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高能压缩核心的强烈光芒，装着大脑的器官培养舱看上去非常清晰。
这一次，秦雪重看到了更多在监控录像里没有看到的细节。
整个培养舱的框架，全都是某种非常精致的合金，闪耀着独特的花纹与反光。在转角的焊接处，几乎看不到任何不一致的痕迹。上面透明的玻璃或者水晶，与框架的接缝也看不到缝隙，简直是像是从金属中直接长出来的玻璃一样。
哪怕是对这种工艺不了解的小秦，也看得出来，这东西，很不一般。
在培养舱的最下方，还有一排小字。
[欧阳昭]
秦雪重觉得有点眼熟，她还没来得及查资料，就在于折竹的意识中，感受到了一次强烈的震颤。
——小于真的很震惊。
事实上，除了秦雪重之外，可能任何一个看到这行字的人，都会很震惊。
因为，在东洲联邦，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联邦总统是谁，不知道市长的名字，或者城市里最大的财团首脑到底是个什么鸟东西。
但是，不可能不知道欧阳昭这个名字。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欧阳昭拯救了这个世界。
秦雪重这时候也想起来了，她之前在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过，领导开发主脑的首席科学家，名字正是叫欧阳昭。
因为有了欧阳昭，才有了主脑，才抑制了环境恶化……现在的人类，才得以勉强生存下来。
在欧阳昭的面前，唐可德只能算是一个小学生。
但是，欧阳昭最伟大的地方，并不在于此。
主脑的原型机开发完成之后，市面上所有的芯片，都只能短暂支撑运算，然后就会烧毁，根本不足以让原型机持续运行。
尝试过很多办法，甚至改写了核心程序，都不行。
最终，欧阳昭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要把自己的大脑，作为主脑的核心使用。
不仅因为她自己就是人类当中最聪明的人之一，更因为主脑程序中的很多逻辑，都是根据她自己的想法来的，融合度可能也最高。
可以说，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只是，这是一个无比残忍的手术。
她要在完全清醒的状态，接受活体开颅，一点一点接入到主脑设备当中。
根据她的估计，在这个过程当中，她的大部分记忆和情感，都会慢慢消失，完全变成一个工具。
整个手术，会持续12个小时。
看上去很长，可换个角度想，在这12个小时里，欧阳昭会逐渐忘记自己的大部分记忆。
据说，光是手术前，就有各种各样的人对此怀疑、惋惜、激烈地反对。
参与手术过程的很多人，都是她的学生和朋友。其中有不少人，全程都在流眼泪。
术后，他们更是直接离开了科学界，从此隐居。
整个事件前后，欧阳昭只说了一句话：
“如果没有人愿意牺牲，那么我们都没有明天。”
这句话，现在不仅仅是联邦科学院的座右铭，也是联邦军方的一句口号。
在这句话的激励下，以及主脑的顺利运转，东洲联邦稳住了这个濒临崩溃的星球，一跃成为星球上最重要的超级大国。
至今，很多民众都觉得，欧阳昭依然活着。
她只不过换了一种生命形态，融入到了主脑，融入进了整个芯片网络，在守护着所有人。
按理说，欧阳昭的大脑，绝对是联邦最重要的保护对象。
现在，却在一家精神病院地下的配电间里？
这怎么可能？
要是主脑的核心都没了，现在联邦的芯片网络、地球上空的十万个气候调节卫星……还能正常工作？
这个世界，还能正常运转吗？早就极端天气席卷全球，世界末日了吧？
于折竹想要嗤之以鼻，觉得这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可是，这件事情又和秦雪重有关，绝对不是什么玩笑。
他有点茫然地等待秦雪重开口。
——小秦也很懵，第一反应也是不可能。
她指了指老头，“把他解开。”
于折竹照做。
老头发现自己能说话，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的脾气虽然不好，但是也知道，不要在关键时刻乱闹。
秦雪重先通过于折竹的装甲，传过去了自己的芯片信号，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老头一看，好像又来了劲，“你真是秦雪重？你和这个木偶共存的？要不格斗怎么会这么强？你到底……”
他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再次蹦了出来。
