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涌开,荡起涟漪。 “咦?”宁朝阳收回手,轻轻点了点他的脖颈,“这儿怎么也红了,里头伤得厉害?” 骤然回神,江亦川匆匆拢住衣襟:“没有。” “是没有还是不想让我看?” “……”他张了张嘴答不出来,冰凉的耳根也跟着染上了绯色,整个人恼恨地转过身去。 外头的雨渐渐停了,可枝叶间积攒的雨水还在往下滴落,一下又一下,无法平息。 见人真急眼了,朝阳便收敛了些,斯文地退回座位上,与他轻声道:“接下来几日我怕是会有些忙,若没有在花明村看见我,你也别太着急。” 谁会着急。 他轻哼。 又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还能在村口盼情郎不成。
第6章 什么新相好,旧的他也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亦川都如往常一样去花明村看诊。 熟练地号脉,熟练地写药方,日升而出,日落而归,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直到一个病人问他:“江大夫,那位常来的姑娘呢?” 他笔尖一顿,在药笺上点出一个墨团。 已经过去了七日,宁朝阳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一开始还不愿去在意,但时间长了,难免就会多想。 都被人下毒了,会不会遇见更凶险的事? 威风凛凛的女官,看着厉害,到底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家,真被人屡下杀手,她能躲得过几次? ——多想的后果就是一连几晚都梦见了宁朝阳。 他梦见她嘴角溢出黑血,梦见她无助地向他求救。 江亦川以为自己会很冷静,但当真看见她那模样,他竟是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手飞快地往前伸,却始终没能抓住她的衣袖。 醒来之后心口淤堵得厉害,半晌也缓不过神。 江亦川想了想自己心堵的原因。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生死相许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医者仁心,已经到了视救人为己任的地步,救不了人他就难受。 一定是这样。 最后一张药笺用尽,江亦川回到城里,去东街附近采买,路过一家笔墨铺时,他看见了一支眼熟的狼毫笔。 紫檀木的笔身,线条优雅如竹,被供奉在最高的架子上,精致又华贵。 脚步当即一顿。 掌柜的见状,笑着就迎出来道:“客官好眼光,这支笔可是上等的佳品,颇受文人墨客青睐,就连那凤翎阁里威风的女官,前些日子也来买了一支……” “凤翎阁里的女官?”他打断他的介绍。 掌柜的以为他不信,连忙道:“是的,左右邻铺都瞧见了,很是威风的一位女官,乘着马车来的,说要买去送给心上人。” 想起宁朝阳将这笔递给他时的神情,江亦川抿了抿唇:“她最近不曾来了?” “哪儿啊,昨日才来过我这儿。”隔壁首饰铺的掌柜探出头来,“听说是要成亲,买了好些贵重头面。” 成亲? 兜头一闷棍,江亦川刚抬起的嘴角慢慢归于平线。 ——居然是在忙着成亲? 风吹动乌云盖了春日,四周突然刮起了凉风。 江亦川颔首朝几个掌柜的致谢,转身平静地想,能成亲就是性命无忧,挺好。 他总算不用再做噩梦了。 不过。 不愧是位高权重的女官呵,这头戏弄着人,那头还能成婚。 分别时还让他别着急,着急什么呢,着急给她把个喜脉? 七日,整整七日都无暇让人去花明村传个信,真是好盛大的婚事呢。 江亦川觉得自己没有生气。 有什么好气的呢,人家原本就只是逢场作戏随便玩玩,谁当真谁才蠢。 抬了抬嘴角,他大步走出街口。 一辆马车横行而来,差点与他撞上。 骏马长嘶,车夫恼怒地道:“你这人——” 话刚出口就愣住,车夫看清前头这人的面容,连忙朝帘子后头喊:“大人,大人,是江大夫。” 宁朝阳倏地睁眼。 掀开车帘,她目光一落在他那俊美的脸上就变得温软,勾唇与他招手。 “你怎么在这里呀。”她笑着道,“今日不用看诊了?” 江亦川走到车边,抬眸回视她,目光冰凉。 朝阳一愣,不解地问:“谁惹你了?” “没有谁。”他心平气和地道,“是我自己蠢。” 瞧着这人情绪不太对,她道:“你上车来说。” “不必了。”他后退半步,冷声道:“要成亲的人,还是避忌着些吧。” 宁朝阳:“……?” 已经连续忙碌了七日,她整个人疲惫又恍惚,一听这话脑子都转不过来,满脸茫然。 谁要成亲了?他? 