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说的,我们共事两年多了,我哪能拿你的事儿赚银子呢。”秦长舒一脸正直。 “哦~”宁朝阳感动地颔首,然后问,“押私事赢了能赚几两?” “十两。” 嘴比脑子跑得快,秦长舒答完才意识到不对。 宁朝阳拂袖就走,越过华年的位置,拂过程又雪的长案,一巴掌就拍在正在数银子的沈浮玉面前。 “为的是公事。”她皮笑肉不笑地道,“结算吧。” 身后传来一声秦长舒的哀嚎:“朝阳你不能不讲理,他在仙人顶上看你的眼神那可不一般,怎么能是公事呢。” 华年闻声就笑:“秦大人糊涂啊,堂堂定北侯,若真为私事一大早来咱们凤翎阁,ᴶˢᴳᴮᴮ那传出去岂不是荒唐。” “程大人押的什么?”宋蕊好奇。 程又雪皱着小脸:“私事。” “你又是为什么?”华年纳闷。 “我就觉得侯爷对宁大人好像不一样。”她咽了口唾沫小声道,“侯爷待旁人虽也有礼,可轻易不靠近,也不多话,整个人冷冰冰的。但刚刚跟宁大人站在门口时,他瞧着不但有了人味儿,还有些手足无措。” 手足无措?谁?李景乾? 宁朝阳倏地冷笑:“你有空不妨去看看眼睛。” 程又雪脑袋一缩,当即不吭声了。 沈浮玉乐呵呵地结算了各位的赌注,算了一下自己还净赚五十两。她包起银子,破天荒地一把塞进了宁朝阳的怀里。 朝阳不解:“做什么?” “没什么,太沉了不想拿,所以给你好了。”沈浮玉摆手。 以往这人一看见自己都是要开口吵架的,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掂了掂银子,满脸莫名。 “你其实已经救过我和他一回了。”沈浮玉转身,有些别扭地道,“早就不欠什么了,用不着还过意不去。” 微微一顿,宁朝阳没好气地道:“你哪只眼睛看我过意不去,我做的都是忠君之事。” “是是是。”沈浮玉撇嘴,拎起她的文卷就吆喝:“蒋林,随我去一趟户部。” “来了大人。” 绛色的官袍一扬,眨眼就消失在了门外。宁朝阳捏着银子站了一会儿,垂眼将它塞回了沈浮玉桌下的箱笼里。 一个镖局而已,她还没到缺银子的地步。 不过,今日的沈浮玉,看起来似乎比先前要顺眼不少。 拢袖回到自己的长案前,她开始细阅最近上京衙门里积攒的疑难案卷。晌午就在阁里用膳,下午又继续伏案。 眼看日近黄昏,宋蕊突然跑来与她道:“大人,您今早交代的过名之事,好像不太顺利。” 一般的铺面易主流程都很简单,但她这个是镖局,得过上京户部兵部好几个地方的审阅。 宁朝阳听着,也没太当回事,毕竟是黄厚成想要的东西,他人脉那么多,会自己想办法的。 可是,当她忙完准备回府的时候,宋蕊却又跑来了。 “大人。”她道,“卑职听说黄尚书在户部与人争执起来了,定北侯爷刚好在附近喝茶,就过去看了一眼。” 怎么哪儿都有他。 宁朝阳抿唇:“然后呢?”
第68章 是这个医馆不值得 “然后。”宋蕊将一叠东西捧起来给她,“他们就让我把这些带回来给大人您。” 熟悉的纸张,上头还盖着她的鉴章和指印。 宁朝阳眼皮跳了跳。 黄厚成吃肉向来不吐骨头,肯把这些还给她,那想必是李景乾拿剑架在人脖子上威胁,亦或是端着架子欺压。 不管是哪一种,黄厚成都不会把账算在李景乾头上,他只会算在她的头上。 这不是替她得罪人吗。 深吸一口气,宁朝阳拿过那叠文契就上车往户部走。 她想过李景乾会将场面闹得很难看,也想过黄厚成会咬牙切齿地等着与她秋后算账,但真随着侍从踏上高楼,抬眼却只看见—— 黄厚成喝高了,正双颊通红地抱着李景乾的胳膊,一口一个大哥。 “我为官这么多年了,从未遇见什么人像大哥这般照顾我!” “大哥,我往后就跟您混了,您指哪儿,我打哪儿!” “大哥您这话就见外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聊到起兴处,黄厚成扭头看见了门口站着的她,当即嘴一咧:“大嫂!” 宁朝阳谨慎地后退了半步。 李景乾瞥她一眼,抬手就按住了黄厚成的肩:“叫宁大人。” “宁大人。”他当即照办。 这场面真是说不出来的怪异。 宁朝阳勉强抬了抬嘴角,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去黄厚成身侧低声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黄厚成一听就摆手,然后指着李景乾道:“这是我大哥,我亲大哥,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嘴角微抽,朝阳道:“如果在下没记错,大人比定北侯年长十岁还有余。” 