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妱儿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不,我不要醒来,我不要回去!回去就什么也没了,这是我的家,我的家啊……” 沈皓行眼泪倏然而出,他将宁妱儿抱得更紧,“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正在你身边守着你,盼着你从梦境中醒来,与你团聚……” 上京的冬日来得极快,秋叶泛红不见几日,便迎来一场大雪。 赵正则身体已经彻底恢复,除了那条腿在天冷的时候,还会隐隐作痛,其他方面均无大碍。 宁有知身体却每况愈下,天热的时候,她还能每日都来宁妱儿床边与她说几句话,一入秋,便下不来床了。 赵采菲还是未寻到人,即便整个大齐都知道赵家冤案一事得到昭雪,她也未曾露面。 赵茂行依旧戴着铁面,伺候在二老身前。 至于赵采蘩,饶是今日这般冰天雪地,她依旧会跪在魏王府门前,只是没见她再带过张烨,据说是给那孩子寻了一处私塾。 沈皓行也自从那次与王婉容彻底讲开以后,便再也未曾进过皇宫,他日日伴在宁妱儿身旁,每夜还会重复这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与宁妱儿一起在赵府游玩,每次在他好不容易劝说了一番,希望宁妱儿随他回来的时候,未等到宁妱儿最后的回应,他却先醒了。 他寻过巫医,那巫医说他们前世便有纠葛,导致今生命格相连,那恐怕不是寻常梦境,只有他在梦境中说服她,她才有可能醒来。 沈皓行自嘲地笑了笑,若是方才很久以前,若有人当着他说这番话,他恐怕会直接将这人舌头拔了。 可如今,他希望他嘴巴里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这日夜浓雪飞之时,隔壁宁有知房中传出不小动静,常见知道事情不妙,想要与沈皓行通传一声,他在外扣了扣房门,一连唤了好几声都未见沈皓行出声。 沈皓行此刻睡得正沉。 梦中他与宁妱儿躺在草坪上,宁妱儿推开他蹙眉起身,“你、你是谁?” 沈皓行回答了无数次,却也未见半分不耐,这次他笑着道:“我是你夫君。” “啊?”宁妱儿瞪大眼道:“你胡说什么,我还未成亲,哪里来的夫君啊?” 沈皓行朝她扬了扬下巴,“你胸前有一片儿时起红疹落下的疤痕,对不对?” 宁妱儿瞬间愣住,她背过身,拉开衣领朝里面望了一眼,当即脑袋嗡了一下,“咦?” 她的红疹怎么变成一朵一朵好看的梅花了? 在宁妱儿震惊的时候,沈皓行忽然蹙眉,耳边不知为何断断续续传来了常见的声音。 “王爷……宁有知……病重……怕是……” 声音很快便消失了。 沈皓行莫名心慌,隐约觉得要出大事,他上前想要拉住宁妱儿,却被处于震惊中的宁妱儿迅速躲开。 沈皓行焦急道:“妱儿,你姑母病重许久,能撑到现在便是为了能与你再见一面,我们回去好不好,不要再留遗憾了,好么?” 宁妱儿拧眉望他,怔懵地道:“你胡说什么,我姑母在前厅……” “这是梦境啊妱儿!”沈皓行头一次心急到冲她扬起声调,“你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难道你不曾想过,为何吉安院在落雪,东苑却温暖如春,你的家人若都在此处,却为何从不与你见面,你究竟是不能去寻他们,还是不敢去寻?” “妱儿,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赵家已经平原昭雪,姑父姑母都在王府里等着你,随我回去吧,你姑母……” “不,你……” “看着我好么,妱儿……哭哭……”沈皓行双手按在宁妱儿肩头,强迫她与他视线相对,“对不起妱儿,是我没有将你护好,没有将你在意的人护好,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做,我错了,让我用一生偿还可好?” “你姑母病重,随我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宁妱儿望着眼前这双流泪的桃花眼,无数画面在脑中迅速闪过。 从赵正则将她抱在怀中,疼惜地与她说:“姑父姑父,这当中含着一个‘父’字,小妱儿,往后我便是你半个父亲……” 到她在赵府的点点滴滴,再到她从魏王府的密室中醒来,再到最后…… 她倒在荒草中,头脑混沌的出现了沈皓行的幻影…… 那模糊的幻影与眼前真切的沈皓行慢慢重叠。 就在沈皓行听到常见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意识开始逐渐涣散的时候,宁妱儿忽然扑入他怀中,颤声喊道:“王爷,王爷……” “王爷!王爷啊……” 在常见不断地催促声中,沈皓行终是醒过来了。 他看了眼身旁还在沉睡的宁妱儿,合眼长叹一口气,坐起身朝门外应了一声。 常见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他本还犹豫着,若是沈皓行再不出来,他要不要直接推门进去。 沈皓行穿好鞋袜,就在他准备起身的那一瞬间,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一双温热的小手紧紧握住。 “王爷……” 朱唇轻启,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30 15:56:01~2022-10-31 14:1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锅烙炒虾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二章 正文完结(下) 房门打开, 常见正要上前与沈皓行说话,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到说不出话。 他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看到王爷抱着宁姑娘从房中出来, 宁姑娘那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时, 他鼻根瞬间泛起酸意,一双眼激动地快要落出泪来。 不过常见很快便回过神来, 连忙跟在大步朝宁有知房中而去的沈皓行身侧,“有安半刻钟前就已经过去了,方才岁喜过来传话,说宁夫人今晚一直反复高热, 此刻已经神志不清,口中一直呢喃着宁姑娘的名字……” 宁妱儿藏在大氅中的手倏然握紧, 沈皓行的步伐又立即加快不少。 宁有知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赵正则披着一件单衣,坐在她身侧紧紧握住她的手。 “妱儿啊……我的妱儿……” 宁有知双眼微张, 视线已经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到眼前的人是谁,只能看出一道道人影时不时在眼前走过。 赵正则老泪纵横, 短短两年时间,便让他一下就老了将近十岁, 从前腰背笔直的他, 如今坐在那里好似一个垂垂老矣之人。 宁妱儿被抱进屋时, 最先看到的便是他, 只是一眼, 就叫她湿了眼眶。 “姑父……” 赵正则倏然顿住, 目光从宁有知面容上缓缓移开, 落在宁妱儿那双明亮的眼眸上时, 他反应了一瞬,才立即出声唤道:“妱儿……妱儿啊!” “有知!妱儿醒了,妱儿醒了!”赵正则连忙起身让开地方,由于他动作过快,再加上情绪激动,起身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晃了一下,被一旁的赵茂行稳稳扶住。 “快快快,快去和你姑母说说话!”赵正则忙道。 沈皓行将宁妱儿抱到床边,宁妱儿慢慢起身,她将宁有知冰冷的手握在掌中,一双唇畔颤了许久,才抖着声唤道:“姑母,姑母……妱儿来了……” 宁妱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不知为何,宁有知视线忽然清晰起来,她回握住宁妱儿的手,也是颤了许久才道:“妱儿……妱儿啊……我的妱儿醒了……” 宁有知脸上痛苦的神情逐渐散去,她没有如屋中其他人那样看到宁妱儿时会落泪,相反,她不仅精神好了许多,甚至还笑着朝竹安招手,要起身与宁妱儿说话。 竹安本来因为宁有知身体的缘故,今晚便一直想哭,可又觉得不该哭,哭了会不吉利,于是一直强忍着,可就在方才宁妱儿出现的刹那,她再也忍不住了,此刻早已哭成泪人。 宁有追与宁妱儿说了许多话,她这半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好的精神,就连高热也退了下去。 这晚姑侄俩同塌而眠,直到第二日接近晌午的时候,宁妱儿才慢慢睁开眼。 宁有知不知是何时醒来的,她一直未出声,在宁妱儿身旁望着她,见她醒来,宁有知才笑着撑起身来,询问她哪里可有不适。 宁妱儿也是这样问她的,一时间两人都笑了。 午膳也是一起用的。 有安来与宁妱儿请脉的时候,神情有几分古怪,他细查了许久,最后虽然面有疑惑,却也不得不露出笑意,“宁姑娘的心疾,好像是……恢复了。” 屋里聚了好些人,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皆是又惊又喜,只有常见不安地看了眼沈皓行。 有安在给宁有知探完脉后,不自然道:“夫人高热已退,至于……” “好,这几日有劳有安大夫了.”宁有知心中有数,便没让他为难,出声将他的后话拦住,她眼含深意地朝有安笑了笑,温声道:“我都知道了。” 有安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开。 沈皓行也跟着他出屋,再次向有安确认,宁妱儿的确身子没有任何问题后,他长舒了一口气。 当有安说,宁有知多半是回光返照的时候,沈皓行眉心微蹙了一下,却也没有意外,只是沉默着朝屋内的方向看了一眼。 有安走后,常见忧心忡忡地上前道:“王爷,宁姑娘如今身子康健,可当真是因那巫医将王爷的命续给了宁姑娘,这才……” “常见。”沈皓行警告地看着他,冷声道,“怪力乱神,无稽之谈,日后休要再提。” 说完,他便又朝宁有知房中而去。 宁妱儿一整日都在宁有知身边陪着,她若是想要做什么,沈皓行便会将她抱起,宁有知看到沈皓行在宁妱儿面前没有一丝王爷的架子,将她各种宠溺,心中便再无任何忧心。 晚膳的时候,宁有知与赵茂行坐在一处,宁妱儿坐在宁有知另一边,沈皓行又与宁妱儿挨着,在往旁边便是赵茂行。 这顿晚膳吃得极为热闹,每个人都在欢声笑语,赵正则敬了沈皓行好几杯酒,在说到沈皓行觉出赵家要出事,能第一时间去将宁妱儿接到上京来庇护时,赵正则笑着笑着,便又落下几滴泪来。 “我们赵家能与王爷相识,乃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若不是王爷,小女怎能受得了那牢狱之苦,若不是王爷,赵家又怎能沉冤昭雪……” 赵正则说了许多发自肺腑的话,沈皓行却是受之有愧,他有些不自然地看了宁妱儿一眼,宁妱儿却是没有瞧出要责怪他的意思,反而还笑着应和,“是啊,多亏了王爷呢。” 大家一言一语聊了许多,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赵采菲身上,宁妱儿回想起在东夷与赵采菲相处的那几日,便宽慰姑母道:“采菲有她的打算,我相信她可以过得很好。” 宁有知含笑着点头道:“我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为父母的,只是孩子的引路人,至于他们到底要去往何处,走什么样的路……应该由他们自己来做主。” 从前她便懂的这样的道理,可是那时候她却觉得这书中是在胡说八道,女孩子就得有女孩子的样子,她的女儿应该是大家闺秀的模样,怎么能总往街上跑,天天叫嚷着习武闯江湖呢,简直不像话。 可如今在想来,又有何不可呢? 她在是她孩子的时候,首先得是她自己,不是么? 宁有知朝宁妱儿碗中夹了一块儿肉,宁妱儿放入口中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顿时化开,“真好啊,甜甜的,酸酸的……” 看到宁妱儿露出这样的神情,宁有知终于相信宁妱儿说她已经恢复味觉这件事,不是在宽慰她了,她笑着又夹了一块肉放入她碗中。 这顿晚膳用了许久,竹安进来收碗筷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了。 很有默契的是,整个晚膳过程中,没有任何人提到赵采蘩的名字。 昨晚沈皓行在她入睡前,带她去净房洗漱的时候,就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说予她听了。 宁妱儿知道后久久未曾出声,神情也让沈皓行有些捉摸不透,她不想说话,沈皓行也没有问她什么。 晚膳后不久,忽然大雪纷飞。 宁有知觉得又乏又冷,也未洗漱便着急躺去床榻上,屋中的地龙烧得火热,她却在被中打起哆嗦。 竹安要去叫有安,宁有知却没让她去,连岁喜要请老爷少爷过来,她也没有同意,最后只留了宁妱儿在她身前。 “妱儿啊……”宁有知虚弱地轻轻唤她,“姑母好累啊,好想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 宁妱儿依偎在她怀中,忍着泪柔声道:“妱儿陪着姑母,姑母安心歇下吧……” 宁有知没再说话,她温和的笑容逐渐在面容上定格,身子也最终不再抖动,整个人极为平静祥和地缓缓合了眼。 魏王府门前,赵采蘩裹着棉衣,跪在雪中,她向来要跪到子时才肯回去,第二日天还未亮便会回来继续跪着。 可那一晚,不知为何,她一直未曾离开,直直跪到第二日风雪停下,橙红的日光从天际慢慢升起。 魏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宁妱儿被沈皓行推到赵采蘩身前,她面无表情,望着面前发髻斑白,憔悴至极的赵采蘩。 许久后,她哑然出声,“姑母走了。” 赵采蘩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时,整个人似是垮了一般瘫坐在雪水中。 宁妱儿深深地吸了口气,合眼道:“姑母让你起来,日后好好教导张烨。” 丢下这句话,宁妱儿便走了。 府门再次合上的时候,满眼是泪的赵采蘩忽然爬起来,朝魏王府重重地磕了一记响头,许久后才摇晃着起身,一面落泪不止,一面又唇角含笑地朝远处走去。 娘亲让我起来了…… 她原谅我了,她原谅我了…… 宁妱儿没有想象中那样情绪失控的大哭,她格外的平静,平静都连沈皓行都有几分诧然。 宁有知过世后,赵正则便告老还乡了,他带着宁有知的尸骨回到衡州,宁妱儿与沈皓行也一路相伴。 在宁有知入土为安那日,所有人都离开后,赵采菲才出现,她靠在冰冷的石碑前,静坐了许久,最后又与刘存真一道离开。 赵府在几个月前便被沈皓行再次赎回,且仔细重装了一遍,如今一切好似并未改变,可终究物是人非。 宁妱儿给了竹安与岁喜一笔银钱,让他们从此自由,岁喜走前与宁妱儿相拥而泣,竹安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哭着让宁妱儿不要丢下她。 宁妱儿也心中不舍,最后又带着竹安与姑父拜别。 那日赵正则望着眼前出落得明媚大方的女子,欣慰地笑着道:“不管何时,赵府都是你的家,累了或是念了,便回家坐坐,吉安院永远都会帮你收拾干净,随时回来都能住。” 宁妱儿与沈皓行同时朝赵正则行了一记大礼。 临走时,是赵茂行送他们上马车的,自从宁妱儿醒来到现在,他们二人几乎没有单独相处过,甚至连话都极少说,马车的车轮滚动,在距离越来越远时,赵茂行忽然扬声道:“妹妹,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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