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了一众事宜之后,李景乾去换了身雪锦长袍。 陆安一边套车一边问他想去哪里,他不甚在意地说只是随便走走。 结果陆安搬完茶具回头,人没了,刚套好的两匹马也少了一匹。 他没好气地叉腰:“去宁府就去宁府,与我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李景乾嘴角带笑,不用问路就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宁府的所在。 但是。 远远看去,东侧门上竟挂了白幡。 脑子里嗡地炸开,他盯了那白幡一会儿,接着就狠夹马腹疾驰而至,翻身下去猛敲侧门。 “来了来了。”许管家连忙过去拉开门扉,不甚高兴地道,“哪有敲得这么……江大夫?!” 一看清外头人的脸,他老人家好悬没吓得跌坐下去。 “谁的白幡?”李景乾问。 “你……你……” “我问你这是谁的白幡!” 被他身上的气势一惊,许管家连忙道:“是齐小郎君的,他昨日殁了,大人正伤心呢。” 耳边的嗡鸣声渐渐消散,李景乾缓了口气,掐着眉心冷静半晌之后,才恢复了常态:“如此,便让我也进去吊唁一二吧。”
第96章 一个荒唐的提议 宁朝阳正在主院的书房里写悼词,抬起来的毛笔一顿,她倏地就抄起桌上的镇纸扔向了窗外。 风声舞动,李景乾抬手将那厚厚的镇纸接住,不由地闷哼一声:“大人下手还真是不留情面。” “是你。”她站直了身子。 待看清她的面容,李景乾有些不高兴:“一个官倌,也值得你难过成这样?” 原先看她为江亦川的死憔悴狼狈,他心里还有些舒坦,但眼下怎么的,一个齐若白,竟也能让她病怏怏的? 宁朝阳没有解释,她脸色很难看,看着面前这人越窗而入,手上甚至还起了些攻击的架势。 想杀他? 气极反笑,他干脆张开双手朝她走过去,抿着嘴角道:“来,动手吧。” 有恃无恐,嚣张至极。 宁朝阳双手捏紧,指甲都嵌进了肉里,但权衡利弊之后,她还是垂下了眼。 “侯爷来此,有何贵干?” “随便走走。”他抿唇,“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这儿。” “……” 这是在骂她的府邸守卫薄弱对吧? 深吸一口气,宁朝阳皮笑肉不笑:“下官这府上有丧事,不吉利,侯爷不如先回吧。” 提起这茬,李景乾觉得很奇怪:“你那小郎君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殁了,难不成也是诈死逃走了?” “侯爷说笑。”她抬眼看他,目光深沉,“这世上能使得出那种手段的,只侯爷一人而已。” 微微一噎,李景乾别开头:“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宁朝阳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不等她开口问什么,这人就递了一叠东西过来。 “还给你。”他道。 纳闷地接过来看了一眼,宁朝阳眼皮一跳。 是仁善堂的房契和地契。 “既然落在了侯爷手里,那侯爷自己留着即可。”她道,“拿来给下官,岂不是有行贿受贿之嫌。” 李景乾轻哼:“我贿赂你做什么?帮我带兵打仗,还是帮我夺那禁军统领之位?” 那确实都做不到。 宁朝阳看着手里的东西,再戒备地看了看眼前的人,总觉得这像一个全新的圈套,亦或者更大的骗局。 果然,李景乾接着就道:“我只是想让你别再耿耿于怀。” 这陡然软下来的语气,这忽闪忽闪的眼神,摆明了就又是要用美男计。 她默不作声地后退半步,面带微笑地道:“下官有什么好耿耿于怀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是吗。”他跟近半步,“那你原谅我了?” 做梦。 “是啊。”她笑着点头。 李景乾深深地看着她,而后就道:“那好,等你的小郎君一下葬,我就搬回你这东院来住。” ? 宁朝阳勉强维持着笑意提醒他:“侯爷,您是战功赫赫的定北侯,不好再跟以前一样。” “在这里,没人知道我是定北侯。” 来真的? 宁朝阳摇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侯爷此举,对自己百害无一利。” “既是对我百害而无一利,那大人又有什么好拒绝的?” “自然是怕被侯爷牵连。” 哼笑一声,他手撑着她身后的桌沿,低头睨她:“我堂堂一品军侯,为何要用自己来牵连你?” 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就有万全的打算。 宁朝阳不笑了。 她冷眼问:“侯爷图什么?” “图你这院子舒服。”他道,“在这儿,没人会来烦我。” 那确实,他在这儿,镇远军那些人打死也想不到。但她还是觉得很荒唐,好端端的,为什么又要与她起纠葛? 