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她轻声道,“我醒来的时候院子是空的。” “我一早就来了花明村。”江亦川上下打量她,觉得不太对,“有人欺负你了?” 简单的六个字,听得宁朝阳心口闷气尽散。 她软下眉梢,愉悦地点头。 “嗯。” “就是有人欺负我了。” 单纯的小大夫登时就信了,立刻给她把脉,又将那瓶宝贝的保魂丹拿出来塞进她手里:“不知道是什么毒,你先吃下保一保命。” 她捏着小瓷瓶,状似担忧:“恩怨两清?” “这回不用,你只管吃了便是。” 实在忍不住,宁朝阳轻笑出声。 “笑什么?”江亦川后知后觉地退后两寸,“你又骗我?” “不是。”她道,“我只是觉得高兴。” 这世上就是有香甜可口的药存在,并且还让她找到了。 运气真好。 轻晃瓶身,她深深地看向对面这人。 江大夫被她看得略微无措,捏着衣袖恼道:“你再胡说骗我,我下回可不会信你了。” “嗯~”她尾音上扬,还想再逗两句,余光却瞥见了他的衣袖。 “这是怎么弄的?”她伸手,点了点他袖口上的污泥。 提起这茬,江亦川神色黯淡。 “上京药材价格飞涨,贫苦些的人户连一副药也凑不齐。”他道,“我想去山间碰碰运气。” 宁朝阳听得稀奇:“你看诊不是只用写药方即可?” “是,但只有药方没有药材,也救不了人。”他垂眼,“穷人患病本就是厄难,若还无药可渡,未免就太过悲惨。” “……” 她好笑地摇头。 这人分明自己过得也不怎么样,竟还看不得人间疾苦。只他一人上山,能采多少药、救几个人? 想劝他老实坐诊收钱,可话到嘴边,宁朝阳又咽了回去。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好不容易有个固守本心的,做什么非要他改。 “你先回去吧。”江亦川开口道,“我晌午也回去。” 神思微动,她颔首应下:“好。” 慈悲为怀的小大夫下了马车,匆匆又往山上去了。 宁朝阳倚在窗边看着那抹雪白的背影,想了一会儿,与车夫吩咐:“遣人去安永坊采买几车常用的药材,都送去花明村村口。” “是。” 这可算不得讨好谁。 宁朝阳勾唇想,为官济民嘛,虽难济芸芸苍生,但一个村子需要的药还是不在话下的。 乘车回城,她心情甚好地在巷子口等着,料晌午时分会有人欣喜地回来,白袍一扬就站在她车前,羞怯又故作镇定地与她说多谢大人。 那模样一定比枝上新绽的桃花还好看,她要看个够,然后与他一起回小屋去,尝尝那盘野菜到底是什么味道。 想着想着,宁朝阳不由地为自己的精妙安排而抚掌。 然而,日头渐高,说好要回来的小大夫却始终没有出现。 眼看着午时就要过了,宁朝阳盯着巷子口来往的人群,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第11章 好像遇见山贼了 江亦川在巳时的时候就采完了药,但山路崎岖,他也不熟,从花明村附近上去,却是在一处陌生的地方下来。 正打算找人问路,远处就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个穿着月红长裙的姑娘,一到他旁侧就勒住了缰绳。 他连忙拱手:“敢问姑娘,此处是何地界?” 要是别人这么问,沈浮玉定然不会搭理,但她俯身看了看这白衣大夫的容颜,倏地就来了兴趣:“此处啊,此处是女儿国。” 江亦川:? 他虽是刚搬来上京,却也不至于信这种荒唐话。 看这人眼神不太和善,他扭头就想走。 “哎。”沈浮玉骑着马在他周围绕了一圈,仰着下巴笑道,“这女儿国附近都是我的地盘,地盘上的人自然也都是我的人,我没让你走,你打算往哪儿去?” 手指捏紧药箱带子,他闷声道:“在下赶着回花明村看诊,还请行个方便。” 看诊? 沈浮玉瞥了一眼他那没关拢的药箱,里头零零散散装着些新鲜草药。 她嗤笑:“就这点哪里够,你随我回去,我那儿有的是人参鹿茸。” 江亦川抿唇没答,余光只瞥着周围,想找机会直接跑走。 大抵是猜到了他的想法,马背上的姑娘突然吹了声口哨。一时间后头的七八个骑兵都围了上来,马蹄在他四周乱踏,迫使他站着不动。 而后那姑娘就策马而来,九节鞭一甩,就将他整个人卷去了马背上。 他僵硬了身子,脑海里不知怎么就响起了宁朝阳说过的一句话。 ——若待你不是真心,上门将你强掳了去也可以。 拳头捏紧,他有些恼了:“姑娘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抢人,不怕王法吗?” “王法?”沈浮玉哼笑,“在我的地盘,我就是王法。” “……”好像遇见山贼了。 马背颠簸,江亦川下意识地往后看。 陌生的山路蜿蜒隐蔽,除了这一行人,别的什么也没有。 沈浮玉十分兴奋地将人带回了自己的庄子上,松绑落座,围着他就仔细打量。 