他要成亲了,那生气的人不该是她吗?他怎么还把自己气得脸色发白? 想不明白。 “江大夫,您还是上去看看吧。”车夫忍不住开口,“大人应该是病了。” 江亦川抬眼,这才发现面前这人神情不对,声音也有些沙哑。 不耐地掀帘进去,他问她:“又怎么了?” 朝阳撑着下巴道:“只是头晕。” 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江亦川有些不可思议:“你管这叫只是头晕?” 她无辜地眨眼。 他没好气地按住她的脉搏,照例询问:“近几日饮食如何?” “不记得了。” “吃的什么都能不记得?” “不是。”她道,“我是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过。” 江亦川:“……” 脉象沉细无力,气血两亏,她恐怕不但没吃什么东西,还没睡几个好觉。 他十分不解:“你都做什么去了?” 这不是大夫问诊的范畴,但她还是缓慢地答:“抓人审人,死牢里阴暗潮湿,我衣裳单薄,估计是受凉了。” 江亦川的表情从沉怒变为了错愕。 “死牢?” 朝阳点头:“毒害朝廷命官是重罪,自然要关押在死牢。” 江亦川怔愣地看着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 “你不是在准备成亲?” 她纳闷地睨他:“方才我就想问了,谁在准备成亲?”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外头就是一声娇笑:“宁大人。” 朝阳一愣,下意识地将他挡住,而后才掀开车帘:“秦大人?” 两辆马车并行,对面那位女官伸手就递了红彤彤的帖子来。 “难得这么巧就遇见了你。”女官笑道,“这是请帖,下个月你可要来我府上喝盏喜酒啊。” “好。”宁朝阳双手接过,与她颔首回礼。 帘子落下,她将喜帖放在旁边的矮桌上,郁闷地嘟囔:“她倒是潇洒,一根狼毫笔就求来了婚事,我也买了,怎就求不来。” 嘟囔完,重新看向面前这人:“刚刚说到哪儿了?” 方才还怒气冲冲的人,眼下突然就安静了。 “那位也是凤翎阁的女官?”他问。 “是啊,怎么?” “……” 江亦川沉默地转头看向窗外。 “你还没回答我,短短几日不见,怎么就要成亲了?”她敲了敲桌沿。 “你生病了,先回去休息要紧。” 朝阳不悦地挑眉:“遮掩什么,怕我宰了你的新相好?” “我没有新相好。” “哦。”她缓和了神色。 江亦川半晌才回过味来。 什么新相好,旧的他也没有!
第7章 一眼看见就喜欢 乌云远去,灿烂的春光重新洒在了宽阔的街道上。 江亦川看着窗外倒退的桃花枝,觉得自己心里的波澜实在是没来由也没必要。 人家成不成亲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可能只是不想被骗? 对没错,得问清楚这人想做什么,他不想被骗。 恍然定神,江亦川扭头就想开口。 结果目光一转,就见宁朝阳手撑着额角,已经闭上了眼。 这人说话时眉飞色舞,沉默下来才露出些疲倦不堪的神态,困困顿顿的,须臾就睡着了。 唇角抿起,他将话咽了回去,只掀帘去问车夫:“还有多久能到?” 车夫回头看了一眼:“就快到了,大人可不能睡过去。” “人都困成这样了,又是在回家的路上,如何就不能睡?” “您有所不知。”车夫道,“宁府里的人没一个是好相与的,若不打起精神将他们镇住,大人今日恐怕连二门都进不去。” 知道的是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闯虎穴。 江亦川觉得不可思议:“何至于此?” 车夫不愿多说,见他不叫,便自己回头喊:“大人,大人。” 车厢里的人缓慢动了动指尖,疲惫得没能睁开眼。 车夫还待再叫,江亦川就侧身挡住了他。 “先找间医馆吧。”他沉声道,“她病了,得吃药。” “可大人不清醒ᴶˢᴳᴮᴮ时一贯不愿意待在陌生的地方。” 想起她先前才被人下过毒,江亦川垂眼。 看着挺厉害的人,一生病怎么就像无根的浮萍,有家归不得,别处也不敢去。 犹豫了一会儿,他艰难地道:“寒舍倒是也有药材,只是——” “那就有劳江大夫了。” 不等他说完,车夫立刻就调转了马头,动作之麻利,甩得他一个趔趄。 江亦川扶住车壁,好笑地接上:“只是寒舍对大人而言,不也是陌生的地方?” “不会。”车夫摆手,“大人信任江大夫,只要您在,去哪儿都行。” 听这笃定的语气,显然是不止被嘱咐过一次。 江亦川微微怔愣,接着就不甚自在起来。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道,驶向城北朴素的民居。 宁朝阳在颠簸之中并没有睡好,梦里有无数张狰狞的脸飞逝而过,干枯发白的手从黑暗的间隙骤然伸出,拖着她要往下坠。 