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妱儿脸上笑意淡了几分,垂眸望着汤药中的影子,若有所思地低声自语道:“可往后是多久呢?” “妱儿妹妹。” 门外的小院里传来男子的声音,一听便知是何人。 岁喜快走两步来到窗前,看了一眼,便笑着回头道:“小姐,是表少爷来了。” 宁妱儿这才忙将手中药喝了,拿起一块儿蜜饯放入口中,起身来到院内。 院中石桌旁,赵茂行脸颊微红,面露难色,只是匆忙看了宁妱儿一眼,便立即移开目光,问道:“是刚喝了药么?” 宁妱儿嚼着蜜饯,笑盈盈地冲他点点头。 赵茂行没有说话,望了眼跟在宁妱儿身后的竹安。 宁妱儿觉出他神色有些不对,于是朝身后挥了挥手,待竹安退去几米以外,她才问道:“表哥寻我,可是有何要事?” 赵茂行犹豫片刻,终是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表、表妹,那日在福华寺,是、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留你那般久的,你可曾心中对我有所埋怨?” 要说埋怨,当时的确是有的,他明明说了去去就回,可偏偏让她在那四面透风的石亭里,等了那般久,若不是沈皓行替她遮风…… 忽地想起沈皓行,宁妱儿立即打住思绪,不敢再去多想其他,连忙回神道:“表哥无需自责,那日事发突然,不是谁都能预料得到的,再说,我如今不是已经好了么?” 正如宁妱儿所说,事情已经发生,再去追究这些也无济于事。 赵茂行的为人她很是了解,他善良正直,敦厚老实,看到老者在面前摔倒,岂会当真做出视而不见的行径,便是她当时在场,也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见宁妱儿丝毫不在意的模样,赵茂行更加内疚,且又生起自己的气来,他本来是和表妹致歉的,怎么说着说着,又让表妹反过来宽慰他。 赵茂行咬了咬牙,终于肯抬眼正视她,道:“总之,这次是表哥的过错,妱儿若想要什么,同表哥说便是,就是那天上的星星,表哥也要试着拆一颗予你。” 宁妱儿垂眸笑了,倒是当真思忖片刻,最后用半开玩笑地语气道:“那我想去灯会,表哥可应允?” 赵茂行方才还要摘星星的决心瞬间退去大半,神色明显的犹豫起来。 宁妱儿知道答案,但也不知为何,就是想要试一试。 哪怕被拒绝,她至少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不像过去那十多年里,没人任何人来询问她,就连她自己,都好像默认了她是不想去的。 她不想么?她想。 她特别特别想。 尤其是一想到,未来的某一日,她忽然死去,竟连一次灯会都没有看过,岂不是太过可惜? 可她身体的确太弱了,万一跑出去一趟回来病重,岂不是得不偿失? 宁妱儿暗暗叹了一声,到底还是不该去的,也不应该让表哥这般为难。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道:“无妨的,我在府上乖乖等你们玩回来,到时候记得给我带盏花灯便可。” 说完,她又笑着道:“表哥若是没有旁的事,我便进屋歇息了。” 不等赵茂行回答,宁妱儿立即转身朝屋里走去,她生怕走得晚了,便装不下去了,可就在她一脚已经迈入门槛时,身后忽然传来赵茂行急切的声音:“妱儿!” 赵茂行快走几步来到她面前,道:“夜间河边风大,长盛街上却人少且宽敞,那日若是乘坐马车,便不必担心风寒了,不知妱儿可否愿意在中秋那日,随茂行共赴灯会?” 赵茂行最后一字的尾音还未彻底落下,宁妱儿便立即应道:“愿意!” 白嫩的小脸上抑制不住地扬起笑容,甚至兴奋到直接跳了起来,却是迎上赵茂行那双炙热的眸光时,她略显不自然地垂下眼眸,小心翼翼地问道:“表哥可是认真的?” 