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回潭沙了,她订婚了,她分手了,她要去相亲了,还有她高考前那场大手术…… 这些信息把他的脑子搅得很乱,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得越多,离那个未知谜题的正解就越远。 向野在王鹤鸣发呆的时候,就已经赶到了卡普西餐厅,毕竟上庸市区就那么大,留给导航发挥的时间真的很少。 走进卡普西餐厅,17 号桌,已经有人了。 从那个男人的背影看来,不是向野刻板印象里大腹便便的男公务员,甚至有些瘦削。宽宽的一字肩把那件黑色针织衫的剪裁撑起来了,头发收拾得很利落,看这个发量,应该也没有地中海危机。 向野抱着羽绒服走到他身后:“你好!” 就在她坐下的那几秒里,她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男人眼里,惊喜的炬光突然熄灭的微妙瞬间。 “你看上去,有点失望啊。” 向野端起柠檬水抿了一口。 “没!没有。” 章恪文紧张地推了推眼镜。 “让我猜一猜,嗯,他们跟你说是约了向万林的女儿来跟你相亲,是吧?” “是,我姑,跟我爸打电话是这么说的。” “但是他们没说是哪个女儿,是吧?” “是……没有。” “你以为是向里,是吗?” 章恪文的确疏忽了,他听说的是向家的大女儿早就在潭沙安家了,自然以为来跟他相亲的是向里。 向野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看起来是个体面又腼腆的人,索性不绕弯子,想给他一刀痛快的。 “向里有男朋友,好像调到省直单位去了,她现在也在准备考试,可能也会去潭沙。” “我知道。” “知道你还来?” “万一呢。” 说到这里章恪文终于抬起头,看着向野苦笑了一下。向野看着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虽然也很好奇他和向里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但是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实在是不好施展窥私欲。而且今天,她本来就是带着别的目的来的。 “听说你在市委宣传部上班?” “啊?” 章恪文已经准备好了,被她追问自己和向里的感情经历,没想到她话题转得这么快。 “你负责哪一块儿啊?” “我主要是负责文化旅游产业相关的一些工作。” 向野露出正中下怀的微笑:“那现在市里的文化旅游产业都有些什么新的发展动向啊?” 章恪文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向里的这个姐姐,据说在潭沙就是做广告这一块的。听她这话,看来是想在上庸发展文化旅游产业的相关业务了。他喝了一口咖啡,也不打太极,大概说了一些已经对外公开的,不涉密的规划。 两个人有来有往地聊了一个多小时,如果不是章恪文下午三点还要去单位上班,他们似乎可以一直聊下去。向野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有能力、有朝气、有使命感的公务员形象,章恪文也见识到了向野谈话时的专业和魄力,她给了他一些看问题的新角度。他们从彼此的话里,受到了很多启发。 相亲愉快结束,两个人要分别时,向野提到跟家长交差的事。 “你也不想总被他们逼着相亲吧?” “不想。” 章恪文头摇成了拨浪鼓。 向野建议道:“我们俩统一口径啊,就说互相看对眼了,能拖一阵子是一阵子。这样我妈也就没理由逼我回潭沙了,你也不用被家里逼着相亲了,互惠互利,两全其美。” “可以,听你的。”章恪文笑着点头,求之不得。 就在向野和章恪文有说有笑地走出卡普西餐厅后,沉寂了很久的 0802 班级微信群里,蹦出了一条新消息: 苏蓝:「你们猜我刚刚看到谁了?向野!向野在我姑姑的西餐厅里,和一个男的约会!浓情蜜意聊了一个多小时!」 这个群里并不是每个 0802 班的同学都在,向野就从来没有被邀请入群。但是她无疑是令人无法忽略的“明星人物”,一出场就炸出了这个群里的各路潜水达人。 陈雁飞:「向野?她回上庸了?」 王琳琳:「她回来没告诉你?」 彭志酬:「感觉我高中毕业后就没见过她了,以前还做过同桌呢。」 李爽:「这可是咱们班的“珠穆”啊,我只记得她真的是又高又冷。」 钟诚:「浓情蜜意聊了一个多小时?」 张明捷:「我倒是很好奇,和她约会的那个男的,什么男人入得了她的法眼啊?」 扔出这个炸弹的苏蓝当然不会错过这个被集体关注的机会,接着放出了另一个炸弹。 苏蓝:「我这里有图有真相哦,想看的就回复一句“苏蓝女王”哈哈哈~」 高阔:「苏蓝女王」 彭志酬:「苏蓝女王」 赵磊:「苏蓝女王」 李爽:「苏蓝女王」 跟风刷屏的,多是曾经的男同学,除了李爽,其他女生集体沉默,也是很有意思了。 苏蓝:「珠穆原图来啦,高清无修!」 