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几日始终躲在德旺县内一处废弃的空房子里,因太久没有人气,草泥垒的土房早已坍塌了一半,剩下那一半也是四面漏风,摇摇欲坠,真不如幕天席地来得靠谱。 好在有个单独的厨房,里面有要烧灶火的大锅,房体结构稍微结实些。 “少爷,该吃饭了。” “你先别进来。” “啊?” 徐山猛地停住脚步,低头一看,满地鬼画符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呀?” “农具,随便画画。”慕徐行扔掉手中的竹片,踩着所剩无几的空地走到徐山跟前:“叛军走了吗?” “是啊,不过曹全说再等等,以免叛军杀个回马枪,少爷先把这个吃了吧,放久了,有点干,要不要烧点热水?” 慕徐行摇摇头,有些无精打采:“我不饿。” 徐山看着手里的糕点,又用油纸重新包好:“曹全说叛军这般急切的搜刮粮草,一定是京城的局势稳住了,不然他们无需押着一车车的粮草入京。” 慕徐行舔了下干涩的唇瓣,绕过他走到院子里,借着木桶中不干不净的水洗了把脸。 曹全正欲给他找条干净的帕子擦拭,忽听外头传来一阵仓惶的脚步声,神情立时紧张起来,给墙根底下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顺着破木门向外看去,皱了皱眉头,稍作犹豫后出门拦下一老汉:“这位大哥,出什么事了?” 老汉一句话也不说,推开侍卫就往前跑,然而没跑出几步远,就被一支利剑射中了大腿,扑通一声趴在地上。 “爹——”前头已经跑出很远的女子惨叫一声,竟去而复返,挡在了哀嚎不停的老汉身前:“别杀我爹!我跟你们走!” 侍卫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伙身着甲胄的叛军,暗道不妙,他的职责是保护慕徐行,自然一切以慕徐行的安危为先,这个时候招惹叛军,无疑是自找麻烦,故朝身后的曹全摆了摆手。 眨眼之间那伙叛军就追到了跟前,曹全见了忙拽着慕徐行就要往屋里躲。 “莺儿!”老汉大喊了一声:“咱们陈家世代疫诊清瘟!就是死也不能做那等丧尽天良的事!散播疫病可是要遭天谴的!” 慕徐行闻言,一把甩开曹全,曹全跌坐在地,看着他夺门而出,吓的魂都要丢了,连声唤道:“郭护卫!郭护卫!快!快!” 侍卫不会听从慕徐行的差遣,却不能任由他身陷险境,当即抽出长剑,拦住了几个叛军。 “你们是何人!” 为首的郭锋将长剑翻转,毫不犹豫的下令道:“杀,不能留活口!” 柳暗花明又一村,陈莺儿见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叛军一个接着一个倒在地上,心里终于踏实了,余光瞥了眼一旁的慕徐行,转头蹲下身给父亲检查伤势:“爹,你还好吧……” 老汉没有理会她,强撑着站起来,对慕徐行与一众侍卫道:“多谢义士们出手相救,老夫眼下无以为报。”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块玉牌:“此乃我陈家的信物,若他日亲友病而无医,只管来霖京寻老夫,只要老夫在世一日,必当尽心竭力。” 皇城里最不缺名医,一个藉藉无名的乡野大夫实在不值一提,众侍卫出于礼数朝他拱了拱手,便去清理叛军的尸首了。 慕徐行接下那块玉牌,轻声问道:“老先生,这些叛军何故追杀你?” 提及此事,老汉气的直喘粗气,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爹……”陈莺儿轻抚着父亲的背,一边给他顺气一边道:“我们陈家世世代代在铃兰行医,前阵子铃兰乡里生了瘟疫,官府不得已封了整个村子,请我爹去诊治,眼看着百姓大好了,正准备回铃兰,没成想出了兵乱,叛军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此事,要拿疫病攻城,又怕祸及自身,所以才想抓我爹去。” 老汉顺过了气,上前握住慕徐行的手:“这疫病传播极快,且清瘟的草药少之又少,一旦进了城内,可比兵乱更骇人!此事关系重大,一定要禀明圣上,我本就腿脚不便……” “老先生的意思我明白。” 曹全也听明白了:“少爷,叛军不会轻易罢手,德旺县咱们是不能留了,先寻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再设法与京城那边联系吧。” 慕徐行沉思片刻,对郭峰道:“叛军人多势众,又有快马,单凭两条腿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郭峰擦掉剑上的血,在电光石火间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若将这些尸首丢弃到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上,叛军一定会顺着京城的方向沿路搜查,卑职引开叛军,回京报信。” “这最好不过,只是,你要当心。” 