这声大哥是怎么好意思叫出来的? “嘘——”黄厚成给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醉醺醺地道,“你不说,大哥不知道的。” 宁朝阳:“……” 李景乾只是心狠,又不是眼瞎。 放弃了跟醉鬼沟通的想法,她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这人:“侯爷?” 镖局转让的文契全在她手上这一叠东西里,连房契和地契都一并夹在了里头。 李景乾垂眸饮酒:“这是黄大人自己的意思,与我无关。” 骗鬼呢,黄厚成是出了名的胃口大,都吃下去的东西了,哪还有主动吐出来的道理。 她皱眉想反驳,却听黄厚成登时就道:“大哥说得对,是我自己琢磨的,与宁大人共事也有两年了,一点小忙,何至于让大人重谢。” 小忙?那日答应她的时候,他分明还很勉强,说一旦被人发现就是掉脑袋的事,要她一个镖局不过分。 可一转眼,竟又变成小忙了。 宁朝阳抿唇打量黄厚成,发现他脸上当真没有半点不情愿,甚至还一脸欣喜。 她默了默,而后起身:“既如此,那在下就不打扰二位了。” 只要黄厚成不记恨她,别的事就都无关痛痒。 “宁大人。”李景乾唤了她一声。 宁朝阳不耐烦地皱眉,深吸一口气,又带着微笑转头:“侯爷有何吩咐?” “天黑了,我没有车驾。”他微微抿唇,“可否劳烦大人送我一程?” 废话,当然是否。 她张嘴就想拒绝,黄厚成却跟着点头:“送送吧,外头路黑,我大哥不好走,有劳宁大人了!” 宁朝阳闭了闭眼。 风吹着酒气弥散到了街上,她冷脸走下楼梯,大步迈上了车辕。 李景乾跟在她身后,走到车边却就停了下来。 “怎么?”她倚在窗边看他,“需要在下给侯爷拿个小凳儿?” 他没吭声,兀自站在那儿,眼里有一瞬的恍惚。 天上仿佛又飘起了细雨,明媚的姑娘倚在华车上,指尖葱白,神色慵懒。清瘦的大夫站在雨雾里,墨发松散,背脊孤直。 江亦川当时其实是故意的。 他故意痛打赵申,故意受伤,故意要柔弱地站在那里惹她怜爱。因为不那样的话,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她回头。 那时候的宁朝阳还很好哄,哪怕刚刚还在生他的气,一转头看见他受伤了,便又心疼起来。 可眼下。 雨雾散去,月色无声,明媚的姑娘变成了冷漠的女官,依旧是倚在华车上看他,眉眼间却只剩下了防备和抵触。 李景乾垂眼,轻声与她道:“大人若是不想与我共乘,那便借我一盏车灯即可。” 车灯怎么借?摘一盏下来给他?那待会儿车夫看不清路摔去哪儿了算谁的? 她满是不悦,正想让他赶紧上车长痛不如短痛,这人竟就拂袍往前,慢慢走了起来。 车夫会意,驾车跟在他旁侧。车灯盈盈,照亮了他前头的一片路。 宁朝阳把话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过什么,但看得出来,李景乾对她的态度变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仿佛看见了江亦川。 背影挺直,墨发微扬,皦玉色的袍子在暗处恍然若白。 她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变了又如何。 她已经不稀罕了。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在哪儿转了个弯,又继续往前走了。 宁朝阳没有察觉,她只摩挲着手里的房契和地契,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两炷香之后,车慢将停。 以为是将军府到了,宁朝阳转头就想与外面的人告辞。结果视线一转,她看见了自家宅院的围墙。 嗯? 她皱眉问车夫:“我没有吩咐清楚是去将军府?” 车夫尴尬地转头,小声道:“是这位,他……” 宁朝阳看向李景乾。 他正在她车边望着前头仁善堂的方向,眼神有些晦暗难辨。 “宁大人。”他道,“人我替你保了,前头那医馆你能不能继续开着?” “侯爷说晚了。”她遗憾地摇头,“里头的药材和布置都已经清拆,再重新布置要花很大的功夫。” 他皱眉:“沈晏明不值得你花功夫?” “非也。”宁朝阳笑着看向他,轻描淡写地道,“是这个医馆不值得。” 李景乾一怔。 他转眸看她,试图解释仁善堂开得不错,即使没有日进斗金,但也算蒸蒸日上。可目光与她一对上,他觉得自己喉咙像被人扼住了。 宁朝阳说的是医馆。 但又好像不止是在说医馆。