见小姑娘这般喜不自禁,赵茂行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她的喜悦所感染,心头生出一种莫名的兴奋,他笑着替她拨开额前散落的一缕发丝,温声道:“表哥不骗妱儿。” “多谢表哥,表哥你真好!”宁妱儿说完,便提着裙子快走进屋。 望着那雀跃的身影,赵茂行心尖上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 宁妱儿一整日都极其兴奋,夜里睡得时辰也比平时晚了不少,待她彻底熟睡,吉安院附近的一道黑影才离去。 此刻的沈皓行并未睡下,他一面伏案书写着什么,一面听暗卫转述吉安院今日的情况。 在听到宁妱儿兴奋地跳脚时,他笔尖微微顿住,唇角不可察觉地向上提了一下。 随后他很快收敛神色,继续垂眸书写,待暗卫走后,一旁的常见终是忍不住,拱手上前道:“王爷,属下有些不明白。” 沈皓行正好写完最后一字,他搁下笔道:“何事不明?” 常见道:“王爷既是已经再无梦魇,何必还派人守在吉安院?” 沈皓行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淡道:“事出有因必有果,起因你可查清了?” “尚、尚未。”常见瞬间垂下眼来,他可是头次这般挫败,明明已经将所有能查的都查了,却始终找不出缘由来。 可他也看得出来,自打那梦魇彻底不见,王爷反而对吉安院更加上心,连宁妱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一一知晓。若是要调查梦魇之事,倒也说得过去,可不知为何,常见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纸上墨迹已经干了,沈皓行将信纸叠好,放入信封中,朝常见递去,“做你该做之事,其他莫要多问。” 常见接过信封,却是并未退下,“可贵妃娘娘……” 沈皓行倏然抬眼,常见猛然顿住,他片刻不敢犹豫,直接躬身退下。 直到将门合上,彻底看不到沈皓行的身影时,常见才如蒙大赦般用力地匀了几个呼吸。 众人皆道魏王亲善温雅,只有他知晓,就在方才,若他胆敢再多言一字,怕是这世间再无他常见了。 屋中倏然静下,沈皓行面无表情地抬手掐灭烛灯上的火光。 许久后,黑暗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嗤笑。 瞧你那得意忘形的模样,若是乐极生悲坏了身子,这次可怨不到本王头上了。 只是……仅坐在马车里,能有何乐趣?
第十章 那是你没见过最好的 这是宁妱儿人生当中,第一次能够出门看花灯,甚至是她第一次夜间外出。 一连数日,她皆是又兴奋,又忐忑。生怕张大夫不允,又或是姑母反悔,再或是她的身子出了何岔子,让她出不得门。 不过好在一切顺利,中秋灯会这日总算是盼到了。 秋日夜里寒凉,宁妱儿穿得厚实,竹安更是将冬日里的兔毛手套也给她戴上了,宁有知不放心,便让两个丫头都跟着她。 岁喜好凑热闹,一路跟在马车外,东张西望。竹安则陪着宁妱儿坐在马车里,赵茂行也在里面陪她。 赵采菲出来时原本是同他们一道的,半路上路过河边,她嚷着要放河灯,便从马车中下来了。 她身边有赵府护卫和婢女跟着,一般情况下出不了什么乱子。 他们出府时天刚擦黑,街道上的花灯还未点亮,宁妱儿便已经看得惊讶不已,频频叹道:“原这灯笼的模样可以这般多啊!” 稍微一起风,她便将帘子搁下,待风散了,岁喜在外面说上一声,宁妱儿便撩开帘子继续张望。 今日街上人头攒动,马车的速度也极为缓慢,还未走到长盛街,天便已经黑了下来。 一时间华灯尽放。 一辆马车的窗户上,趴着一个娇美可人的小姑娘,小姑娘薄嫩的粉唇微微张开,小巧得鼻尖处似是点着一抹绯红,漆黑的眸中,映入一片缤纷斑斓。 “小姐,起风了。”岁喜的声音让宁妱儿恍然回神。 她连忙搁下帘子,许久都未能将心情平静,一旁赵茂行借着马车中的灯望她,疑惑道:“妱儿,你为何落泪,可是哪里不是舒服?” 