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卓航笑着回头,他看着于真意,举起手,掌心撑开。 这是于真意第一次看见顾卓航笑的幅度如此大,少年有两颗虎牙,笑起来的时候目光柔和。于真意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她也举起手和他击掌。 掌心相碰的瞬间,他的手指稍稍屈起,插入她的指间,像是和她十指相扣般,顾卓航微微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合作愉快,真真。” ・ 回教室的时候,江漪还坐在陈觉非旁边。 于真意好奇,才刚开学,进度也慢,这得是多难的题才能讲整整一节课。 上体育课前,女生们去换了衣服,把校裙换成了运动裤。现在下课了,厕所里全是换裤子的女生,于真意懒得去挤,但她实在热的厉害,她把裤腿挽到膝盖上,两手叉腰站在讲台旁的空调边,边吹边扯衣领,正面吹够了又转了个身,让冷风侵袭自己的后背。 “哦呦,我们家门口菜市场里的烤鸭也是这么烤的,隔五分钟翻个面。” “真真,五分钟到了,可以再翻回去了。” 台下男生女生哄笑成一团。 于真意翻了个白眼,值日生在理讲台,于真意拿起讲台上的粉笔,学着岑柯的样子折成两半朝下面扔。 男生们嬉笑着躲开。 只留得值日生在后头气急败坏地叫她的名字。 体育课后的课间时光区别于语数英,总是热闹又充满活力的。 然后这刚升起的活力又被接下来的英语课和历史课湮了个彻底。 下午放学的时候,于真意坐在陈觉非的桌子上等他收拾课本,江漪走过来,手里还拿着本练习册,她递给陈觉非:“谢谢你呀,不过今天的数学题我还有一些没明白,晚上我可以Q.Q上给你打语音电话吗?” 陈觉非接过书:“晚上有事,要是有问题可以明天问。” 江漪愣了一下,本想说你腿都骨折了能有什么事,但她还是点点头:“那我走了。” 顾卓航刚转学过来,有很多东西要填写,下午他又被岑柯叫去填写表格,这会儿才回来,恰巧碰到出门的两个人。 彼时于真意正在疑惑于陈觉非口中的晚上有事:“你能有什么事?” 陈觉非单肩背着书包,把校服外套一齐搭在肩上:“腿疼,疼到不能说话。” 于真意瞠目结舌:“穿着固定器怎么还会疼呢?!” 居然还疼到不能说话的地步? 那骨科医生可是说了,穿上固定器之后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可以和常人一样行走,当时于真意看着陈觉非面色不变地掏出九百块买的时候心疼得要命。她拉着一瘸一拐的陈觉非走到诊室外:“你先别买,pdd上最便宜的只要一百零九。” “于真意。”陈觉非眼睛眯了眯,“断的不是你的脚。” 于真意理直气壮:“可是花的是你的钱啊!” 陈觉非:“......” 那九百块钱被于真意惦记到现在,可是这么贵的东西居然没用? 于真意痛心疾首,开始碎碎念:“我就说你这冤大头别花这冤枉钱。” 陈觉非睨她一眼,像是意有所指:“笨死了。” 他怎么还有脸还说自己笨? 于真意哼了一声,没再搭话,拉着陈觉非的书包带子和顾卓航打了声招呼:“走了,明天见。” 几乎就在于真意说出这五个字的瞬间,陈觉非单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半个身体的力都压在她身上。 于真意的注意力全然被陈觉非吸引:“你怎么不压死我算了?” 陈觉非大力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怕被我压还不走快点。” 于真意气不打一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明天见,真真。”顾卓航并不介意陈觉非的刻意打断。 也是在他说出真真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看到陈觉非抬眼直面他。 于真意正在整理自己被陈觉非弄乱的头发,她没有注意到在高于自己海拔二十厘米以上的那块地方那因为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称呼所引起的无声又汹涌的战役。她哦哦了两声,又重复了两遍明天见,而后和陈觉非一起走下楼。 “你今天体育课打羽毛球了?”走到停车棚,陈觉非靠在一边。 “咦,你怎么知道?” “猜的。” “那你猜的很准哎。” 陈觉非扯了扯唇角:“喜欢和我打还是和他打?” 突如其来的一个问题。 他说这话的时候靠着脏兮兮的灰白墙,停车棚的顶是幽蓝色的塑料质感的板所搭成的,泛着点光。他敛着眉眼,手臂垂在裤子口袋一侧,无意识地敲打着校服裤腿的那条线。 墙的外侧归属于校外,外头无人打理,布满了藤蔓,它们贴着外侧的墙野蛮向上生长,又在白墙与车棚顶的空隙之中钻进来,而后直直垂下,垂落在陈觉非的头顶和宽阔肩侧。 空气片刻静默,只余下蝉鸣声叫得歇斯底里。 