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川神色紧绷,抬手牢牢护着家人:“我母亲重病在床不得起身,日夜以泪洗面。我兄长虽已弱冠,却痴若四五岁的小儿,这般境况,大人想要我们如何合乎常理?” 宁朝阳看着他那气得发颤的手臂,微微抿唇。 她不悦地转向赵旗:“区区一个胡海,你们沈大人查了足足半个月也没有任何进展。与其在这里找由头为难无辜百姓,不如回去禀了你们大人,将案子转交给我。” 赵旗一凛,慌忙低头:“是卑职们办事不力。” “知道不力还堵在这里?” “可是——”赵旗抬手还欲指江亦川,迎头被宁朝阳一盯,气势瞬间弱了下去。 “卑职告退。”他拱手。 巷子里的一群人眨眼就散了个干净。 江亦川松了口气,回头打量自家大哥:“伤着哪儿没有?” 江大摇头,又指了指屋内。 那些人虽然没有闯进来,但着实闹了不小的动静,江母原本就易惊易怕,此番更是吓得咳嗽不止。 江亦川抬步就想进去安抚,袖口却突然被人捏住。 “沈浮玉既然有了动作,就不会善罢甘休。”宁朝阳看着他道,“你这地方住不得了,与其让令慈继续身处险境,不如径直将她带上车,随我走。” 江亦川怔了怔,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但宁朝阳已经扭头吩咐车夫收拾车厢里的杂物,要腾地方供江母躺着了。 他顿时觉得自己先前在仙人顶上质问她的话也真是不知好歹。 “东西多不多?”宁朝阳问他。 江亦川回神,微微抿唇道:“容我先去告知母亲。” “好。” 江大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急得抓耳挠腮的,正想哭闹,却突然闻到了一股甜香。 “大哥。”朝阳微笑,“要不要尝尝这仙人顶的春花糕?” 油纸包打开,五颜六色的糕点甚是喜人。江大哪见过这种东西,眼睛都瞪圆了,立马接过来抱在怀里看。 这厢一消停,江亦川也就轻松了,顺利扶江母上车之后,便返身收拾行李。 宁朝阳看了他两眼,跟着挽起了衣袖。 华贵的官袍在这简陋的瓦屋里显得格格不入,她的动作却很麻利,将他堆积的医书捆上细绳,又把几个常用的药罐子都递给车夫。 江亦川在一个转身间嗅到了她身上还未散去的酒香。 他不由地有些恍惚。 这人是当真想带他走,还是只是喝醉了冲动行事? 宁朝阳没有看他,兀自收着东西,却在下一次与他擦肩而过时淡声道:“没喝醉,不是一时冲动。” 江亦川:“……” 他下意识地遮住自己的心口,惊慌地看着她。 宁朝阳看得轻笑出声。 她越过他将支着窗户的木棍取下,合上窗的同时抬眼道:“江大夫该遮的是脸。” 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有什么心思都写在了上头,叫人一览无余。 绯红漫溢上脸侧,江亦川狼狈地移开视线,匆匆去抱桌上的药经。宁朝阳暗笑,拿起旁边的砚台,放进箱笼里一起抬上车去。 马车虽大,但里头放这么多东西,躺了一个病人还坐了一个大男人,委实有些挤。 宁朝阳松开袖口吩咐车夫:“你先过去,我跟江大夫散散步也好。” “是。” 马车缓缓开走,江亦川看着那车顶上的铜铸梅花,后知后觉有些不安:“我们要去哪里?” “放心。”宁朝阳拂袖与他并行,“不是宁府那个吃人的地方,我在平宣坊有另外的私宅。” 私宅? 江亦川一听这词,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两扇缓缓开启的大门,大门之后,无数衣袂飘飘的美男奔涌而出,一边跑一边挥着手绢喊:宁大人~ 打了个寒战,他眉头紧皱。 宁朝阳快被他这丰富的表情给笑出内伤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看着挺美貌的一个人,怎么这般不聪明。 不过,也就是这般的不聪明,她反而更是喜欢。 朝堂上勾心斗角烦不胜烦,宁朝阳就想要这么个白纸一样的人,身份低微、相貌端正、还柔弱不堪惹人怜惜。 轻轻抚掌,她笑得眼尾弯起。 平宣坊离这边有些距离,但两人走了许久,竟也不觉得累。 江亦川不累是因为每日去花明村看诊走得更远,他习惯了。宁朝阳不累则是因为旁边这人脸上的大戏实在太好看,她一路看过去,还有些意犹未尽。 “到了。” 高大的宅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华丽些。 江亦川一看门开了就下意识地往后让位置,生怕谁家小郎君冲出来撞到他。 然而,门扇打开,里头只吹来一阵清风,带着春日的花草香,沁人心脾。 “这宅子一直空置。”宁朝阳抬袖掩唇,闷笑不止,“你躲什么?” 意识到自己想太多了,江亦川轻咳一声,掩饰似的道:“这等好宅,大人竟也舍得空置?” “我尚未成婚,又没有别的男人,按大盛律法,不能避开父母独居。” 这话听来是在正经解释的。 可是,可是…… 江亦川捏紧了拳头,缓了一会儿才恼羞成怒。 “这里只有你我,什么话非得贴着耳畔说!”
