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的那天晚上,听涂老师说你高考前一直住在医院,我在上庸的那几家医院里,无头苍蝇般找你。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一个多月里,你身上发生过什么,我甚至还旁敲侧击地问过你的班主任涂老师,他说他也不太清楚。 学校发榜的时候,我在前两栏看到了你的名字,即使在那样的状态下,你也依然考出了让很多人望尘莫及的成绩,考进了名校…… 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把王鹤鸣从回忆的思绪里扯了出来,站在门口的夏瑜,看到一脸神伤的班主任,脸上露出些疑惑。 “王老师,我表姐说带我出去买点学习资料,可不可以给我的出入证明签个字?” “你进来吧。” 王鹤鸣看了一眼那张出入证明,又放到了桌上,想到自己也该回家吃晚饭了,他拎起外套起了身:“我也要回家了,我带你出去吧。” 夏瑜懵头懵脑地跟在王老师身后,走到了校门口。 向野在校门外的车里翻着刚买的书,等着夏瑜下课。今天刚到学校时,她就跟夏瑜打了招呼,开完家长会后会等她一起出去吃晚饭。 看到夏瑜和王老师一起走出来,她放下车窗,仰头看着一脸不自在的王鹤鸣:“王老师,去哪儿?我送你?” 王鹤鸣把手里的车钥匙往身后藏了藏:“不麻烦了吧。” “那好吧,王老师再见!”向野说得很利落,走得很干脆。 王鹤鸣站在校门口,有点哭笑不得,这就走了?还以为你至少会再问一遍。 “你们班主任是不是有点太年轻了?”向野看了看后视镜里的王鹤鸣。 “但是他教书很厉害啊,我们班数学平均分一直都是年级第三,仅次于那两个怪物班。”夏瑜条件反射式地维护着自己的老师。 “他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微信名字居然叫闲云野鹤。”向野想到自己刚刚还加了他微信。 “我们班男生之前问过王老师,为什么要叫那个网名,他说那是他向往的生活。”夏瑜说着打了个呵欠。 向野笑着点了点头:“你们王老师这心态,迟早要成得道高人。” “姐姐,李弋哥哥呢?”夏瑜其实也没见过李弋,但是总听自己姑妈提起这个“准姐夫”。 夏瑜不提,向野都差点忘了,刚刚家长会连挂了他三个电话,李弋以前从没在她这儿受过这种委屈,现在指不定嘴脸多难看呢。 “想吃什么?吃完了再带你逛一逛。”向野不想提他。 夏瑜也不是看不懂眼色,看出来向野不愿意提,她也就不再追问了。 等向野带着夏瑜吃饱喝足,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了校门口,夏瑜后知后觉道:“糟了,王老师没给我签出入证明,我进不去。” “那你怎么出来的啊?”向野觉得这个表妹也太懵了。 “王老师带我出来的啊。” “你叫他再把你带进去。” “我不敢。”夏瑜看了看手里拎的东西:“我跟王老师说你带我出来买学习资料,你看我现在,除了学习资料,什么都买了!” “你不早说,我想着不给你增加学习负担才没买的。” 向野看了一眼门卫室,那个大叔看起来有点凶,感觉不太好说话。 “啊!现在怎么办?马上要上课了!”夏瑜急得跺脚。 “你别急,我有他微信。”向野看着这个急急躁躁的傻妹妹,叹了口气,拿出了手机,开始发消息。 「王老师,夏瑜没有出入证明,进不了学校,能麻烦您移驾校门口把她带进去吗?」 正在整理试卷的王鹤鸣,看到微信消息开心得挠了挠额头,穿上大衣就往校门口跑,似乎又找回了,以前冲去操场做课间操时的那份少年莽撞。 王鹤鸣跟门卫打了个招呼,夏瑜马上就拎着大包小包,连蹦带逃地往教学楼跑,向野不好意思地朝王鹤鸣欠了欠身子:“辛苦你了,王老师。” “不辛苦。”今天第三次见面了,王鹤鸣似乎已经可以面色坦然的跟她对话了。 “王老师,你等一下!”向野突然想到后备箱里,还有李弋准备年前送给大客户的两盒天尖茯砖茶。 王鹤鸣看着她打开了后备箱,看不出来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向野端出一盒茶,塞到王鹤鸣手里:“家长会的时候,我看你拿了保温杯,应该是喝茶的。这盒茶,你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喝吧。” “不不不……不用,你拿回去。”王鹤鸣被她这像是当了十几年家长的熟练操作弄结巴了,看她突然端出这么一份大礼,慌忙推辞,放回了她手里。 “我这样是不是让你为难了?王老师,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也不用对夏瑜有什么额外照顾。”向野看他一身“清廉为师”的正气,赶紧解释。 就在两个人神色尴尬不知道怎么收场的时候,门卫大哥端着茶杯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了看对“收礼”不太熟练的王鹤鸣,又看了一眼向野手里的茶盒:“这可是好茶呀,王老师。” “我那儿还有一盒,我拿给您!”向野顺势又把手里沉甸甸的茶盒往王鹤鸣手里一塞,打开后备箱取出了另外一盒。 “这可太贵重了,这多不好意思。”门卫大哥嘴上客套地念叨,手却很诚实地伸了过去。 王鹤鸣看她空了手,往前走了两步,准备把手上这盒再递回她手里,结果向野一个闪身蹦进车里,一脚油门开车走了。 “王老师,你说这,我这跟着你,还得了盒好茶。”门卫腆着肚子,自然是得了便宜再卖个乖。 王鹤鸣只好无奈地抱着那盒茶,走回了办公室:她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 就在王鹤鸣看着办公桌上的那盒茶左右为难的时候,向野却因为送掉了这两盒“贿品”觉得浑身畅快。 摆脱了一直让她束手束脚,每天神经紧绷的工作之后,这两天她觉得世界一片清朗,每个细胞都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 就这样活着,也不错啊!而且今天还一连挂了李弋几个电话,这种“胆大妄为”的事做起来原来这么爽吗? 岳州回潭沙的路上,刚刚和一个品牌签完合同的李弋,揉着太阳穴翻看着另一个项目的招投标资料。 这两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以往很多由向野负责的工作,很多决策上的事项没办法分摊不下,只能落到了他手上。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混乱的感觉。 李弋不知道向野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变得这么任性,不负责任,甚至拒绝沟通。他的气愤里,也有一些无奈。他再次拨打向野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向野这次没有故意拒接他的电话,的确是正在通话中。晚自习的数学测试结束后,夏瑜想到一个人开车回家的表姐,想打个电话问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 王鹤鸣拎着装了数学测试卷的包走到一楼,正好看到夏瑜背对着楼梯,靠着高三(1)班教室前门旁的灭火箱在打电话。 “姐,你到家了吗?”夏瑜的声音从小就格外脆亮。 “夏瑜?这谁的号码啊?你妈让我存的不是这个啊。”向野说着又看了一眼那个陌生号码。 “我同学的!” “哦,我还没到家呢,车子抛锚了,打了保险公司的电话,在等拖车过来。” “怎么会抛锚了呀?那你一个人大晚上的安全吗?” “很安全,路边小卖部的老板,是我高中同学的爸爸,我正在跟他们聊天。” “那你注意安全啊!” “放心吧,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上课呢。” “好的,姐,拜拜~” 王鹤鸣也只是听了个大概,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向野的车在回家的路上抛锚了。 “夏瑜,你手机不是上交了吗?”王鹤鸣走到夏瑜身边,发出了班主任的疑问。 上庸一中有规定,学生在校期间必须要上交手机。 “王老师!这是我借的!我马上还回去!”夏瑜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王老师吓了一跳,说完就“做贼心虚”地跑了。 王鹤鸣看了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突然回过神一般,往停车场狂奔。 他很熟悉从上庸市区到向野家的这条路,回到上庸一中任教之后,他时常开着车在这条路上往返,虽然从来没有再遇到过她。这条路的路况,他可能比向野要熟悉得多。 等他一路飞车赶到向野那辆白色的奥迪 A4 附近的时候,看到车子正好在装拖车绳,向野和几个中年人站在一旁,有说有笑。 他看到车子被拖走后,向野坐进了小卖部门前那辆七座的灰色面包车,车主看样子就是小卖部的那位男老板。 这是要送她回家?王鹤鸣看到向野在上车前,朝自己车子的方向望了一眼,他应激式的关闭了前照灯,关完灯又觉得自己怪不磊落的,也不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到底在慌什么? 向野和小卖部老板在面包车里聊得天南海北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到后面那辆不近不远跟着的黑色牧马人,一路跟到了她家。 王鹤鸣看着她和面包车里的司机挥手告别,看着她走进了那个中式的三合院,然后才把车掉头,又驶入回城的路。 回家的路上,他脑子里有十万个为什么在滚动,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追问什么。 千万个追问里,他最想问的是:向野,你过得好吗?