于真意觉得五脏六腑之间突然腾空窜上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问题,好像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她迟疑了片刻,正要开口,陈觉非啧了声,烦躁地薅了把头发:“到底是哪个狗崽子规定的伤筋动骨一百天!” 他觉得自己根本没什么问题了,甚至可以去参加马拉松。 于真意:“.......” 上一秒话题在喜马拉雅山,下一秒就跳到马里亚纳海沟。 夕阳之下,景物像是蒙上了一层滤镜,变得有些模糊。万物缥缈,温热燥意浸透着肌肤而后渗入,连带着人的心也燥起来。 于真意性格外向,人又可爱,不管是在男生堆里还是女生堆里都玩得好,熟络起来后,管她叫真真的人不在少数,陈觉非从未觉得有任何问题,她就是应该被这么多人喜欢的。 除了今天。 陈觉非觉得,他错过的不止是一节体育课。 还有这短暂又漫长的四十五分钟里,于真意和这位认识不过几天的新同学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所发酵出来的友谊,又或是别的什么。
第8章 于真意回家的时候,钱敏正端了碟菠萝在客厅里看剧。旁边的音响里放着古早情歌,是他们那个年代会放的已经烂熟的歌。 不出意外,这个时间点爷爷又出去和巷子里的老头闲逛去了。 “我爸呢?” 于真意把书包丢在沙发上,窝在钱敏旁边,张大嘴巴:“啊――” 钱敏往她嘴里塞了块菠萝:“在研究藜麦虾仁鸡胸肉蔬菜沙拉。” 要素过多,于真意反应了一会儿:“妈,你要减肥啊?” 钱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种东西当然是饭后甜点啊。” 于真意:“哦......” 电视里播放着郭富城版的《风云雄霸天下》,这个时候剧情已经接近尾声,于真意看到聂风出场再一次感叹:“郑伊健真的好帅啊!” 她又问:“妈,你说你要是孔慈,你选聂风还是步惊云?” 钱敏再一次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挑什么挑,两个都要啊!” 好的,她妈很厉害。 于真意嗯嗯啊啊了半晌,最后又说了个哦字。 于真意跟她妈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了,她时常觉得她妈跟张恩仪应该见一面,两人简直趣味相投投到一块去了。 “你呢?”钱敏问。 “我想要聂风。” “你是因为喜欢郑伊健才要聂风的吧。” “也不是,我喜欢聂风这种内心善良内敛的,但是我也很喜欢步惊云这种霸道的又杀伐果断的性格。” 居然说的这么具体。 钱敏扫了她一眼:“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啊。”于真意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要是能把他俩的性格结合起来就好了,表面拽比,内心小狗,暗地里还透着些霸道和反差的柔情,那简直就是我于真意的天菜。” 钱敏:“天菜是什么意思?” 于真意:“就是梦中情人。” 钱敏哦了声:“那不就是陈陈吗?” 于真意:“妈你这就纯属胡说八道,他跟我说的那些有什么关系啊。” 正说着,于岳民端着沙拉出来。 鲜嫩的生菜和虾仁铺底,嫩橙色的芒果和雾紫色的提子落在蔬菜上,看着清爽。 “别天菜地菜了,吃吃我拌的菜吧。”于岳民说。 于真意徒手拿了颗提子,手背被钱敏打了一下。于真意才不管,她咬着提子,汁水在齿间迸开,酸涩味道弥入喉咙。 就是在这个时候,于真意发现钱敏接睫毛了。 她愤怒:“妈!你接睫毛了!” 钱敏撇开脸:“没、没......妈这天生的......” 于真意委屈死了:“妈!我要去接睫毛你说这样不好,越接掉得越多,我听你的话了,结果转头你就自己去接!” 钱敏终于有点心虚:“好好好,妈有假睫毛,明天给你贴好不好?” “仙子毛鱼尾毛任你挑。”她又加码。 于真意深呼一口气,委屈巴巴道:“你别骗我。” 钱敏的确没骗她,第二天,钱敏提前了十分钟起床给于真意贴假睫毛。 彼时陈觉非正坐在一边吃着油条,他把油条撕成两半,另一半蘸着甜豆浆。 “啊啊啊――” 陈觉非眼睫颤了颤,拿着油条的手一抖,掉进甜豆浆里。 “妈!你夹到我的眼皮了!” “妈妈错了妈妈错了,你自己来。” “我不会。” “那我――” “妈,我不要你帮我夹了。” 钱敏现在在于真意这里的信任度直降为零。 “那――” 于真意拿着睫毛夹,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陈觉非,左眼里还因为刚刚被夹到眼皮而窝着泪花,似掉不掉。 陈觉非油条噎在嘴里,突然难以下咽,他不自觉地睁大眼睛,面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仿佛在说:我不行。 钱敏想了想,也觉得陈觉非细心稳重,她把睫毛夹递给陈觉非,后者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陈觉非提前给于真意打好预防针:“如果我把你弄痛了,你不要――”怪我...... 