第16章 不一定神,但是助攻 清风吹拂,一身绛袍的女官踮脚贴上来,温热的气息尽数落在他右耳里,一阵酥麻之后,耳廓也跟着发烫。 江亦川连退了三大步。 作恶之人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纳闷地道:“这里既然只有你我,那做什么不能贴着耳畔说?” “……”乍一听还挺有理。 他羞恼又无奈,薄唇抿得泛白。 “好了好了,知道于礼不合了。”宁朝阳安抚似的摆手,“我毕竟是个醉鬼,江大夫包容包容?” 方才还说自己没喝醉,这会儿就是醉鬼了? 气闷地摇头,他顿了好一会儿,才与她并行进门。 天色ᴶˢᴳᴮᴮ已经暗了,四周也看不清什么,宁朝阳径直将他们安顿在了一处院落里,四间厢房,每一间都比他们先前住的两间屋子加起来还大三倍。 “这里被褥枕头都齐全,你们先好生休息。”她道,“待明日再去添置些物件。” “多谢。”江亦川闷声与她道。 欲走的步伐一顿,宁朝阳转回身来,好笑地扬眉:“道谢都带着气性?我又没亲着你,只挨近了些罢了,你就这般不喜欢?” “不是。”他摇头。 “不是什么?” “不是因为不喜欢。” 清澈的眼眸抬起来,他看向她,欲言又止,无地自容。白皙的肌肤蒙了一层绯色,脖颈上的青筋也微微凸起,和着那滚动不止的喉结,只一眼就叫她明白了意思。 宁朝阳的脸莫名就跟着他红了一下。 她轻咳一声,难得地有些结巴:“你,你歇着吧,我就住在隔壁院子,有事就找外头那几个粗使的奴仆便是。” “好。” 大步离开东院,宁朝阳一边走一边唾弃自己。 官场上打滚这么久,还有什么场面没见过,竟也能因为别人一个神情就脸红?人家风华正茂血气方刚,她不该高兴才是吗。 只要再找个机会得到小大夫的首肯,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另府别居、逍遥自在了,真是妙极。 哈哈笑了两声,宁朝阳坐回自己的房里,拿手捂了捂发烫的脸颊。 春意深深,鸟兽虫鱼逃不过,花草树木也逃不过,人自然是更逃不过。 太糟糕了,一点也不优雅。 “大人。”许管家立在门外,拱手道,“里外里都交代清楚了,一定会照顾好东院那几位。” “嗯。”宁朝阳瞥了外头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许叔,劳烦您进来说话。” 许管家恭顺地站到她身侧:“大人有何吩咐?” “我有一个朋友,想与人求偶,但又没想好该怎么跟人开口。”她抬头,“您可有什么含蓄又优雅的法子?” 许管家差点没站稳。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自家大人,又看了看灯火尚未熄的东院,觉得大人这就挺含蓄的了,还提什么朋友,跟他没长眼睛似的。 “此等要事,自然要先让对方感受到诚意。”许管家配合地道。 宁朝阳拢眉:“诚意已经给得很足了。” 又是救人又是给药又是百般维护,华年给的点子她已经都用上了。 许管家想了想,慈祥点头:“那就该轮到老奴出马了。” 这种戏份里,怎么能没有一个从小看着大人长大的老管家呢? 于是第二日,江亦川一打开房门,就看见这位老管家乐呵呵地站在外头道:“江大夫早。” 他不认识这人,只下意识地回礼。 “这是您的早膳,令慈与令兄的早膳也已经送过去了,您不必再操心。” 神色缓和,江亦川与他拱手:“多谢。” “是老奴要谢谢您才是。”老管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跟着感情浓厚地念,“大人已经许久没这么笑过了,这全都是因为您啊!” 江亦川莫名打了个哆嗦。 他困惑地道:“我看你们大人每天都笑得挺开心的。” “非也非也。”许管家摇头,自信背诵,“老奴从小看着她长大,真笑还是假笑一眼便知。对外头那些人,大人是敷衍应付,但对着江大夫您,大人可是发自肺腑地高兴。” 这位管家昨日有见过自己吗? 江亦川欲言又止。 许管家拍了拍他的肩,欣慰地道:“老奴一直盼着大人身边能有个知冷热的人,能让她不再形单影只,今日看见江大夫,老奴终于可以放心了,待死后下了九泉,也能对老爷有个交代。” 他一怔:“宁大人的父亲已经?” “哦不是。”许管家摆手,“我说的老爷是大人的三姨父。” “……” 捏了捏眉心,江亦川问:“您来是为了?” 终于说到重点了! 许管家站直了身子,低头想继续看自己手里的词儿,结果手再打开,里头的纸条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纳闷地低头四处寻找,找着找着就听得江大夫开始念:“老奴命不久矣,死前惟愿大人能觅得良人,不知江大夫可愿与大人托付终身,举案齐眉……” 倏地跳起来抢回纸条,许管家咳嗽不止。 