苏蓝:「图片」 王琳琳:「我是不是飘了,我觉得我现在比她好看,哈哈哈哈哈」 李爽:「人家这是纯素颜。」 赵磊:「女神依然是女神,不开美颜也足够艳压群芳了。」 钟诚:「比网上那些浓妆艳抹的网红的确耐看多了。」 彭志酬:「说实话,我觉得我老婆比她好看。」 高阔:「以前还真没见她这么笑过,这男的我嫉妒了。」 …… 这个沉寂的微信群重启了难得的热闹,一听说向野回到了上庸,一堆人在八卦围观。 陈雁飞点开苏蓝发在群里的那张照片,向野看着对面的男生,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向野并不知道自己的“相亲场面”正在被那群曾经的高中同学鉴赏,直到回到了向善坪的家里,她也没有发现自己眼镜丢了。 夏青竹看她满面春风的样子有些意外:“相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工作体面,长得也行,人也踏实,先处着吧。” 向野右手食指转着钥匙扣,说这些话的时候笑靥如花。 就在夏青竹看着她将信将疑的时候,玉凤姐的微信语音发来了,语调比昨天更亢奋了。 “哎呀青竹,真的是,我们家恪文说向野特别好,他们聊得也特别好,我看找个日子两家碰个面,这事儿八字就有一撇啦!” 夏青竹“总导演”,根本没想到剧情的发展方向是这样,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好尽力压制住血压的飙升速度。 另一个非常难受的人,是夏瑜,整个下午的课,她都上得忐忐忑忑。上次偷偷打电话被撞了个正着,今天中午没签出入证明出了校门,又被抓个正着,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王老师数罪并罚了。 关键是她时不时还会回想自己和表姐在砂锅粉店的那番对话,一想到向野那些关于王老师的胡说八道,她就尴尬得头皮发麻。
第7节 晚自习铃声即将响起,数学课代表抱着一叠试卷进了教室,对着夏瑜大喊:“夏瑜,王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该来的,总会来的,菩萨也是会发怒的。夏瑜敲门的时候,王鹤鸣还在看下周的月考安排表。 “进来吧,坐。”王鹤鸣眼角带笑地看着她。 坐?夏瑜知道,王老师让你坐,那就意味着不是三言两语会结束的谈话,死了死了死了,这次肯定死定了。 王鹤鸣把向野落下的眼镜递给夏瑜:“又落东西了。” 为什么说又?哪里又了?夏瑜脸上大写的懵。王鹤鸣没用主语,其实他想说的是:向野又落东西了。 高中的时候,王鹤鸣偶尔会打着去找赵磊和高阔的名义,去 0802 的教室晃悠一圈,顺手把向野落在操场上的、食堂餐桌上的……钥匙、眼镜、耳机什么的,放回她桌上。 夏瑜低着头,紧张兮兮地接过眼镜,她很想逃跑,但是她不敢。 “下周又要月考了,你准备得怎么样啊?尤其是语文。” 王鹤鸣指了指电脑上的月考安排表。 夏瑜听到语文就头疼,但是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回一句:“我会好好考的。” “你表姐……” 王鹤鸣的右手食指按了按太阳穴,正想着怎么说下去。 “我表姐不是那种人!王老师!”夏瑜猛地抬起头,说得一板一眼,义正严辞。 王鹤鸣撇了撇差点起飞的嘴角:“什么这种人那种人?” “她就是嘴上说说,她不会破坏你和陈医生的感情的。” 夏瑜很怕王鹤鸣会把自己的表姐当成那种没有道德感的“坏女人”。 “我跟陈雁飞不是你们以为的,哎,我干嘛跟你说这些……”王鹤鸣觉得跟自己学生交代感情状况,实在是有些太奇怪了:“我想说的是,看样子你表姐也很关心你的语文成绩,你这次月考也要多上点心,好不好?” “我会好好考的。”夏瑜微微低头,把这句敷衍的话,又说了一遍。 “下次这种情况,要记得来找我签出入证明,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得知道你是跟谁出去了,为什么出去啊。” “知道了,王老师。” “课代表应该发完上次考的数学试卷了,你考得不错,不过那个填空题不该错的,还是粗心了,回去自己再找找问题。你先回教室吧,快上课了。” “王老师再见!”夏瑜话音还没落,人就已经跑出了办公室。 王鹤鸣对着门口长叹了一口气,这说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我和陈雁飞看起来那么像情侣吗? 正想到这儿,陈雁飞的消息就发过来了:「今天也是要加班的一天,小陈太苦了。」 如果是以往,王鹤鸣会礼貌地回复一句:「陈科长,加油。」 但是被夏瑜今天这么一顿掰扯之后,他实在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消息了,算了,还是回了个「加油。」。 陈雁飞一点都不意外,也习惯了王鹤鸣回她的消息总是惜字如金,不管她费尽心思找什么话题,他跟她就是聊不起来。她忽然想到了班级群里提到的,关于向野相亲的事。 