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楼到十五楼都属于麓江画室,于真意最喜欢的就是十五楼最后排的靠窗位置, 傍晚时分,金黄晚霞穿透落地窗, 洒在画架上,洒在每个人的背影上, 在地上绘出少年少女的身形。 7月22日生日这天,于真意一早就接到了钱敏和于岳民的电话, 不过二十多天没见, 于真意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他们说。 “真真, 走啦,今天要练水彩。”文书颜在宿舍整理画笔。 于真意应了声:“妈妈,我挂啦。” 钱敏说好。 “对了妈妈妈――”她又一惊一乍地叫唤,“陈觉非会来吗?” “不来吧,陈陈每天都在学习,这暑假放了跟没放一样。” 于真意有些失落地哦了声,这才挂断电话。 不对,会不会是搞什么惊喜呢?比如自己一走出画室的门,就能看见陈觉非拎着蛋糕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样想想,于真意又雀跃起来。 肯定是这样! 下午五点,一行人准备去吃附近的大学城吃一家很有名的冒菜馆。这一行人里,不光有自己学校的人,还有其他学校的美术生,她们穿着热辣大胆,头发也染得出挑。 于真意不由感叹,美丽这个词的位面果然是世上最多彩。 “我有点想去搞个小红毛。”文书颜说。 于真意点点头:“我想去搞个奶奶灰。” 文书颜:“哇,你是不是想每回上公交的时候有人给你让座?” 于真意:“干嘛啦!我可不是这种人!” 前排的女生听到两人你来我往的话茬,转过头来传授自己的漂发染发经验。 于真意愣了:“你自己漂的呀?” 大概是声音太过洪亮,大家纷纷回头。 要建立女生的友谊,只需要一个合拍的话题。 比如现在的――染发。 红发女生走在最中间,其余人围着她,听她讲着她从初三开始的染发史,以及漂染不断发的秘诀。 正说着,前头有人喊:“真真,快来。” 于真意惊喜地抬头,感慨自己的猜测真是没错,可是目光所及范围内,没有陈觉非,只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站在树下光影交界处,身体懒懒靠着树,长腿虚踮着地,繁密的枝叶垂下贴着他的黑发,手指勾着一个纸袋,于真意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最喜欢吃的一家蛋糕店的包装。 于真意走到顾卓航身边:“你怎么来了呀?” 那声真真引起了他的注意力,顾卓航的视线从手机里挣脱开,他抬头撞进于真意的眼里。他晃了晃纸袋:“张恩仪和我说今天是你生日,但是她不在国内,正好我住这附近,让我来给你过生日。” 于真意:“是吗,我们一一这么好。” 她稍作停顿,调侃,“申城住念南路,杭城住郊区大别墅,富二代啊富二代。” 顾卓航目光挪了挪,随意地笑着。 当然不是,是他主动问来了于真意的生日,又问了她最喜欢的蛋糕店。他只是想找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借口,在她十七岁生日这天见一见她。 “真真,冒菜之约今日怕是实现不得了。”其余几个人慢悠悠走过来,八卦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离,文绉绉地打趣。 于真意拉过文书颜,悄声说:“这是朋友。” 文书颜给了一个我懂的表情,她用更低的声音答:“申城一个,杭城一个,一方水土养一方男人,我懂的呀。” ......她懂个屁。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于真意摆摆手:“你快走吧。” ・ 陈觉非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钱敏,对方看着他一身打扮,好奇询问他要干嘛去。 陈觉非:“我去杭城。” 钱敏愣了一下:“给真真过生日啊?” “嗯。” “去吧去吧,路上注意安全。”钱敏走进家门又走回来,“钱够不够?” “够的。” “注意安全啊,路上看见陌生人给的糖――” 陈觉非挠挠脖子:“......姨,我十七了。” 钱敏:“行行行,那也注意安全。” 陈觉非到高铁站的时候还早,正是暑假,高铁站里人头攒动,喧嚣声吵得厉害。陈觉非不喜欢太过热闹的场合,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候车室,低头玩着手机,时不时看看时间,等得烦躁。 这时候弹出来的张恩仪的信息就让他更烦躁了。 【张恩仪:天使一一发来线报:航航今天去给真真过生日哦~】 陈觉非蹙眉,第二条消息紧接着发了过来:【这种日子不表白真是说不过去呢,陈陈你说呢?】 ・ 顾卓航带于真意来的是六禾公园。于真意来了杭城之后就一直待在画室没有出去过,再出去也只是在画室附近打转。于真意走在他后头,低头在软件上搜索六禾公园,才发现第一条tag打的就是杭城看落日宝藏地点。 于真意一愣,抬头看着顾卓航的背影。 他身后,阳光悬在远处海平面上,像切了片的金黄橙子。公园里的沿江跑道宽阔,有年轻人穿着运动服在慢跑,正中间的心形草地上,婚纱摄影师在取景。 长长的小道上,来往女生频频回头留意着两人,于真意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她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努力忽略这些目光。 