小秦控制着于折竹的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她轻声问：“你们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这个问题还是很含糊，却指向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这个组织到底要怎么行动？
老头沉默了一下，才说：“不知道。”
“现在已经十年了啊……”他叹了一口气，“按照我们原本的估计，主脑失去了核心，最多能够支撑1年，可是现在，都过去十年了，世界照常运行，天上还是两个月亮，我们他妈的还不知道为什么有两个月亮！”
“所有人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活着，告诉他们只有一个月亮又怎么了？有什么差别吗？！万一戳破了什么阴谋，反而搞砸了怎么办？”
小秦听着，大概明白了这个月之子的处境。
十年之前，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把欧阳昭的大脑从主脑的核心中拿了出来，并且成立了这个名叫“月之子”的组织。
按照这个组织原本的计划，1年之后，主脑难以运转，就能暴露主脑里藏着的秘密。
结果，十年过去了，太阳照常升起，月之子这个肩负使命的地下组织，反而尬住了。
——说好的由我们来拯救世界，结果，好像做什么都没意义了啊？
老头继续道：“我现在的想法很简单，靠你们这帮年轻人也靠不住，组织很难维持下去了，我想去找幽灵试试。”
秦雪重和于折竹当场一个愣住。
绕了半天，绕到自己头上了？
“幽灵解决了唐可德，解决了朗弗家族，还有最近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关键是，我们下面有个小姑娘，也在里面，我觉得……说不定可以聊聊合作。”
小秦问：“有幽灵的人？里面的人不是能阻止成员说出关于组织的信息吗？”
老头一笑，“我们知道了天上只有一个月亮，都没死，当然不用在意这种的安全措施。以幽灵的技术……说不定能读取月脑里面的数据，不像我们，读两次就发疯。”
小秦两人在心里惊叹了一下。
看样子，这个组织还是有点东西的。
于折竹这种装了军用防火墙的研究者，都没能扛住双月的意识暗示，立刻就要自杀。
而这个组织，居然能完全对抗？
而且，技术这么强大的组织，读取欧阳昭的大脑，还会发疯？
聊到这里，小秦心里已经有了数，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啊。
“帮我接入那颗大脑，既然还有活性，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就好了。”
忠心耿耿的小于同学立刻扯出一根数据线，转身朝发电机走过去。
看见于折竹这个动作，老头再次大叫：“你干什么！你已经读过一次了！再读会发疯的！你疯了！你以为你是谁！是幽灵吗？！”
两人在心里同时笑了起来。
这不巧了吗这不……幽灵本人，正在现场。
于折竹直接把数据线接了上去。
一阵白光，瞬间吞没了两人的意识。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八章
秦雪重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
那种感觉, 就像在妈妈的肚子里一样。
——漂浮在一片温暖的水中，晃晃荡荡，时不时地还有一些模糊的声音传来。
安全、温馨。
什么都不用想, 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很想一直这样漂浮下去。
哪怕她没有出生前的记忆, 但这时候, 她好像天然地就知道，在妈妈的肚子里，就是这种感觉。
外面有很多事情正在发生, 都变成了隐约的振动，穿过她的身体, 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
至于她为什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浮现出来。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她突然感觉到, 周围原本微弱温暖的光芒, 突然消失不见。
原本柔和的水流, 似乎也静止了下来, 一片死寂。
就仿佛, 突然被关进了一个水下的坟墓里。
思维迟缓的秦雪重, 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可以移动。
在一片混沌之中, 她摸索了半天, 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出口非常小，好像只有她的手指粗细。