江亦川哭笑不得:“还要提前写下来?”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那话本子又这么厚,我好不容易抄得几句有用的。”许管家嘟囔说着,陡然一凛,正经了神色道,“不知江大夫可明白老奴的意思?” 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江亦川神色复杂地道:“在下不过一介布衣,管家难道觉得堪与宁大人相配?” “哎,我们大人说了,大盛有的是登云梯,只要有本事,谁都能做人上人,故而前朝那些高门联姻的把戏在她看来只是庸者抱团,无甚作用。她想要的人,合她心意就好。” 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纸条,确定不是照着念的,江亦川抿了抿唇。 两人才相识不久,要说这么快坠入爱河死心塌地,那是不可能的。可要说他完全无动于衷,那更是不合常理。 没有人会不为那种坦荡炙热的心意而动容,再清心寡欲也不行。 袖口一动,碰着了里头折好的药笺,纸张摩擦,窸窣作响。 江亦川垂眼看着那方子,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问: “她人呢?”
第17章 你都可以说给我听 宁朝阳一早就被召去了凤翎阁。 主殿里气氛严肃,皇长女高坐凤位,凤眸含怒:“本宫半个月前就让你彻查胡海,你查到哪里去了?” 沈浮玉跪在下头,一扫先前的嚣张,身子直颤:“微臣一直在查,那胡海诡计多端,不但将证据藏得死死的,还唆使左右邻居哄骗暗探,这才让微臣与手下走了岔路,耽误了功夫。” “人就在牢里,你都问不出真话来?” “殿下明鉴,胡海那骨头真是比牢里的铁栅栏还硬。” 闭了闭眼,皇长女寒声道:“青云台的人可不会管你有多少借口,他们已经知晓了此事,还扬言若本宫敢轻易结案,他们就去御前告本宫一个隐匿人证诬陷手足之罪。” 此话落地,在场的官员皆是一惊。 “怎会如此?”华年不解,“胡海去告状的那个衙门,里外全是咱们的人,消息绝不可能走漏。” 秦长舒也道:“暗探一直在花明村附近守着,胡海的居处没有任何人去过,也不见有谁去打听什么。” 一直都瞒得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就被青云台的人知道了。 皇长女心里烦闷,抬眼看向旁侧的人:“朝阳,你说呢?” 宁朝阳拱手:“事已至此,自然只能快些找到胡海所说的证据在何处、验明真伪,才不至于让青云台的人捏住把柄。微臣手里那桩内侍下毒案已经了结,愿自请探查此事。” “好。”皇长女欣慰颔首,转头道,“有劳沈大人去将相关卷宗整理妥当,送去宁大人府上。” 沈浮玉撇了撇嘴,有些不甘心,却还是只能叩首:“微臣遵命。” 议事结束之后,宁朝阳被单独留在了大殿里。 皇长女看着她,略有担忧:“你父亲今日一大早就往吏部参了一本,说你忤逆不孝,独身分府别居。” 宁朝阳垂眸颔首:“让殿下操心了。” “本宫倒不是怪你。”皇长女轻叹,“本宫就是没想明白,天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自己女儿功成名就,不为她高兴,反而成天想着怎么把她拉下马。那折子也就是落到了她手上,若真落去推崇孝道的圣人手里,宁朝阳说什么也得掉层皮。 朝阳是她近两年最看好的后辈,什么都好,就是可惜摊上这么个爹。 想了想,皇长女道:“本宫赐你一名男侍可好?如此一来,你想分府别居也就名正言顺了。” “多谢殿下美意。”提起这茬,宁朝阳愉悦地勾了勾唇,“但微臣那别院里已经有一个了。” “哦?”皇长女意外了,身子都往前倾了倾,“你是为他才分的府?” 低笑一声,宁朝阳默认。 皇长女霎时展颜,抚掌道:“本宫就说你这人行事从不冲动,怎么就给了宁肃远上奏参本的机会,原来如此。” 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那吏部的折子?” “可继续往上呈。”她平静地拱手,背脊挺直,无惧无畏。 皇长女看得万分满意。她就喜欢这种清醒的姑娘,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去要。果断干脆狠得下心,实乃成大事不可少之臂膀。 于是宁朝阳回去的时候,车上就多了一盆华光四溢的宝石树。 这不是殿下第一次赏她,以往更贵重的东西也是有的,但这一次,宁朝阳觉得自己的心境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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