好皮囊,真是好皮囊,这般清俊的男色,就是上京最有名的馆子里也是罕见,若能收在身边,还不得让那群女人给羡慕死。 思忖片刻,她单脚踩在他坐的椅子沿上,俯身问他:“小郎君许了人家没有?” 直来直去的问题,听着就让人不想回答。 江亦川莫名就想起了在花明村口时,有人装腔作势地抹泪。 “您可有过心上人?” “我虽是没有过,但——” “哦没有,那就成。” 明眸皓齿,满是狡黠。虽然气人,倒也可爱。 “哎。”沈浮玉敲了敲椅子扶手,“我问你话呢。” 画面碎开,江亦川皱眉闭眼:“姑娘意欲何为?” “这还看不出来么。”沈浮玉道,“我想纳了你,自此之后,你不用再去看劳什子的诊,只管在我这儿哄我高兴,便有高床软枕、锦衣玉食。” 他脸色稍冷:“倘若我不愿呢?” 这回答倒是新鲜,沈浮玉有点生气:“凭什么不愿?我这样的高门大户,你一辈子也不见得能遇见。” 已经遇见过了。 他气闷地想,比起面前这山贼,宁朝阳真算得上是个好人。 沈浮玉完全不在乎他的不满,扭头就吩咐人:“去准备些吃的喝的,我要好生招待这位郎君。” “是。” 这是要将他一直留在这里?江亦川心口沉了沉。 目之所及,合院深深,沈浮玉身怀武艺不知深浅,院外七八个护卫来回巡逻,毫无生路。 他有些焦躁,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美味佳肴眨眼就摆了满桌,沈浮玉挽袖与他夹菜:“来尝尝这炙鹿肉,我刚打回来的,新鲜着呢。” “多谢,在下还不饿。” “那尝尝这西域来的葡萄酒?很是香甜。” 他没有再答,只将头别到一侧。 沈浮玉不高兴了。 她将筷子一放,捏着江亦川的下颔将他转过来,微微眯眼道:“我看上的人,要么活着留在我身边,要么死了葬在我后院,你选一个?” 面前这人似乎被她吓着了,漆黑的睫毛颤了颤,衬在雪白的肌肤上,似清清冷冷月,如朦朦胧胧光。 沈浮玉语气顿时软了:“我又不是什么坏人,你老实听话与我吃喝玩乐,我便也不为难你。” 只是吃喝玩乐? 江亦川垂眼,良久之后,拿起筷子夹ᴶˢᴳᴮᴮ了一片素藕。 “这就对了。”沈浮玉笑开,接着给他布菜。 虽是平民模样,可这小大夫吃起好东西来却不狼吞虎咽,进食优雅,咀嚼也缓慢安静,她看着看着,不由地就看出了神。 这等绝色美人,只她一人得见多可惜啊,就该带去大宴上,叫旁人都羡煞一番。 念头起,她立马叫来随从询问:“今日城中可有什么大事?” 随从知她心思,笑着答:“秦大人成婚在即,特在仙人顶办了一场长乐宴,今晨还派人来请过大人。” 这倒是个好机会。 沈浮玉当即起身:“差人去传话,我随后就到,贺礼是没有的,就带个美人去给各位开开眼。” 江亦川不适地拧了一下眉,但转念一想,只要能离开这个偏远的庄子,那他就有逃走的机会。 于是沈浮玉拉他出门上车,他也没抵抗。 瞧着白衣上沾了许多泥污,沈浮玉一回上京就去成衣铺给他换了身银线绣松的圆领袍,并一根金簪束发。 “倒是气派。”她连连点头。 面沉如水,江亦川没有抬眼看铜镜中的自己,只用余光瞥着四处,想寻一个人来求救。 然而这铺子的掌柜竟似瞎了一般,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连连夸赞:“沈大人真是好眼光,这衣裳可是小店的镇店之宝,这位公子穿上那真是玉树临风……” 身子微僵,他沉默地收回目光。 沈浮玉看了他一眼,突然凑近替他拂了拂衣襟:“小郎君,别想了。” “我敢带你出来,便有本事将你带回去。无论你跟谁求救,他们都只会向我行礼,让我慢走。”
第12章 沈大人慢走 她这话刚落音,成衣铺的掌柜便恭送他们出去,殷勤地说了一声:“沈大人慢走。” 江亦川眉心直跳。 他重新打量沈浮玉,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穿的是敕赐才有的瑞锦,这哪里是山贼,分明是女官。 并且,还是个权势极大的女官。 华贵的马车不避行人,就在官道上横冲直撞。沈浮玉坐在车上看着无辜路人被惊得东倒西歪,不但不致歉,反而还抚掌大笑。 江亦川笑不出来。 他沉默地坐在旁侧,指节都捏得发白。 前头就是仙人顶,长宁坊里最大的酒楼,三丈见高的石刻佛头压在六层的阁楼之上,佛目盛满慈悲,目下却是轻纱曼舞、一片觥筹交错。 沈浮玉一踏上四楼便朗声道:“倒是我来得最迟。” 楼间宴会正酣,主位的秦长舒迎过来与她拱手:“不迟不迟,还有人在你后头呢。” 说着,目光往旁边一瞥:“咦?” 竟是带了人来的? 她这一惊讶,席上众人便都看了过来,沈浮玉心情大好,拂袖便将江亦川往前一推。 唇红齿白的小郎君,似一阵清风般吹散了这满堂的酒气。