列了十几种设想,又被自己一一否掉,宁朝阳觉得烦了,干脆嘲讽地问他:“侯爷很喜欢下官?” “是。”他想也不想就答,“喜欢你以侧室外室来折辱我,我也心甘情愿。” “……” 她是想呛他一下的,没想到却被他反过来给呛住了。 这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样完全不符合身份的话来的? 一品军侯,主动送上门来给她糟践? 面前的人眼眸半阖,里头压着些痛楚,又有一刹那的痛快:“话说到这个份上,宁大人若还拒绝,那便是没有放下过去的事。若真没有放下,那心里想必也还有我。” “没有。”她也答得很快,“侯爷多虑了。” 她最会权衡利弊,心里该有谁不该有谁,一向分得清楚。 面前这人身上,还背着齐若白的一条人命。 从进屋到现在,他都没有将齐若白的死放在过心上,仿佛只要不提及,外头翻飞的白幡就可以不存在。 嘲弄地勾唇,她道:“此事关系重大,下官只是想请侯爷三思而后行。” “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李景乾垂眼道。 天气炎热,尸身放不了两日,他很快就可以搬进来。 只要能回到她身边,两人之间的嫌隙就不会再继续扩大,他总能找到机会弥补,也总能找准时机将所有的误会都说开。 他是这么想的。 但宁朝阳冷冷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位定北侯爷这次想在她这里谋夺的东西一定更多更大,大到让他连尊严也可以舍弃。 正好,她在他那里也有想要的东西。 “好。”她似笑非笑地点头,“侯爷既然豁出去了,那下官也愿意舍命陪君子。” 他上次将她从比试台上挑落下去的时候,也是这般自信地将她拉上台重新比过,觉得自己武艺超群,不管比多少次都还是会赢。 可这一次。 宁朝阳看着他唇边的笑意,觉得只要不比体力之事,自己实难再落下风。 她这边斗志昂扬,李景乾那只听得一个好字就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他想。她心里还是有他的,这么荒唐的事ᴶˢᴳᴮᴮ,为了能名正言顺跟他在一起,她居然也答应了下来。 说明对齐若白压根没用多少真心,只是装样子故意气他的。 亏他还真被气着了两回。 侧头看着远处的白幡,他也觉得齐若白突然死掉很可怜,但因着她的点头应允,他心里还是压不住地涌出了喜悦,像源源不断的皂角泡沫似的,翻腾飞扬,无法停歇。
第97章 江大夫的孪生弟弟 齐若白无亲无故,即使宁朝阳给他厚葬,葬礼也只一日就结束了。 淮乐从钱统领的庆贺宴上出来,站在仙人顶门口就与荣王淡笑:“皇弟消息真是灵通,竟知这位统领所有的喜好。” “托皇姐的福,若不是皇姐的人使着手段诬陷梁安城,本王今日也不至于要跑这一趟。” “还是托皇弟的福,徐统领若是不死,本也没有梁安城什么事。” 一番姐友弟恭地寒暄之后,宁朝阳跟着淮乐往左走,李景乾跟着荣王往右走,双方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但半个时辰之后,宁朝阳推开自己府邸的大门,却看见江亦川已经一身清月地站在了里头。 “大人。”他回眸,深深地看着她。 四周的景象仿佛在这一瞬开始猛地往后退,夏日落下,春朝再临,风一拂过来,还夹杂着柔软繁蓁的桃花瓣。 她恍惚了一瞬,接着就勾唇,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地应:“我在。” “这一路好远。”他轻轻叹息,“有些累人。” 宁朝阳低身拎起他身侧的箱笼,笑着转头与许管家吩咐:“这位是江大夫的孪生弟弟,对外就称小江大夫即可。” 饶是早有准备,许管家还是狠狠地被震撼了。 哥哥死了就娶弟弟,这样的剧情他只在话本里见过! 但难得看大人又笑了,许管家也不忍心多说什么,连声应下就吩咐人去收拾东院。 “不用收拾。”江亦川转头看向宁朝阳,“我的东西可还都在?” 她点头:“都在。” 眼里露出些戏谑,他低声道:“竟没砸了烧了?” “都是花银子买的,不能浪费。” 嘴硬。 江亦川心情甚好地想,分明就是舍不得他,所以留些东西来睹物思人罢了。 可是,一跨进东院的门槛,他就觉得有些不对。 “花?”皱眉看着四周的花坛,江亦川嘴角抿平,“我的药材呢?” 宁朝阳笑道:“你走后无人看顾,都没养活。若白更喜欢花,我便让人铲了重种了。” “……”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拧了一下,他低声道,“我不喜欢花。” “嗯,等这些花也死了,就再让人铲一遍。” 就这般云淡风轻? 江亦川觉得不舒坦,可路是他自己选的,眼下也没法再说什么。 他压着脾气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没过片刻。 “我放在这里的药经呢?”