目的就是要让慕徐行能为己所用,现如今,一切都在正轨上,一切都在计划中,实在没什么不好的。 邬宁攥紧慕徐行的衣角,依稀还能闻到那股略有些甘冽的草木香气。 千算万算,只算漏了一点。 她竟会这样的想念慕迟。 …… 慕徐行一动不动,生生躺了一个时辰,等邬宁起身离开才睁开眼,长舒了口气。 受不了,真受不了。 这小姑娘就贴在他耳边睡觉,呼吸软绵绵的,热气直往他耳朵里钻,他好几次都想背过身去躲开,硬咬紧牙根忍住了。 再来这么几回,他至少要折二十年的寿。 “少爷……” 听到徐山的声音,慕徐行佯装刚睡醒,迷迷糊糊的往身旁摸了一把:“陛下呢?” 徐山道:“陛下还有政务要办,去延和殿了,让我跟少爷说一声……她夜里就不来了。” 徐山这话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通知,慕徐行听得出来,这当中还带着点别的意味,于是问:“陛下,是不高兴了吗?” “我正想问少爷呢,瞧着,陛下走的时候脸色可不太好看,少爷没做什么惹陛下不悦的事吧?” 慕徐行被难住了。 单单从他的角度看,他当然没有惹邬宁生气,邬宁入睡前情绪状态还是挺好的。 可十七岁的小姑娘和十七岁的小皇帝心思同样难以揣摩。 “好像没有。” “那就奇怪了。” 徐山一边帮他倒茶一边说:“陛下每回从咱们这离开,都是笑呵呵的,今日也不知怎的,脸上一丁点笑模样都没有,我还以为是少爷哪里得罪了陛下。” 说完,徐山将茶盏端到了慕徐行跟前,飞快地抬头扫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让慕徐行心头一颤。 徐山模样生得很普通,面相甚至有一点憨厚,却是个正经聪明人,进宫方才几个月,就已经借着慕迟这股东风站稳了脚跟,还在邬宁面前得了脸,琴棋书画无不信服他,事事听从他。 可归根究底,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再怎么谨慎小心,仍会在不经意间暴露出自己的意图。 慕徐行知道,他在试探自己。 他和慕迟从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情如手足,对慕迟的了解,甚至远胜于慕迟的父母,即便慕徐行竭力模仿着慕迟的言行举止,也很难能瞒得过他。 “兴许是为旁的事烦心吧。”慕徐行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仰起头对徐山笑笑:“我这阵子都够老实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徐山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 他家少爷这一阵,的确是很安分,真比从前懂事不少,只不过……偶尔会流露出些许令徐山感到陌生的气息。 “对了,小白还在凤雏宫呢?” “是啊,估摸着陛下忙于政务,忘了命人送回来。” “那待会让丹画去接它吧,好几日不见,还怪想这小家伙的。” 徐山看着慕徐行,忍不住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简直太疑神疑鬼了,眼前之人不是他家少爷还能是谁? …… 入夜时分,邬宁去了昭台宫。 杨晟还在刻木雕。任凭什么事做到他这个境界,都是要做出些成绩的,如今他的木雕已经不再拘泥于小猫小狗,而是宏伟壮丽的山川石林,虽不甚形似,但神韵却是浑然天成,可见杨晟颇有几分天资。 邬宁喜欢他这手艺,且对身边人从不吝啬,特地吩咐尚宫局去搜罗名贵木料,供他闲时解闷。 只可惜杨晟从来不用,全都堆在库房里。 “陛下。” “你忙你的,用不着敷衍我。” 殿内没有宫人,邬宁这么说完,杨晟就坐回到他的小板凳上了。 邬宁抱起趴在暖炉让打盹的狸花猫,揉了揉它的脑袋,狸花猫酣睡之际还算乖巧,一被吵醒就炸了毛,抬起爪子就给了邬宁一记九阴白骨爪。 “嘶——”邬宁缩回手,看着那只仓促逃走的狸花猫,皱着眉头很是气恼道:“真是什么主人养什么宠!” 杨晟再度站起身,犹豫了片刻,走过来问:“抓破了?” 邬宁伸出食指,葱白的指尖上沁出血珠,伤口不算严重,疼却不作假。 杨晟紧抿着唇,竟主动找来手帕递给她。 邬宁忍不住笑了:“放心,我不会同一个小畜生计较的。” “它不是小畜生。” “你这什么眼神?它不是,我是了?” 邬宁平日并非刻薄之人,说话很少含针带刺,可对着杨晟,不知怎么的,她总要阴阳怪气一下,看杨晟心里恼怒又不得不强忍着的模样,就觉得十分有趣。 “我没有。”杨晟大抵也晓得和邬宁讲不通道理,干脆别开视线,看向北窗。 邬宁随着他看过去,忽然想起小黑。 想起小黑,便想起了慕迟。 “这几日,他有来找你吗?” 邬宁莫棱两可的一句话,换做旁人肯定稀里糊涂,杨晟不能不明白,没有开口,只微微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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