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大人真的好厉害,她跟在她身后满眼崇拜,总感觉大人的世界里是一片刀光剑影尔虞我诈,而她的世界里,只有要交的租钱和看不完的文卷。 程又雪不甘心地想为自己的宅子再努力一下。 她与永定坊的药铺掌柜们还算熟络,找着借口请众人吃饭,那些掌柜倒也没怀疑什么,都欣然赴约。 吃饱喝足之后,程又雪说起了自己治病需要千尾草做引。 几个掌柜纷纷道:“这东西徐州才有,拿来做药所需也少,一般的药铺里也就二钱那么一点。” “哎,我记得梁掌柜两个月前倒是进了一些。” “可别,我那点药草早被人买走了。” 程又雪乐呵呵地听着,也没有追问,但这之后,她就往梁掌柜的药铺里跑得勤了,就算不买药,也总要在四周转转。 终于,她这日路过药铺,就看见大人要她盯的那个小厮进去买药了。 梁掌柜与他很熟络,甚至还少收了他两个铜板。 她不动声色地跟上去,想看他要去何处,但七拐八拐的,那小厮转眼就没了影子,而自己回过神,才发现周围是一条无人的小巷,巷子里凉风习习,吹得人后颈皮发冷。 暗道一声不妙,她转身就跑。 方才还毫无察觉的小厮,眼下竟就拎了刀来追,她半点武功也不会,眨眼就要被人追上了。 “叶大人!”生死关头,她大喊了一声。 叶渐青从巷子口路过,就见好端端的一个女官吓得双眼通红小脸发白,二话不说就朝他扑来。 他不喜与人亲近,更别说是不熟的女人。 但是,她看起来当真很害怕,仿佛被猎鹰追击的兔子,逃无可逃,一头就扎进了他怀里。 鼻息间莫名就多了股甜香。 他僵硬地站着,好一会儿之后才道:“程大人这是何意?” “有人要杀我。”她带着哭腔道。 抬头看了看那空荡荡的巷子,又低头看了看这人将他抱得死紧的双臂,叶渐青无声地叹了口气。 “起来,没人了。” 程又雪哆哆嗦嗦了好一会儿才敢回头,见那小厮当真没了影子,才骤然松气,腿一软就坐了下去。 “多谢叶大人。”她道,“在下胆子小,有所冒犯,还请见谅。” “无妨。”他道,“我要回家。” 回就回呗,为什么还要跟她说?程又雪纳闷地抬眼看他。 叶渐青沉默地与她对视,直到忍无可忍,才动了动自己被她死死压在屁股下的靴子:“借过?” “哦哦。”她连忙起身,又挪去了旁边的台阶上坐下。 好歹是个女官,虽然年纪小,也不能一点气势都没有吧?叶渐青有些嫌弃,拂袖就想走,但余光瞥了一眼那巷子里藏着的人,他抿唇,还是没好气地道:“在下有些文卷之事想请教程大人。”
第108章 男人的好胜心 程又雪跟着叶渐青跨进了他家的门槛。 上京这地方寸土寸金,他竟然能盘下个三进三出的大宅! 她满眼艳羡,小心翼翼地问:“叶大人,这儿租钱一个月得多少呐?” 叶渐青脚步一顿,神情都跟着呆了呆。 “租?” 面前的小女官连连点头:“我在旁边租了一间小房,一个月都且要一两五钱呢。” 这宅子少说有八十多间房,一八得八,五八四十…… 他拂袖:“这是陛下赏的,不用交租钱。” “哇——”程又雪更震惊了,“咱们陛下一向小气……不是,一向奉行节俭,很少给人赏宅子,就连宁大人都只是得赏了一块匾,大人您这么厉害,难不成官居三品以上?” 叶渐青眼角跳了跳。 他不敢置信地转头看:“你我为邻已有一载,你不知我官居几品?” 程又雪自觉失礼,连忙与他拱手:“凤翎阁事务繁忙,下官又早出晚归,是以……” 是以压根没有注意到他? 叶渐青深吸了一口气。 他分明记得她每回遇见他都双眼放光,甚是欢喜,行礼告别之后还总频频回头看他。有两回她还特意在他车边等他,可见着他了,又害羞地扭头跑走。 这般明显的表示,连他那损友方叔康都看懂了,怼着他胳膊肘叫他早些给人家姑娘一个台阶。 他是个怕麻烦的人,想了这大半年才想通些,朝她伸出了手。 结果怎么的,她连他的官职都不知道? 心头火起,叶渐青拂袖就走。 程又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惶恐地跟上他,边走边致歉:“下官不是有意冒犯大人,大人面相这般俊朗,一看就是心胸宽广之人,千万不要与下官计较。” “面相俊朗。”他冷声道,“真要俊朗,你会不知道我官职?” “大人与凤翎阁来往又不多,下官不知道实属情理之中呀。” 谁稀罕跟那帮奸臣来往。 不过,她这么说叶渐青倒是想起来了,他与凤翎阁那群人不太对盘,她就算是有心跟人打听,那些奸臣也未必会告诉她关于他的事。 唇角抿了抿,叶渐青停了下来。 