第69章 侯爷送来的人 时辰晚了,平宣坊的灯一处接一处地暗了下去。 李景乾走到仁善堂面前,抬头看了看门楣,发现宁朝阳当真不是在说笑。 匾额拆了,门帘拆了,半掩的门扉里空空荡荡,已经是什么也没剩下。 不愧是她,做什么都雷厉风行,不留余地。 沉默地抚了抚门弦,他转身,看着已经走到前面的马车,想上去跟她说声抱歉,想ᴶˢᴳᴮᴮ说若不是因为误会,他未必会选那种方式离开。 结果话还没说出来,就听得前头有人欣喜地喊:“大人,你回来啦!” 李景乾皱眉抬眼。 一片光在前头的角门处亮起,有个穿着白衣的小郎君站在光里,正雀跃地朝马车挥着手。他身弱如柳,眼波盈盈,干净又俊秀的脸上盛满了天真又纯粹的笑意。 ……哪来的玩意儿? 他戒备地停下了步子。 乍然出现个人,宁朝阳也茫然了一瞬,但她很快就想起来了,掀帘踩着车辕下去便笑:“这两日忙了些,难为你还主动出来接我。” “大人这说的哪里的话,我就是个外室,不主动些,难不成还等着大人来哄么?”齐若白大方地道。 李景乾听得一刺,不悦地眯了眯眼。 前头的宁朝阳倒是很开心,站进那人提着的夜灯光亮之中,二话不说就与他摆手:“侯爷慢走。” “你……” 没再听他说什么,宁朝阳带着小郎君就跨进了门。 那郎君似乎没注意到后头还有个人,他只跟着宁朝阳,嘴里叽叽喳喳个不停:“许管家说大人怕黑,我想着这么晚了,四处不都是黑的?该提灯来接大人才好。” “大人肯定累了吧?我给大人炖了汤,就放在东院里。” “沐浴用的热水也已经烧好了,您现在去正好能用上。” 角门吱呀一声合上,那嘈杂的动静也渐渐远了。 李景乾站在门口,看着前头的光骤然消失,衣角边就只剩了夜间的凉风。 他有些不可置信。 这才过去几日,这府上怎么可能就来新人了。 他快步转身,走向后头不远处牵着马的陆安,严肃地道:“立刻着人去查,我倒要看看这人是何方神圣。” 陆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怎么?”他不解,“区区外室,我难道查不得?” “自然查得。”陆安点头,“但不用另外派人,卑职就能回答您——那人叫齐若白,是仙人顶上的官倌,前些日子由您亲自替他赎身,送到了宁大人府上。” ??? 李景乾又急又气:“我送她就收?” 那不然呢! 陆安头一次对自家侯爷有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人家身家清白,模样俊俏不说还热情体贴,这样的人送上门,宁大人岂会不收!” “……”李景乾闭了闭眼。 他当时只是在赌,赌她心里没有放下自己,也不会那么快接纳别人。谁料这个小郎君这么会来事,给她提灯引路,给她烧水泡澡,还,还给她炖汤? 深吸一口气,他理智且认真地对陆安道:“你去把人要回来,就说我不送了。” 陆安一滞,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这个卑职恐怕不行。” 若是一般的府邸,他厚着脸皮说不定也就去了,但那是宁朝阳的府邸,半夜三更去抢人,与叫他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咬咬牙,李景乾转身就想自己上前。 陆安拽住了他的胳膊。 “侯爷。”他叹了口气道,“您别再折腾了。” “这叫什么折腾。”李景乾不悦地道,“我不过是知道自己错了,想改。” “您是有错,但哪些错是知道就能改得了的?”陆安摇头,“敢问侯爷,若重来一次,您可还会来上京救胡副将?” 脚下微顿,李景乾抿唇:“会。” “再度阴差阳错地被宁大人看上,您可还会起利用她的心思?” “会。” “那么利用完她,您可还会继续留在她身边,一辈子隐瞒身份,只为与她厮守?” “……不会。” “您看吧。”陆安唏嘘摇头,“重来一次也都不会改变的事,您就算说了抱歉又有什么用。” 李景乾捏紧了拳头。 他想反驳陆安,可将脑子里的话都刮了一遍,他也没找到哪句合适。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不纯粹,他是,她亦是。只是后来谁都没能控制住,她对他心软,他亦动摇心神。 疙瘩打在最里头的地方,外头的情绪已经绕成了线团。 怎么解? 风从他的墨发间拂过,在黑沉沉的街上打了个圈儿,吹向了明明亮亮的宁府。 宁朝阳坐在东院的椅子上,纳闷地看着面前的小郎君。 先前在仙人顶上她瞧这人多才多艺,以为是个安静内敛的,没想到离开诗画笔墨,他竟像个转得停不下来的陀螺。 “大人饿不饿?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晚上睡这儿还是主院?我用不用洗个澡?” 她有些哭笑不得:“你嘴不干么?” 齐若白摇头:“我刚喝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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