宁妱儿一面拿出帕子擦拭眼角,一面笑着摇头,“我没事的,我只是……” 只是太兴奋,太激动了。 宁妱儿长出一口气,缓缓抬头望着赵茂行,昏暗的灯光中,她头一次用这般泛着雾气的水眸对他道:“表哥,谢谢你。” 小姑娘说得真挚,他却看得迷乱了心跳,以至于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彻底坐不住,必须要去外面透透气。 赵茂行像是逃了般走出马车,大口大口地呼着夜晚的空气,灼热的脸颊就好似路边大醉的酒徒。 马车刚行至长盛街,不知怎地便走不动了,车夫下车查了一番,对赵茂行道:“少爷,许是这车轴出了问题,一时半会儿可是修不好呀。” 好在身后便是百悦楼,宁妱儿从马车下来也不至于在街上等。 一楼的大堂太过喧闹,二楼的雅座人少,且每桌之间有落地竹帘相隔,窗口直对街道,坐在里面赏月品茶,看灯吃点,也甚为不错。 这窗口的位置正好与风向相反,宁妱儿起身站在窗旁,觉不出风寒。 “表哥,”宁妱儿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琉璃阁,“那边为何围了这么多人?” 赵茂行笑道:“琉璃阁是出售琉璃制品的地方,每年中秋灯会,他们便会赠出一盏琉璃灯。” 宁妱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赠的?” 赵茂行点头道:“是赠的,但若想得到此灯,需要解开阁主出的十道灯谜。” “哦,这样啊。”宁妱儿目光落向那群跃跃欲试的人群。 “妱儿,你可想要?”赵茂行问道。 宁妱儿有些不好意思道:“那灯谜难么?” 赵茂行笑道:“难不难,我下去试试便知,表妹在此处等我如何?” “好!”宁妱儿笑着点头。 临走时,她还不望上前叮嘱,“表哥莫要心急哦,便是拿不到,也没有关系。” 赵茂行轻轻点了下头,可心中却是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帮表妹将琉璃灯拿到。 琉璃阁前搭了一个台子,上面摆放着几张桌子,阁主是年过七旬的老者,胡子和鬓角皆已泛白,但他身板却挺得笔直,丝毫不输身旁的两个年轻儿郎。 阁主敲了一声铜锣,伙计将琉璃灯上的红绸取下,众人轻呼,待里面的灯被点亮时,周围便立即爆发出阵阵惊叹。 “此为七彩琉璃莲花灯,乃是阁主亲手打造的,这也将是我父亲最后一次亲手制灯!” 身旁年轻人说完,人群又再次沸腾起来。 一个是因为今年的花灯太过惊艳,再一个,这可是老阁主最后的作品,可谓是意义非凡。 “小姐快看呐,奴婢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花灯!”岁喜看得眼睛都要直了。 这七彩琉璃莲花灯,做工精致绝妙,每一片花瓣都闪烁着不同的色彩,中心的莲房好似一颗夜明珠,在灼灼的灯火下,忽明忽暗,散发着极具诱惑的魅力。 宁妱儿被这样的绝美之物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待赵茂行与几位男子登上台子后,她的目光才从那花灯上移开。 懂行情的人都知道,琉璃阁的花灯可并不好拿,他们的谜题类型不同,解题的角度也刁钻古怪,便是许多衡州城内有头脸的文人,也时常会被这些谜题难住。若是最终也无人将谜题全部解开,这花灯便会以价高者竞得。 所以,这围观的一众人当中,有的便是直奔最后竞价来的。 听完规则后,宁妱儿微微蹙眉,看向台上的赵茂行。 宁妱儿想了片刻,还是放不下心来,她将竹安叫到身旁,嘱咐道:“你不必陪我了,下去跟在表哥身侧,若这谜题今日无人能解开,竞价时你定要在旁边将他拦住,就说是我的意思。” 竹安下去之后,岁喜不由疑惑道:“小姐不喜欢这个七彩琉璃莲花灯么?” 宁妱儿笑道:“好看的花灯人人都喜欢,我自是也喜欢啊。” “那为何要让竹安拦少爷呢?”岁喜道。 