他看着她,认真地道:“本官是当朝尚书右丞,官居正二品,祖上有功,才蒙圣人恩赐此宅。” 哦原来是这样。 程又雪点头,腰杆直了直,神色倒是没先前那般惶恐了。 叶渐青觉得纳闷:“怎么,这官职小了?” “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大盛一共才几个正二品。” “那你……”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程又雪也不瞒他,坦荡地就道:“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宁大人,原以为大人比她还厉害,所以我有些害怕。但一听大人是蒙祖荫得的宅子,宁大人可是靠自己拿的府匾。” 还是宁大人更厉害些。 叶渐青脸色沉了。 他不服气地道:“不论祖宅,就论官衔,我不也比她高?” “那不一样。”程又雪摆手,“宁大人不但没蒙祖荫,她家里人还为难她,她是从狱吏自己一步步爬上来的。而大人你,既是世家,想必是从五品开始做起的。” “五品左骑怎么了?我也是凭本事当上的尚书右丞。”他阴沉着脸道,“宁朝阳刚上三品还被贬了官。” 提起这茬,程又雪耷拉了眉,眼眶没一会儿就红了。 叶渐青指节紧了紧:“哭什么。” “宁大人好可怜。”她蹲下来,哽咽地往喉咙里咽唾沫,“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她要努力好久才能够得着,原本已经够着了,因着些无妄之灾,竟又要被牵连贬官。” “谁唾手可得……不是,你还心疼她?”叶渐青气笑了,“她有自己的府邸,你可还租着民居呢。” 一听这话,程又雪眼泪当即就落了下来:“谁让我没出息,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原本很简单的案子,追凶手追不到就ᴶˢᴳᴮᴮ算了,还差点被凶手杀掉。” 越说越难过,她呜呜咽咽地就哭了起来。 这要是在凤翎阁,各位大人早就习惯了,华年抱着公文经过,会顺手给她一条手绢,宁大人拿着案卷下楼,也会有条不紊地给她倒杯茶,让她哭会儿就好了。 但叶渐青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他一看她那跟溪水一样的眼泪就有些无措,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自己办不好案子,哪有来我这里哭的道理。”他绷着脸道,“我难道还会帮你不成?” 面前的女官直摆手,可压根没有停止啜泣,眼泪掉在地上,像下雨似的将石砖打湿了一块。 叶渐青瞪她,瞪了一会儿又觉得无奈。 “什么案子的凶手?”他蹲在她跟前,没好气地问。 她抽泣着摆手:“跟您说了也没用。” 没用?他冷笑:“你真以为我这官职是吃白饭混来的?” 程又雪抬头,犹犹豫豫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是一个叫风七的小厮,瞧着是尚书左丞大人家的,但又不确定。我与那位大人不熟,又不好上门去问。” 就这? 叶渐青一把将她拽起来,扭头就带人往外走。 于是,程又雪目瞪口呆地跟着他跨进了尚书左丞方叔康家,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点不客气地将方叔康家翻了个底朝天。 “叶大人。”方叔康哭笑不得,“一个小厮,也值得你这般大动肝火?” 叶渐青没理他,只拎住了风七放在她面前问:“是这个吧?” 程又雪呆呆地点头。 他转头看向方叔康:“杀得杀不得?” 方叔康苦笑:“这倒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但怎么说也是唐首辅府上门客的亲戚,人家托着人情放我这儿混口饭吃,你总不好喊打喊杀的。” 程又雪把这话记了下来。 出门的时候,叶渐青脸色依旧冷冷的,但身边的人显然是高兴了,笑着与他连连作揖:“叶大人真的好厉害,多谢您相助!” 谁也不是个乐于助人的性子。 叶渐青冷哼,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瞥她:“不哭了?”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与他道:“等搬了新家,下官一定请大人吃酒!”