她飞快拂袖踩上台阶,那台阶却在下一瞬就松散如沙,将她整个人都陷进去,不断下沉。 “救我。”她惊惶伸手。 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声音。 沙粒汹涌着淹过头顶,窒息之感无以复加。 无边的绝望之中,有人突然托起了她的后颈。 …… 朝阳霍然睁眼。 阴森的黑暗褪去,变成了泛黄的屋角,月色从简陋的窗户透进来,照在矮桌斑驳的桐漆上。 她惊骇,脑袋一转,猝不及防地就蹭上了什么。 江亦川正扶起她准备喂药,突然脸侧就是一软。 脂粉香气磨散,滑嫩如绸,他低头,就见她的唇瓣与自己的近在咫尺。 瞳孔微缩,他抽手回来反将人按住:“你做什么?” 枕头上的人苍白又茫然,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谁:“这是你家?” 江亦川点头。 神情放松些许,她伸手揉了揉自己发闷的额角。 压根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江亦川抹了脸侧,没好气地将碗放在矮凳上:“起来喝药。” 宁朝阳看向那黑漆漆的药汤,眼神微微一滞,接着就佯装痛苦地转过背去。 江亦川觉得离谱。 这人身上还穿着官服,繁复的花纹威风地绕在衣襟上,她却跟个小孩儿似的耍起浑来,霜白的手腕一缩,整个人就躲进了被子里。 他道:“不喝就让车夫送你回府。” 被子的形状一僵,接着就拉下去些,露出一双无辜的桃花眼。 “我睡一觉就好了。” 江亦川冷笑:“病要是睡一觉就能好,要大夫来做什么。” “……” 硬着头皮撑起身子,她伸出手去拿药匙,一勺药舀起来手指就开始抖啊抖,半口药眨眼就抖得没了影子。 就这样,她还企图把勺子往嘴里放。 他气乐了,挥手抢过药匙搁去一旁,端起碗就送到她唇边:“喝快点。” 宁朝阳咳嗽两声,叹息:“从前见你,你不这么凶的,是不是也看我生病的时候好欺负?” 他不由地皱眉:“还有谁觉得你生病的时候好欺负?” 她没吭声,只盯着那黑乎乎的汤药出神,想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什么可气之事,腮帮子一咬便凑上来将药饮尽。 他险些没拿住药碗。 抠着沿将碗拿下来,江亦川有些好笑。 旁人生病,大多会虚弱少言,偏这人,竟比往常还活泼些,被药苦得眉毛眼睛皱成一团,连连嘟囔:“难喝死了。” “良药苦口。” “这话是你们这些大夫编来诓小孩儿的。”她一本正经地道,“活命是人的本能,所以饭是香的水是甜的,怎么偏药就一定是苦的呢。” 乍一听还挺有道理。 江亦川忍不住低头想,或许这世上真有香甜的药,只是还没被找到? “有饴糖吗?”她问。 他摇头:“糖败药性。” “那茶水呢,我漱漱口。” “茶也解药性。” 宁朝阳恼了:“这药苦就算了还小气,再也不喝了!” 江亦川垂眼:“我熬了一个多时辰。” “……”居然要这么久。 她拢眉问:“还要喝几碗?” “睡醒如果退了热,就只用再喝两碗。” 两碗! 她长吸一口气,瞥了瞥他的手,又将气咽了下去。 “行吧。” 江亦川有些意外:“这就接受了?” “我不可能接受苦药,一辈子都不可能。”她将头埋回被子里,闷声道,“但我喜欢熬药的人,一眼看见就喜欢。” 收拾药碗的手一顿,江亦川骤然抬眼。
第8章 是非贵贱,众生平等 面前这人已经裹成了一团,看不见表情,只能听见她郁闷的声音,连带着外头皎洁的月光一起干干净净地吹拂过来。 理智告诉他不要听进去,可话落进耳朵里,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就晃了晃。 江亦川过了半晌才开口:“你喜欢我什么?” 被子里这人倒也坦荡:“一开始是见色起意。” 微微眯眼,他又问:“后来呢?” “后来就觉得你好。”她道,“外头多得是要杀我的人,只你,从未想过害我。”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宁朝阳当即就后悔了。 她提这茬做什么,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小大夫看在她位高权重的份儿上可能还愿意亲近,真知道她有多危险,怕是该像其他人一样躲远了。 懊恼轻啧,她拿下杯子看向他。 江亦川正盯着她出神,骤然目光相对,他立马别开了头,脖颈侧过去,神色不甚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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