江岸边有连排的长椅,两人坐下,顾卓航把包装拆开。 于真意嘴里咬着叉子:“这里能吃蛋糕吗,我们不会被保安赶出去吧?” 顾卓航拆包装的手一顿:“那你提醒我一下,跑的时候带着蛋糕跑。” 于真意:“好抠呀你。” 盒子拆开,血橙和芒果的清香扑来,粉色蛋糕体上点缀着的奶油呈一个个小雏菊形状。 这是刚出的夏季新款。 “不许愿吗?”顾卓航问。 于真意一顿,看着顾卓航,少年手肘撑着膝盖,剑眉微抬,像是在等她开口。 于真意不知道这样的行为算什么,在他为自己过生日的情况下,心里唯一的愿望却是希望另一个人能来。 她摇摇头,装作坦然:“生日愿望什么的,都是虚的,在保安来抓我们之前把蛋糕吃完才比较要紧。” 顾卓航没说话,只是嗯了声。 “你不吃吗?” “我不爱吃甜的。” “哦,那你跟陈――”于真意抿嘴,“那太好了,就我一个人吃。” 蛋糕吃完,夕阳坠入海平面之下,于真意摸了摸肚子,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嗝。 “今年结束之前我都不想再吃蛋糕了,我要腻死了。” 顾卓航低头闷笑。 于真意:“你请我吃蛋糕,等价交换,我请你吃拌川吧。” 顾卓航:“好。” 于真意带顾卓航来吃了画室附近的一家面馆,她和室友常常点这个。 面馆不开空调,只在老旧的墙上挂了个旋转的电风扇,小小面馆里,有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交谈声、炒面声、和电风扇鼓噪的风声汇聚在一起。 于真意点了份茄汁拌川加一个溏心蛋,点完才想起自己不是在和陈觉非一起吃饭,吃不完的东西不能丢在他碗里。她用筷子戳破溏心蛋,勺子舀了一勺蛋液加到拌川里。顾卓航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慢悠悠地把面拌开,安静地吃着。 老旧的电风扇时不时转动,吹得她刘海向外侧斜,一捋碎发搭在她嘴边,蘸上了点茄汁拌川的酱汁。她头也没抬,随手摸了张抽纸,把头发上的酱汁擦去。 外头有人因为插队吵架,于真意抬头好奇地看了眼,她抬眼的瞬间,顾卓航镇定自若地收回眼。 “我好喜欢看人吵架。”于真意悄悄说,“其实陈觉非也是,初中的时候他骑小电驴带我去吴淞口灯塔玩,结果交警叔叔偷偷藏在路的拐角处抓人,我当时还在预测小电驴能不能跑过警车,结果陈觉非直接放弃挣扎,我们被罚了五十块钱。我后来才知道他为什么不走,因为那条马路对面有两个大妈在吵架,吵的很凶很凶,陈觉非说他想听听她们在吵什么。”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真是有什么毛病。” 她绘声绘色地讲着她和陈觉非小时候的事情,期间不少客人进来,又有不少客人出去。木椅椅脚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声响。顾卓航的筷子搭在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面。 顾卓航觉得自己心情应该不是很好,但是她今天很漂亮,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他们独处了很久,也和他说了很多很多话,这是以前六个人一起共处时所没有的幸运。 所以顾卓航将这低落心情归结为眼前的这份拌川。 一定是面难吃的缘故,才让他的笑如此敷衍。 吃完后,顾卓航送于真意回画室。 从这里到画室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小巷,巷子的砖瓦间布满了青苔,还有裂痕,一砖一瓦间,都是被岁月镌刻下的斑驳痕迹。 于真意低头踩着盲人道的格子。 顾卓航跟在她后头,再拐过一个弯就是画室了。 “于真意。”顾卓航突然叫她的名字。 手腕被人拽住,轻轻向后一扯,于真意回头看着他,手指紧张地蜷曲了一下。
第40章 陈觉非从未这么讨厌过堵车, 原来全世界的下班晚高峰都是一样的时间,道路都是一样的堵塞。而更让他讨厌的是,今天接他单的这位司机仿佛是个新手, 他生疏地在导航上输入地点, 然后回头, 目光里带着疑惑, 询问他杭城总共有两个同音不同字的画室,所以是麓江画室, 还是鹭江画室。 陈觉非缄默地看着他,低头给于真意打电话, 漫长的一道嘟声之后, 无人接通,他又给钱敏和张恩仪打电话,两人皆是用一种疑惑的语气问:啊?还有第二个麓江画室啊? 看,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到底他妈的是哪个lu, 这不会做生意的蠢货画室, 为什么要将名字取的一模一样,不怕坏了自己的生意吗? 陈觉非揉了揉眉心:“鹭江吧。” 司机:“哪个lu?” 耐心已到尽头,他压着莫名的脾气:“路鸟鹭。” “好嘞。” 拜托, 别让他赌错了。 车开到鹭江画室门口,来往都是服装个性的年轻人, 陈觉非和司机说了声先别走,然后飞奔下车, 随意找了个同龄学生,询问师大附中的美术生是否在这里集训。 对方和好友对视了一眼:“师大附中?申城那个师大附中吗?” 陈觉非点头。 “那是在麓江画室, 山南区的那个。” 果然错了, 二选一, 百分之五十的几率都能让他选错。 