第4章 老乡说,糍粑必须趁热打 向野回老家这几天,和写字楼里的日夜颠倒比起来,的确是过得挺好的。 每天早上不是被闹钟叫醒,而是隔壁邻居家公鸡的打鸣。中午不用看着外卖单犯选择困难症,妈妈亲手做的家常饭菜样样可口,晚上还可以锻炼锻炼身体,陪爸爸聊聊天,不用再担心被李弋的突然一个来电,就拽进工作状态。 她现在一想,忙得心率不齐的那几年里,根本就没有过这样的清闲,哪怕是一天。 昨天开完家长会,等夏瑜下课的间隙,她钻进了上庸一中附近的新华书店,买了一摞关于上庸的书,地理的、人文的、旅游资源的、民俗文化的,涵盖了方方面面。 上大学以后,她一直保持着每天早上晨读一小时的习惯。即使工作之后忙得晕头转向,她宁愿早起一小时,也一直在坚持。长期保持阅读,给了她很多的能量。 现在,虽然手里的咖啡换成了妈妈泡的花果茶,书籍满墙的书房变成了清风满堂的卧室。但是在老家的清晨,穿着家居服,捧着热茶,翻着书,自有另一番惬意。 向野神思专注地翻看着《上庸市志》,上庸市下辖两县两区,两县分别是三佑县、四礼县,两区分别是五陵区、九安区,向野家所在的沵湖镇隶属三佑县。 三佑县之前一直是国家级贫困县,今年刚摘了贫困帽。相比隔壁的四礼县,第二、第三产业的发展相对滞后,相对于五陵区,没有那么多丰富的旅游资源,相对于位于上庸市区的九安区,更没有天子脚下的得天独厚。 沵湖镇也是三佑县的一个边缘小镇,这个小镇一共有七个村。向野的家,位于沵湖镇中心的向善坪村,因为交通便利,加上地段开阔,整个镇的学校、医疗、政务、商业资源,都集中在这里,也算是整个沵湖镇核心配套的集合地。 向野看得格外专注,茶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她端着茶杯去续茶,转头看到窗外的道路上,一群人抬着一个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木制大蒸桶,走进了隔壁邻居玉兰婶子家。 这是她童年里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打糍粑。 向野端着茶杯,走进一楼的厨房里,看到妈妈也在用大木桶蒸着糯米。 “现在还有人打糍粑啊?我以为都是去市场上买了。”向野倒了杯热水,放进去几粒枸杞。 “买的哪有自己打的香啊?等糯米蒸好了,我也要过去排队。”夏青竹看了她一眼。 “妈你待会儿过去的时候叫我啊,我也去凑凑热闹。” 向野言辞间兴致很高,夏青竹听到女儿的话,往灶膛里又递了几块木柴,没有应声。 全村的人都知道,他们家向野在潭沙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了,如果别人看她现在天天闲在家里,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编排呢。 “你就跟他们说我休年假了。” 向野看她妈一脸不乐意的样子,心里有明镜。她觉得她妈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看他们家的笑话,所以总是活得那么拧巴。 到了隔壁邻居家里,看到那个打糍粑的石臼,还有那两个一捶一顿地用木槌用力砸着糯米团的大叔,向野儿时的记忆愈加清晰起来,这股乡里乡亲的氛围里,让她突然有了记录的冲动。 她拿出手机,拍下了眼前没有剧本雕琢的场景:久经年岁的石臼,一桶桶冒着热气的糯米,举着糯米团子边吃边跑的小孩儿,一边揉面团一边说笑的大妈大婶,打糍粑的中年大叔额头的汗珠,摆放糍粑的超长木桌…… 向野不知道的是,自己沉迷拍摄的时候,成了别人闲聊的话题主角。 “那是向万林家的老大吧?” “是他们家向野哦,好像回来有几天了。” “她不是在潭沙开公司当老板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青竹前阵子还说,她和那个一起开公司的老板订婚了。” “不是闹掰了吧?” “可能公司不行了。” “指不定也是受疫情影响了,我侄子的旅行社都关门了。” “我妹在五陵那个民宿,低价都转不出去,这几个月挣的几个钱都不够交一个月房租的,她也是快急死了。” …… 拍好视频的向野,走进了正在七嘴八舌的婆婆妈妈堆里,洗了洗手也学着她们团起了糯米面团。 以前的她,对这种三姑六婆团团围坐的场景总是避之唯恐不及,一来是很多人不知道怎么称呼,怕出洋相,二来是听她们东家长西家短的,自己也插不上话。 可能是氛围令人上头,她居然也有了拉拉家常的冲动。 看到向野突然坐了过来,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几个健谈大婶,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啊?”向野是真没听到她们说了什么,随口来了个开场白。 “我们能聊什么啊,不就是洗衣做饭、种地插秧、家长里短的那些事情呗。”年纪稍长的友兰婶出来打太极了。 “是啊,我们都是没上过大学的,也聊不出什么好新闻。”说话的这位是镇上修车行的老板娘。 向野笑了笑,想来是自己打扰了她们聊天的兴致,她赶紧换了个话题。 “我刚刚拍了几段视频,发现大家都特别上镜。” 向野说着举起了手机,在她们面前开始播放刚刚的一段视频素材,几位大婶看到视频里自己的样子,和她们自己拍出来的,确实大有不同,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始你推我搡。 “小野,你没有抖音吗?发抖音上啊。”友兰婶乐呵呵地看着她。 “注册了一个,没怎么用过,不太会用。”向野倒也不是谦虚,她始终觉得看短视频是消磨人生、浪费时间,自己拍短视频又会浪费太多精力。 !DEA 倒是有个新媒体推广部,负责人是李弋从 W 大新招来的学妹赵励励。向野从来没插手过短视频平台推广的相关业务,也没时间去深入了解,只是对私域流量、短视频平台的品牌运营有一些浮于理论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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