陈雁飞:「你还记得我们班的向野吗?」 王鹤鸣没回消息,因为他去教室上课从来不带手机。陈雁飞等了一会儿,看他没有回复,只好继续编辑、发送信息。 陈雁飞:「今天苏蓝在她姑姑家的卡普西餐厅看到她了。」 陈雁飞:「她在那儿和一个男的约会。」 陈雁飞:「苏蓝说他们开心地聊了一个多小时,看来是很有共同话题。」 陈雁飞: 「图片」 陈雁飞:「果然喜欢一个人,眼睛是藏不住的。」 就这几句话,还每一句都隔了十来分钟才发送,等她这几条信息发完,王鹤鸣也终于下课回到办公室了。 陈雁飞没想到,王鹤鸣会对她这些一句一句的试探毫无反应,手机反复地放下又拿起,等他的消息。她心里有点急,王鹤鸣,你不会还对她念念不忘吧? 本来今天听了墙根儿,信了夏瑜,看向野素面朝天,一身随意的样子,王鹤鸣也觉得向野对这次相亲十分敷衍,并不上心。 但是看到照片里,她望着对面那个人笑得眉眼灿然的样子,他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第8章 最后一栋吊脚楼,不能拆 向野相完亲回到向善坪的这几天,什么平安夜、圣诞节,在农村都是不值得庆祝的一天。她沉浸在家乡的天地精华里,雷打不动地看书、洗漱、吃饭、跳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白天偶尔下楼,去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坐一坐,要么就在二楼的露台上晒晒太阳,夏青竹时不时从她身边经过,看到她总是在看短视频、看直播,或者跟人打电话聊个没完。 她看着眼前这个忽然变得“玩物丧志”的女儿,焦虑得抓狂,但是又拿她没有办法。打电话给向里,想让她劝劝姐姐,反而被二女儿教育了。 “妈,姐一年到头也难得休息几天,你就不要老在她面前唠叨了。” “好好好,你们两姐妹加上你爸全是一头的,就我是恶人。” “沵湖友友抖音互赞”微信群里的各位大妈大婶,每天还在持续分享个人的日常。向野虽然不爱在群里闲聊,但是她们发的每一条,她看到后都会礼尚往来地赞回去,虽然那些视频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看的,内容也都大同小异。直到友兰婶的那个开旅行社的侄子王子聪,在群里发出了一条求赞视频。 “疫情搞得旅行社经营不下去啦,导游们也都失业啦,只好回村里卖卖腊肉和葛根粉啦,各位网友有需要的可以私信我,保证是正宗土家腊肉,纯正野生葛根!” 看着视频里那张努力吆喝又有些强颜欢笑的脸,再看到那屈指可数的几个赞,向野陷入沉思。 “打糍粑”和“杀猪饭”那两条视频都收获了非常好的数据,这是让她没想到的,她觉得自己可以继续做点什么,但是还需要再理一理头绪。 她最近每天在看一些头部网红的视频和直播,也是在一边学习,一边思考。 王子聪的这条视频,让她又有了一个新思路,大批失业的导游,门可罗雀的景区,还有那些被疫情困在家里想出门旅游又没办法出行的游客……她新建了一个文档,记录了一些新想法。 向野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雷厉风行的执行力,还有刻在基因里的“闲不下来”。 显然,自驱力当然比他驱力,让她更有执行力。 然而泉涌的思路突然被夏青竹几句话打断了:“外公家出事了,我要去山里看看,你跟我一起去吗?” “出什么事了?”向野合上了电脑。 “你小舅和小舅妈要把老屋拆了建新房子,你外公不同意,吵起来了。” “我外公那栋吊脚楼?” 向野急急地走出房间。 “是的呀,这老屋年纪比我还大,真要说拆了,我还有点舍不得。可你小舅,也是怕老人住着出什么事,自己照顾不到。” “不能拆啊,这可是东楠隅最后一栋吊脚楼了!妈,我们赶紧过去。” 等向野和夏青竹火急火燎赶到外公家,争吵进入了暂停。向野看到外公和外婆急得直抹泪,小舅犟蹲在一旁,余怒未消地抽着烟。小舅妈在默默地扫着地,收拾着砸碎了的碗碟。 “小舅,这房子不能拆。” “这房子几十年了,你没看好多地方木头都糟烂了,不拆等着它自己塌吗?这还怎么住人?” 向野看夏青桦在气头上,想等他冷静一下。她绕着这栋吊脚楼走了一圈,老屋的台阶两侧布满了青苔,这是一栋土家族典型的依山就势的“干栏式”吊脚楼。 这栋老屋,不是很多年前那种楼下蓄畜、楼上人居的吊脚楼设计,楼下正中间为堂屋,两边则为厢房,花格窗上,寓意吉祥的图案依稀可见。 小青瓦、木栏扶手、司檐悬空,和不远处那些新建的砖楼、小洋楼比起来,这栋吊脚楼的每个细节都透着格格不入的古朴。虽然年岁很久了,但是的确还没有到必须拆了的地步。 “我可以找人修,小舅,但这房子真不能拆。”向野走完一圈,更坚决了。 “你找人修?” 夏青桦丢掉手里的半根烟,满脸狐疑地看着自己这个“自以为是”的外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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