郭峰身手极佳,哪怕在禁军当中也是佼佼者,不然邬宁怎会让他保护慕徐行的周全,他有自信能逃脱叛军的追捕,就怕…… 慕徐行深知他的顾虑:“我会谨慎行事。” 郭峰这才扛起尸首,与一众侍卫匆匆离去。 慕徐行将老汉搀扶到院里,又叫曹全去拿金疮药。 老汉感激不已:“敢问义士贵姓?” “我,我姓徐,老先生叫我徐行就好,在老先生面前,我可不敢妄称义士。” “徐行,好名字!”老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并非寻常之人,如今只是落难于此,这救命之恩怕是不得报答了。” “老先生救民于水火,若真论起恩情,是你对天下有恩,我也在这天下人之中,那便是对我有恩了,所以不必太放在心上。” 一番话说完,老汉看慕徐行的眼神简直闪闪发光:“你可娶妻了?可有婚配了?老夫身无长物,就剩下这么一个闺女,不如就将他许配给你!也算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了!” 不等陈莺儿红脸,徐山就急急忙忙的跳了出来:“这可不兴啊!呃……那个,我家少爷,早就成婚了。”怕老汉穷追不舍,他还生动的补充了一句:“我家少夫人更是个善妒的,府里连个侍女都没有。” 慕徐行被徐山的反应逗笑:“老先生还是先把腿上的箭□□吧。” “这点小伤,不妨事,我心里有数的很。”老汉一方面是真相中了慕徐行,一方面是想给自己女儿找个归宿,得知慕徐行已经成婚了,夫人还不贤良,颇为惋惜的摇摇头。 陈莺儿垂着头,柔声道:“爹,女儿给你拔箭……” 老汉哼了一声,质问陈莺儿:“今日若非人家出手相救,你可是真打算助纣为虐!” 陈莺儿一看就是被宠爱着长大的,没有遭受过父亲的训斥,何况还是在人前训斥,霎时红了眼眶:“难道让女儿眼睁睁看着父亲惨遭毒手吗?” “莺儿,你糊涂啊!我一老骨头死便死了!这瘟疫一旦蔓延开来,又要死多少人你不是不知道啊!” 陈莺儿抿着嘴,终于忍不住泪意,捂着脸跑开。 慕徐行敬佩老汉,也能理解陈莺儿:“小山,你去劝劝她。” “哎!”徐山寻到房后,见陈莺儿蹲在墙角抽泣,犹豫了一会,拿出了怀里那块用油纸裹着的糕点:“喏,别哭了,我瞧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想必也没怎么吃饭吧。” 陈莺儿眼睛通红的接过糕点:“多谢……” “那个,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爹说,要带我去京城开个医官,可我们的盘缠都弄丢了……” “这不算个事,你爹立了大功,陛下一定会重重有赏,莫说是开个医官,保不齐还会让你爹入宫做太医。” “太医有什么了不起。”陈莺儿擦干眼泪,满脸的骄傲:“他们一生见的人,恐怕还没有我爹治好的病人多。” 徐山的任务就是哄好她,自然捡好听的话说:“那就让你爹掌管御医局!” “像你能做这个主似的。” “哎呀?小瞧人?我是做不了这个主,那我家少爷还不是一句话就摆平的事。” 陈莺儿思及方才慕徐行冲到她身前,黑发凌乱不堪,眉眼挂着水珠,却丝毫不显狼狈的模样,脸颊不由微微染上一层红晕,她忍不住问徐山:“你家少爷到底是什么人啊?” “这个……勉强算是皇亲国戚吧。” 于长在铃兰城的陈莺儿而言,皇亲国戚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权贵了:“既然如此,他夫人怎还那般?” 徐山机警的察觉出一点猫腻,干脆蹲在陈莺儿身旁,打算给她讲一讲少爷和少夫人的爱情故事。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在十二点,我可以,我能行
第75章 将要入秋,夜里寒凉,露水更重,这破败的小屋只有厨房勉强能住两个人,慕徐行不顾曹全苦苦相劝,将厨房让给了受伤的老汉和身为姑娘家的陈莺儿。 躺在水井旁的枯草堆上,望着漫天如湖水波光般的繁星,慕徐行止不住的叹气,徐山则是止不住的翻来覆去。 “这虫子都快把我吃了,也不知道郭峰有没有顺利回京。” “……” “少爷,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徐山浑身奇痒无比,觉得哪哪都是跳蚤:“横竖睡不着,说说话还能打发时间。” 慕徐行闭上眼睛,耳边总有窸窸窣窣的动静,那是隐藏在黑暗中的虫子,他曾经最为恐惧的,如今竟不值一提了:“好,你说吧,我听着。” 徐山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将今日与陈莺儿讲爱情故事的事拿出来解闷。 慕徐行不由自主的笑了笑:“你真是编瞎话不打草稿。” “我还不是为了给少爷你挡下桃花劫,用心良苦啊,不过说真的,莺儿姑娘拾掇一番确有点姿色。” “是吗?和“少夫人”相比如何?” “那自然是没得比,“少夫人”是我见过最最貌美的女子。” 慕徐行抿唇,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那是邬宁经常带在身上的,虽然被慕徐行拿来有一阵子了,但仍有一丝余香,似檀非檀,似墨非墨,是长久伏案批阅奏折所沾染上的气息。 