不少女官放下了酒盏倾身细看,就连一向与沈浮玉不对盘的华年也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怎么样?”沈浮玉扬起下巴问华年,“你屋子里那个号称独占上京五分春光,我这个又占几分?” 华年避开她的目光没答,沈浮玉更觉神清气爽,上前就想拉江亦川一起入座。 结果手捏在他腕上,却没能把人拽动。 笑意一顿,她抬眼看他:“想一直站在这儿?” 江亦川没答,也没肯挪步。 华年见状,端酒揶揄:“沈大人的这个美人,该不是抢来的吧?” 沈浮玉脸色微沉,手上也更用力,想强将他拽去,但不知怎的,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大夫,下盘却是极稳,她虎口都红了也没能撼动他分毫。 心头火起,沈浮玉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无妨,你家人的命你也不想要了?” 权势滔天的女官,碾他比碾蚂蚁还容易。 江亦川垂眼,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甘愿,但念及家人,也只能松了身上的力道,颓唐地任她拉拽。 袖口扬起,在空中扬成凌乱的一团。即将没去旁边时,另一侧突然伸出了一只玉手,倏地地握住他的手腕。 江亦川几近麻木的瞳孔突然一缩。 天光大明,有人抬步踩上厚实的织锦地毯,绛色的官服衣摆微微一晃,清冽的松兰香气就跟着漫卷过来。 她含笑道:“我既已到,人就不劳沈大人照顾了。” 这熟悉的声音…… 沈浮玉气得牙都痒痒,跺脚就喊:“宁朝阳,你又想同我抢?!” 江亦川蓦然回眸。 宁朝阳长身玉立,漂亮的桃花眼越过他直直看向后头的人,似笑非笑地道:“我同你抢?” 手上一用劲,她将他拽回身侧,眼神骤冷:“他本就是我的人。” 臂膀擦过她的肩,略带了些温热,江亦川喉结一动,悬吊着的心也跟着落回了原处。 他可耻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些高兴。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几十余同僚面前,她居然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没有遮掩,也没有顾忌,仿佛已经这么想了很久。 手捏在他手腕上不松,甚至还有些发烫。 眼睫颤了颤,江亦川站在她身后,温顺地没有再动。 原本还嚣张不已的沈浮玉,对上宁朝阳竟是被逼得后退了半步,她气愤又不甘地跺脚:“我带来的人,你一句话就归你了?” “你带来的人,那你可知他姓甚名谁?” 微微一噎,沈浮玉懊恼地捏拳。 还真忘记问了。 华年看得失笑,趁机就起哄:“沈大人上啊,喜欢就抢,管他是谁的人呢,大不了被宁大人捆去死牢里挨鞭子,为美人赴死,也算死得其所啊。” “你闭嘴!”沈浮玉扭头低喝,脸色涨红。 她倒不是怕宁朝阳,她只是,只是觉得这人正得宠,此事又是自己不占理,真闹大也没必要。 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她,都这么久了,这个小大夫也没吭声,早说跟宁朝阳有关系,她肯定不来沾边,多晦气啊。 瞧着场面差不多了,做东的秦长舒终于吐掉瓜子壳上来打圆场:“方才沈大人说她来得迟,我就说后头还有人,这不,宁大人终于大驾光临了。那咱们都坐下吧,站这儿也不好看呐。” 有了台阶,沈浮玉扭头就去席间坐下了。 宁朝阳转眸轻声问身边的人:“想留还是想走?” 江亦川低头,这才发现她身上的官服还是先前那件,袍角沾了灰,眼底也有淡淡的倦色。 微微抿唇,他道:“留下歇会儿吧。” “好。”她颔首引他入座。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沈浮玉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宁朝阳。”她恼道,“你做什么?” 朝阳很是无辜地抬眼:“坐下吃东西啊。” “没人拦着你吃东西。”拳头紧了紧,沈浮玉还是忍不住拍案而起,“但旁边这么多位置你不选,偏选我对面,还两人挨着坐!怎么不干脆抱怀里?” “有道理。”宁朝阳作恍然大悟状,然后就朝江亦川拍了拍自己的腿。 江亦川无奈地看着她:“都累成这样了还想折腾?” 朝阳挑眉:“你怎么知道我累了?” “我是大夫。” “哦。”她失望地托腮,“我还以为是你格外在意才发现的。”
5/84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