他眉头又皱了起来。 “许是在那边的书桌下头。” “你拿我抄的药经垫桌脚?”他声音扬了起来。 宁朝阳还没回答,许管家先上来打圆场:“不是大人,是齐郎君,他说这桌子有些晃了,便随手抽了本东西来垫。” 江亦川胸口都起伏了一下。 他接着去看桌上,自己一直保存得极好的狼毫笔,竟也被用得陈旧了几分。 察觉到他眼里的怒火,许管家连忙又解释:“齐郎君善书画,他来得急,府上一时没去采买新的文房四宝。” “你也就看着他用?”他转头看向宁朝阳。 朝阳正倚在榻边看着窗外的夏菊出神,冷不防听这么句话,她回眸,满眼不解:“一支笔而已,你若喜欢新的,我再让人去买就是。” 气血上涌,他捏着那笔大步走到她跟前:“这对你来说,只是一支笔而已?” 是谁当初兴冲冲地拿笔来赠他?是谁沮丧地在马车里说秦长舒买了有用怎么她买了就没有用? 宁朝阳将目光从狼毫笔上抬起来,落到了他的脸上。 “江大夫。”她道,“你当初走的时候既然都没有带上它,那它就的确只是一支笔而已。” 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江亦川闭了闭眼。 理亏,他理亏。 算了。 重重地吐了口气,他又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发现不止文房四宝药经医书,就连他屏风摆放的方位都已经换了。 这种领地被人侵入占据的感觉真是让他从头发丝暴躁到了指头尖。 但江亦川是不会发怒的,宁朝阳也不喜欢李景乾那盛气凌人的样子。 拳头捏紧又松开,他坐回她对面,克制而隐忍地道:“我可以将这里恢复原样吗。” 宁朝阳抬眼看他,但目光又似透过他在看别人。 “好。”她敷衍地答。 “……”忍无可忍。 他骤然起身,撑着矮几欺到她跟前,下颔弧线微微上扬:“大人又把我当成了谁?” 干净的指节在她耳旁虚拢,他眼神温柔,眼底却有些冷戾:“我在你眼里,就不能只是我自己吗?” 宁朝阳眼眸动了动。 面前这人脸色苍白,唇瓣却很有血色,自下仰头看她,似卑微承应,又似倨傲逼人。 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杂糅,冲撞抵触,排斥交融,最后竟全都化成了一句:“我以为你心里还有我。” 好逼真的委屈情绪,不送去梨园唱戏都可惜了。 朝阳轻叹,低头抚了抚他柔顺的墨发:“我心里要是没有你,你也不能还在这里。” “当真?”他问。 “当真。”她笑着点头。 江亦川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周身的气息慢慢平和了下去。 他道:“许久没回来,是得花些时间整理归置。” 院子里的粗使杂役已经都被送走了,这次他没再绕弯子,跟许管家打了招呼就直接抽调了自己的部分心腹过来,还命他们搬来了十几箱笼他的私物。 “你原先不太喜欢这些繁琐的东西。”朝阳倚在门口,抿了一口茶。 “我现在也不喜欢。” 江亦川笑着答,然后将带有自己气息的物什一个个地狠狠塞去东院的每个角落。 “仔细些别累着。”她笑,“明日还有得忙呢。” 明日是上京新运河开闸的日子,圣人要亲临岸边开坛祭天。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但第二日,宁朝阳到场的时候,李景乾就已经站在了圣人身后。 他看着下头那蓄势待发的水闸,眉心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朝阳没有多看,她只轻声恭贺着淮乐殿下。此河开通,殿下当记一首功,东宫之位,已是十拿九稳。 然而,一声礼花爆响之后,原本该往上升起的闸门竟在瞬息之间被水冲垮,汹涌的水流冲上岸来,卷起围观的百姓就朝河中翻滚而去。
第98章 还请大人信我 事发突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除了圣人身边的定北侯。 他在闸门溃开的一瞬间就架起了圣人,一跃而起落到了远处的高台上。 圣人惊慌低头,就见祭坛上已经是一片洪流,他身边的赵公公包括来看热闹的两个小妃嫔都一起被卷走,不见了踪影。远处的群臣和百姓惊叫连连,纷纷狼狈地往高处爬。 “父皇!”荣王抱着高台下头的柱子,连尾音都在抖。 圣人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朝李景乾示意。后者跟着就跃下去,将荣王和荣王妃都一并救了起来。 “淮乐呢?”圣人左顾右看。 “在那边。”李景乾指了指。 淮乐殿下离另一处的高台近,已经被宁朝阳带了上去,新晋的禁军统领也堪用,已经在下头命人手挽手筑墙,勾救上来不少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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