第109章 我管你有没有别人 宁朝阳原本的打算,是让程又雪就近与方叔康搭话,套一套他府内的情况,也好确认他与风七之间的关系。 没想到的是,又雪错摔一跤,挡住了叶渐青的路。 挡住就挡住了吧,叶渐青那个人自诩清高,一向不爱掺和公务之外的杂事,过几天也就好了。 然而几天过后,程又雪与叶渐青一起出现在了她眼前。 不但一起出现,叶渐青甚至还亲手把风七的相关都送到了她手里。 一时间,宁朝阳很想扭头去看窗外太阳升起的方向。 “大人快看看,这东西对不对?”又雪兴奋地望着她。 宁朝阳欲言又止,展开文卷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她又想伸头去看外面的太阳了。 叶渐青,当朝二品尚书右丞,与唐广君来往最多的人,眼下居然亲自把风七与唐广君府上门客之间的关系告诉了她,这些灰雁都没能查到的消息,全都轻巧地在文卷上列得整整齐齐。 “大人放心。”程又雪拍着胸脯与她保证,“下官核查过了,这些都是真的。” 风七是受唐广君的门客指使去给齐若白用的千尾草,连千尾草的来历都一并写在了上头。 宁朝阳沉默片刻,将程又雪拉到了一旁。 “你威胁他了?”她小声问。 程又雪瞪大眼摆手:“怎么会,我对叶大人一直是以礼相待。” “那他为什么要给你这些。” “因为他人好。”程又雪一本正经地道。 宁朝阳抹了把脸。 她如约给了程又雪一处宅子的房契地契,但拿着文卷回府,却没敢轻信上头的东西。 叶渐青不是傻子,他没有任何理由突然帮她们,这其中应该有什么阴谋。 可是,将风七和唐广君的关系告知她,除了让她注意到唐首辅对自己有敌意之外,还能谋得什么? 正想得出神,旁边突然就欺近了一股药香。 “宁大人。”他唤她。 朝阳回神,下意识要合拢文卷,他的手却伸了过来,将那上头的字一一展抹开。 “唐广君。”江亦川略显疑惑。 “当朝首辅。”她与他解释,“三年前才继任,你许是没见过。” 不但没见过,甚至也没听过这人有关的任何事。 江亦川有些不解:“庸臣?” “那倒未必,他只是深居简出,鲜少出什么风头。”宁朝阳道,“办事妥当,倒也深得君心。” 这样一个人,门客居然会跟齐若白过不去? 江亦川多看了两眼,而后就着她的手将卷宗合拢:“总归是与我没干系了。” 只要能查明人不是死于他手就行。 面前的人显然没他这么无所谓,将卷宗合拢甚至还仔细地夹进了书页里。 他突然就不太高兴:“大人在意的,到底是人命还是齐若白这个人?” 宁朝阳听得好笑:“有区别?” “有。”他捏紧她身边的扶手,下颔微紧,眼神略凌,“人命是人命,人是人。” “这便是你不讲理了。”她好整以暇地往后靠,“人是你送来的,都进我后院了,你还要我把他当陌生人?” 也就是,没当陌生人。 心里不大舒坦,他努力想说服自己人之常情云云,但到底就是不舒坦。 “我都没有别人。” “你与我那时已然分开,我管你有没有别人。” “宁朝阳!” “我在。” 她懒手端起茶,撇开碗盖抬眸睨他:“恼我?” 自己一手造成的事,凭什么自己又来恼。 道理都懂,江亦川还是双眼微红,低下头来狠狠咬了一下她的脖侧:“你不要这般对我。” 她闷哼一声,微微侧避开他:“死者为大,别闹。” 当真是像许管家说的,因为人死了,所以才会变得重要? 江亦川垂下眼眸,打算努力地说服自己。 但一转头,他瞥见她用来夹那文卷的书册里露出了另一外一页纸,开头两个字便是若白。 微微眯眼,他伸手就将它抽了出来。 宁朝阳倚在旁边看着,没有阻拦。 她漫不经心地瞥着他读那封自己给齐若白的回信,又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皱起眉,嘴唇也渐渐发白。 信上其实没有写什么,她只是许诺等他病好了,便带他去放风筝。 可惜齐若白的病没有好,她的回信他也始终没有等到。 这是她的遗憾。 但对江亦川来说,这便是一把刀子,直直地往他心窝子戳。 他有些痛苦地抬眼看她。 眼前这人分明与自己已经和好了,她分明都肯再与他鱼水,分明还在天明之时轻轻吻了吻他的脸侧。 但为什么,她为什么还要惦记别人? 堂堂定北侯,是不可能会与一个死人争风吃醋的。 但他现在只是江亦川,满心都只有她宁朝阳的江亦川。 捏皱那一张信纸,他欺近她,双眼湿漉,眼神却有些幽暗:“宁大人想为他报仇?” “嗯。”她垂眼看他,嘴角微勾。 “我可以帮你。”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耳侧,“但是,你先求我。” 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宁朝阳想也不想就嗲声嗲气地道:“求求你了~” “……” 心里莫名一刺,江亦川捏紧了她的腰肢。 他讨厌看她这副将自己玩弄于股掌的模样,很讨厌。 但又舍不得走。 上一回走他已是后悔莫及,这一回,他说什么都不会再让她的院子空出来。 “嗳,这里是书房。”宁朝阳挑眉提醒,“不合规矩吧。” 他恼声道:“我与你,还顾什么规矩。” 谁能想到在朝堂上天天吵架的两个人能在私下苟且至此,为了能掩盖自己的行踪,他甚至命人天天假扮他下朝回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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