于真意抢答:“我一定会叫的。” 她觉得恐吓得还不够到位:“我会叫的很大声。” 陈觉非头疼。 他一个一只脚瘸了的人还要俯下身给她夹睫毛。 钱敏看不过去,按着陈觉非的肩膀让他坐下。 陈觉非行动不便,钱敏就让于真意把椅子推进来一些。于真意听话地挪动椅子,凑陈觉非近了些。 陈觉非敞着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于真意见他还在发呆,原本并拢的两条腿轻轻晃了一下,触碰着他的大腿,催促道:“快点呀你。” 两人距离不过寥寥几厘米,他看着于真意如同藏着一汪深色湖水的眼睛,甜橙味也缭绕在鼻尖,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你,不闭眼吗?” 钱敏在一边插嘴:“陈陈,睫毛就是要睁着眼睛夹的。” 这狗屁的美妆规定。 于真意的眼睛很大,睫毛本就长,但她总是觉得不够长,贴了这个什么仙女毛之后,眼睛仿佛放大了一倍,一睁一眨间,像一颗剔透的黑珍珠。 她皱眉的时候,眉毛会自然地呈现倒八字,配合着这双大眼睛,更显得楚楚动人。 陈觉非的目光不自觉地撇开,又游离在她的唇间,她今天好像还涂了口红,是玻璃质地的唇釉,亮晶晶的。 “陈觉非,你是卡住了吗?” 巷子口的树已然参天,高度越墙而过,阳光透过树叶的影子撒下来,变得稀疏。稀疏的光又打在陈觉非的脸上和漆黑短发间。 陈觉非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给她夹睫毛。 于真意眼睛朝前看,只能看到他的下巴,脸庞的轮廓感很强,往下是颀长的脖颈,青色的经脉透过薄白的肌肤露出来,再往下是锁骨,一根红绳在夏季校服下若隐若现。 这是两家人为两人在玉佛寺一起求来的玉佩,因为是同年生的,两人带的是一样的兔子玉佩。 他今天喷的还是解放橘郡的像你的人。 阳光斜射,水泥地上,是两人的灰色影子交迭在一起。 如果将地面比作巨大的画布,那画中的那个人正捏着她的下巴,头微微靠近,像是吻了吻了她的鼻尖。 空气变调,心绪波澜。 就在这短暂的几秒里,她的眼睛看着地上的影子,她的心里描绘着今天的陈觉非。 ・ 于真意和陈觉非赶在早自习的铃声前进的教室,台下学生在背诵文言文,语文课代表江兰正在讲台上梭巡。 杨巧君来的比两人早一步,她站在江兰身边,看着压线来的两人,面无表情:“于真意,陈觉非,我是该骂你们两个呢,还是该夸你们真有时间观念,还给我踩点到呢?” 于真意想了想,她偏头看着陈觉非,突然搀扶住他的胳膊:“巧巧姐,陈觉非今天早上又摔了一跤,感觉腿更严重了,我本来想带他去医院的,不过他说还是学习重要,所以我们来的路上迟到了一点点。” 于真意会撒谎,杨巧君不信她,她看着陈觉非。 陈觉非没说话。 于真意拉着他胳膊的手拧了一下。 陈觉非很轻地叹了口气:“是的,真的不好意思老师,我们下次不会了。” 陈觉非必不可能撒谎。 杨巧君点点头:“回座位吧。” 早自习一下,于真意立马戳了戳蒋英语和薛理科的肩膀,睁大眼睛,笑得十分刻意。 众人不解。 “有没有觉得我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静默片刻―― “没有。” “没有?”于真意冷哼。 张恩仪真不愧是好姐妹,她举手抢答:“报告真真!我看出来了!贴了假睫毛,涂了口红,目测nars阿拉贡。” “满分!” “什么奖励?” “请你喝超市新出的香蕉牛奶。” “真真大人,一一想喝两杯。” “真真大人批准了!” “嘻嘻!” 陈觉非坐在后头,手撑着腮帮子,悠哉悠哉地听着两人无聊又没营养的对话,时不时笑笑。 ・ 第二周,第一大组换到了第二组,于真意和她靠窗的位子来了场难舍难分的告别。原本第四大组的人换了过来。 后排几个女生看着陈觉非,脸上挂着羞涩的笑。 于真意手臂枕在陈觉非的课桌上,下巴撑在他桌上,看着后头的漂亮姑娘:“江漪现在离你更近了。” 江漪喜欢陈觉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惜陈觉非油盐不进。 陈觉非没理她。 “哎。”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近水楼台啊。” 闻言,陈觉非终于抬头施舍了她一眼:“近水楼台怎么了?” 于真意:“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被江漪这种大美女拿下指日可待。” 陈觉非看着她,眼神认真:“扯。” 对于陈觉非而言,近水楼台先得月简直是人类史上最荒谬的言论,没有之一。 ・ 薛理科和蒋英语这俩天作之合时常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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