慕徐行不得不承认,他很想念邬宁。 自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还没有和邬宁分开过这么久。 “你这话我记着了,等回去之后一定说给她听。” “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真想痛痛快快的洗个澡,再痛痛快快的大吃一顿,你呢少爷,你想干嘛?” 慕徐行双臂抱怀,侧过身去,背对着徐山,语气里凭空冒出几分轻挑:“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 徐山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猛地坐起身:“我找曹全睡去!” …… 郭峰身手再好,也抵不住全凭两条腿,翻山越岭走捷径,还是用了足足两日才赶到京城。 “你说,你们恰好救下了一个疫诊的神医?这未免太恰巧了,当中会不会有诈?” 郭峰思虑片刻,很笃定的说:“只是巧合。” 邬宁有些无奈的笑了。 慕徐行真不愧为天命之子,落难时都能撞个大运,想来要不是她早早把慕徐行弄到宫里,这神医必将成为慕徐行麾下的一员猛将,哪里还会这么精忠报国。 “好,你下去歇着吧,等朕腾出手来,一定会重重赏你。” “多谢陛下,微臣告退。” 郭峰前来回禀时,邬宁正与兵部尚书商议调兵之事,因此他一走,兵部尚书便道:“陛下!这邬振竟歹毒至此!实为天理所不容!臣以为应当写一篇声讨他的檄文,将他的罪行昭告天下!” 邬宁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两下脑袋:“好主意好主意。” “呃……那可要派兵接应常君?” “不急,邬振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事情平息了再让他回来也不迟,朕如今只有一桩烦恼,就是怕百姓埋怨朕明知淮北王要造反还置之不理,任由叛军四处作乱,不过爱卿刚刚已经替朕解决了这桩烦恼。”邬宁越说越高兴,咧着嘴笑出声:“朕怎么就没想到呢,他邬振造反又不是朕的错,要埋怨也该埋怨他呀!” 兵部尚书:“……”突然成了爱卿,有点无所适从。 邬宁摸摸下巴,又有了一个新问题:“让谁来写这篇檄文才好呢,得有文采,还得言辞犀利,一针见血。” “臣倒是有个绝佳的人选。” “你说你说。”邬宁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兵部尚书,像是把他当成父亲一样的靠山去依赖。 兵部尚书不自觉挺了挺腰:“此人便是季思礼季侍应,他的文章在京中那是有口皆碑的刚正不阿,字里行间有种浩然之气,既能令百姓信服,又能声讨邬振。” “啊……” “陛下觉得不妥?” “也不是,我还想着再给邬振编造几个令人发指的罪名呢,你说季思礼刚正不阿,他能给朕胡编乱造吗?” “……”兵部尚书想了想,也玩笑道:“季侍应在宫里,哪知外边的事,自然随陛下怎么说,他就怎么信了。” 邬宁乐呵呵的一拍手:“对!爱卿不愧是爱卿!一语点醒梦中人!事不宜迟,朕现在就去找他,调兵之事就要爱卿多多费心了,切记,不用一人之兵,免得引狼入室。” “臣自当谨遵陛下旨意。”兵部尚书心里非常愉悦,觉得燕家一倒台,他和邬宁之间就亲近起来了,这种超乎君臣之礼的亲近可了不得,邬宁以后肯定会重用他,所以临走临走还开了个玩笑:“陛下别忘了,去找季侍应的时候,要装的义愤填膺些。” “爱卿放心,妥妥的。” 邬宁出了宫门,没走出多远,脸上的笑意便收敛大半。 荷露早习惯了她动不动变脸,很不以为然:“陛下真要让季侍应写这篇檄文?” “那不然你说叫谁来写?季思礼确实挺有才气的,让他再宫中萎顿这么久,也是时候给他一个大放异彩的机会了。” “陛下果然慧眼识珠,知人善用。” 邬宁斜睨荷露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是今日才知道朕慧眼识珠知人善用?以前都没这么想过呗?” 荷露整日不离邬宁左右,她真生气假生气还是能看得出来,因此抿嘴笑道:“怎么会呢,奴婢一直都这么想的,不说郑大人,单看慕常君……” 邬宁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荷露,黑漆漆的眼珠里看不见一点亮光:“慕徐行怎样。” 荷露当即跪下,身后的随从也跟着跪了一地:“奴婢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瞧你,真不经吓。”邬宁短暂的沉默后,和颜悦色的将她搀起:“我还以为你如今都不怕我了呢。” 荷露稳住微微打颤的双腿,故作镇定:“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奴婢可受不起,陛下快饶了奴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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