陈觉非道了声谢,又回到车里,和司机报了新地址。 司机:“哦呦,这一趟路程可远了呢。” 陈觉非没说话。 数学选择题的压轴题,他可以凭着感觉在四个选项中选出正确的那个,而仅仅是两个地点,他却选不出一个正确答案。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这么急,还拿着蛋糕,和小姑娘表白啊?” 陈觉非语气低沉,没什么搭话兴趣,却还是回:“不算。” “过来人告诉你一句,就算迟到了,该是你的还是你的,就算来得早,不是你的也依然不是你的。” 陈觉非目光挪了挪。 这个司机,车开的不怎么样,道理倒是层出不穷,可惜此刻的他听不进道理,只觉得聒噪。 一个半小时后,车终于到达麓江画室,陈觉非递给他三张纸钞,丢下一句不用找了,匆匆拎着蛋糕下车。 整整一个半小时。 他来晚了一个半小时。 诚然,他最后居然相信了那个司机的话。 就算迟到了,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于真意喜欢他,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说她要等到高考结束出分后,看到自己成绩的那一刻再决定。所以陈觉非自信,于真意一定是她的。可是这漫长的一个半小时里,耐心被突如其来的堵车耗费,被九十秒的红灯熬磨,甚至是仲夏夜从树梢头掠过的飞鸟,都是那么令人烦躁。 内心在这一刻产生了巨大的慌恐。 车抵达麓江画室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这份惶恐和害怕从何而来。于真意从来都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她在CD机里录下那段话的时候,一定是真心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会不会随时随地改变主意呢? 这改变主意的由头不一定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甚至可能只是因为今天的太阳大了点,晒的人头疼脑热,所以她决定不等陈觉非了;亦或是,闻腻了薄荷柑橘的味道,想想也不过如此;更甚者,十七岁生日那天,她只见到了顾卓航,而他陈觉非唯一迟到的这一天,终于让于真意意识到,其实生活中没有了陈觉非,也不算是一件太糟糕的事情。 无数的想法和念头发酵着,两手手心全然出了一层汗。 手机开屏界面上,没有于真意的回拨电话。 她在干什么呢?居然连手机都没有看。 陈觉非终于看见于真意了,她站在画室大楼的门口,几个女生从另一侧走过来,几人交谈着什么,笑声顺着夜风吹到他耳畔。 “真真,蛋糕好不好吃呀?”有女生调笑着问。 是顾卓航给她买的蛋糕吗? 然后是于真意的声音:“好吃。” 嗯,好吃。 他垂眸望着自己手里的那个,那是否就不再需要自己买的这个了呢? “十七岁生日开心吗?”女生又问。 于真意沉默了一会儿:“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那个女生也问。 陈觉非的脚步已经完全不受大脑控制,他朝于真意走去。 在于真意短不过十七年的人生概念中,人生三大幸福时刻不过就是,寒冷的冬天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吃冰淇淋,炎热的夏天将空调度数打到个位数窝在超厚的鸭绒被中追剧,期盼见到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没体验过最后一种,但依然将这份未曾体验过的感知归结为幸福。 不过,她觉得自己好像终于体验到了。 背对着的视线依旧敏感。 回头的那一刻,她撞进陈觉非眼里。 夜晚黑而厚重,星星光点都不复存在,七彩霓虹灯闪烁在四合夜幕之中,天地相连一片。 夏天夜晚依然闷热,容易出汗。他习惯性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捋,露出完整又流畅的脸部轮廓。暖橘色的路灯灯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五官上,赋予他张扬。 于真意很难想象有人能把沉稳内敛和蓬勃张扬这两个矛盾的词汇集中汇聚起来。 偏偏他就是。 “现在开心了。”她喃喃自语。 文书颜好奇:“啊?” 于真意看向她,嘴角笑容明媚,气声也掩盖不住愉悦:“我说!我现在开心了!我现在很开心!超级超级开心!” 文书颜和其余女生对视了一眼,识相地撤退。 一方水土现在养两方人了? 少男少女的爱情,真难懂哦。 于真意站在原地,歪了歪脑袋:“你的脚被502黏住了?” 陈觉非走向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于真意:“画画的时候手机设置成静音了,后来也没打开,你给我打电话了呀?” 她说着要去拿手机,陈觉非摁住她的手腕,广阔空间,唯有寂静和他沉重的呼吸成为主色调。他好像是刚跑过来,气息不匀,她都能听见他咚咚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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