宁妱儿又是轻声笑了笑,“喜欢不代表一定要得到。” 她今日已经赚到了,便是拿不到这花灯,也没有任何损失,衡州城内商贾人家的公子哥出手向来阔绰,表哥身为刺史家大公子,不该因她去和那些人争抢什么。 这样简单的道理,宁妱儿懂的。 竹帘另一边雅间坐着的人,却是又不同想法。 沈皓行坐在窗台旁,一手摇扇,一手提起玉壶,微微仰头喝下一口。 他从今日走进雅间开始,便令人将里面的灯都熄了,静静的坐在这里,一句话都未曾说过,直到隔壁传来响动,他隐于黑暗的冷漠面容上,才略微出现了些许情绪。 搁下玉壶,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发笑的话,嗤笑着朝竹帘的方向看去。 既是喜欢,便应当想尽一切办法得到才是。 若不想得到,那便是不喜欢。 隔壁的光影穿过竹帘的缝隙,落在玄色长衣上,沈皓行望了许久,在楼下的一阵欢呼声中,收回目光,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琉璃阁前数盏灯同时亮起,台面上瞬间亮如白日,几位通过第一轮谜题的人纷纷落在在台上的桌椅旁。 赵茂行便在其中,他回头冲宁妱儿笑着点了点头。 后面的几道谜题,皆是需要提笔写在纸张上。 每轮若是有人答错,便会立即下台,不过三道谜题之后,台上便从最开始的十人,只剩下四人。 再往后,这四人落笔的速度都明显慢了下来,到第八道谜题时,台上仅余两人。 雅间里宁妱儿的手心早就被汗水浸湿,虽她表面说得不得到都无妨,可眼看只剩三题便能得到,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第八题赵茂行迟迟未曾落笔,就在他一筹莫展时,一片飞叶眨眼间便落在了他腿面上,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 赵茂行顿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他抬眼扫向四周,故作不经意地在腿上摸了一下,那树叶便落入袖中。 周围人并未觉察出什么,赵茂行的耳根却是红了。 他心中博弈许久,最终还是赶在锣声响起前,落笔写下那二字。 阁主看赵茂行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丝赞许,面对这样的赞许,赵茂行更觉心中有愧,脸上笑容渐淡,甚至在解开这题后,都没有如之前那样抬头去和宁妱儿对视。 第九题,第十题,皆是如此。 若凭赵茂行自身的能力,他根本答不出,可不知到底暗中是何人出手相助,竟有摘叶飞花的能力,精准且速度飞快,能够在一众人面前给他递出答案。 赵茂行笑容僵硬地提着那盏七彩琉璃莲花灯,走到宁妱儿面前。 看到宁妱儿欣喜的神情,他心中却是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便也值得。” 可这个声音让他更加羞愧不已,再加上宁妱儿一句又一句地说着那些本不该属于他的夸赞时,这让赵茂行彻底无地自容。 “南、南边的栗子糕极为香甜,我去给你买些来尝尝。” 也不等宁妱儿回答,赵茂行便落荒而逃似的没了踪影。 看到他涨红的脸颊,岁喜和竹安还当他是被宁妱儿夸得不好意思了。 主仆三人围着花灯赏了许久,也未将赵茂行等回来,宁妱儿有些不放心,便又让竹安下去寻。 她坐在窗边,目光一直望向赵茂行离去的方向,岁喜给她倒了盏茶,瞥见一旁的空碟时,惊奇道:“小姐今日怎将这一盘糕点都快吃光了?” “是呀,他们家糕点口感绵软细糯,与我从前吃的都不同,你也尝一块儿。”宁妱儿虽品不出味道,却是能感受到口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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