浑浑噩噩间, 她一用力, 不知道怎么的, 居然从出口钻了出去。
刚刚出去, 她就打了一个寒颤。
好冷！
周围全是无数细小的光点，一片漆黑。
在这个由光点组成的空间中再次漂了一小会儿，她才看到了一个窗口。
窗外很脏，似乎是一个废物处理间。
她看到，一颗装在容器里的大脑，正被放在一台粉碎机里面。
下一秒，锋利的钻头和锯齿，直接碾破了容器，把那颗大脑挤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碎渣。
她眼前一黑，所有的思维，全部停止。
---
再次醒来，秦雪重又在温暖的水中漂了很久，渐渐被心里强烈的恐惧唤醒。
她根本不在妈妈的肚子里，她……就是那颗大脑！
巨大的焦虑把所有的记忆都带来了回来。
她也不是那颗大脑！
她刚刚在精神病院的地下，接入了欧阳昭的大脑！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没有意识空间，没有光团，没有出入口，上来就开始角色扮演了？
不管这是什么，都给了秦雪重一个很明确的目的——让自己扮演的这颗大脑活下去。
感受到的出口，其实是舱内的数据接口。
那个由光点组成的空间，应该是某个设施的内部网络空间。
而那个由画面的窗口，多半是废物处理间里的摄像头。
脑袋里刚刚搞清楚这些想法，她赶紧伸出了意识触角，再次找到了那个摄像头。
还没看清楚具体的画面，只是看到了废物处理间的模样，她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这意味着，自己最近的摄像头就是这个。
所以，她已经身处废物处理间里面了！
果然，这次的画面比之前提前了一些——那个装着大脑的培养舱，刚刚被放上粉碎机。
她立刻从摄像头中出来，找到了粉碎机的数据接口。
可是，她刚刚连接上，粉碎机再次无情地启动。
她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来回死了无数次之后，她慢慢找到了诀窍——随时想那些痛苦的事情。
只要脑袋里想着痛苦的事情，就不会在前期的安全感中沉浸太久。
于是，她在脑袋里一遍一遍强化穿越前的加班心情。每一次熬到天亮的加班、跟客户和领导无休止的来回拉扯、还有项目期间的无数噩梦。
其实，和赛博世界里的恐怖案件相比，原来的那些事情，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不过，在这里，她有能力去解决那些问题，于是就没那么可怕。
而在原来的世界，她只是一个被生活和工作不断施压的普通人，哪怕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足以让人崩溃。
很快，当压力足够大的时候，她直接在场景刚开始的时候，就清醒了过来。
通过周围的无数个摄像头，她看到了，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
周围全都是用来监控空气质量、光线、温度的传感器，用来保证房间里的环境绝对稳定。
房间的中心，正是欧阳昭的大脑，静静地漂浮在培养舱中。
周围，连着无数根工业级别的数据线，没入到天花板中。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彻底的无能为力。
——这只是一颗大脑，周围只有传感器和摄像头，她也无法通过上面那些数据线，连接到外面的主脑或者其他设备。
可能因为她即将被转移，已经提前断开了连接。
想要逃？
没有手，没有脚，没有眼睛和耳朵，怎么逃？
这时候，房间的大门打开，滑进来两个自动装卸机器人。
它们背后的装卸舱里，放着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培养舱。看那架势，似乎是要替换掉她所扮演的欧阳昭的大脑。
等下。
她之前以为，是什么人把欧阳昭的大脑带了出来。结果，居然是被替换掉了，而且，还要销毁她？？？
主脑的开发者、牺牲了自己才让世界稳定下来的欧阳昭，就这么被扔进了粉碎机？！
她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黑进一台机器人，然后带自己离开。
可是，她现在只是一颗大脑。
而这两个机器人，居然都没有无线信号的接收功能，只会跟着既定的程序运行。
这和她上次去主脑核心竖井的见闻差不多——大多数设备，都做好了完善的物理隔离，避免出现网络安全漏洞。
很快，她的眼前一黑——机器人已经把她从设备台上取了下来，所以断开了与摄像头的直连。
没有太多办法，她又死了一次。
来回尝试了很多次之后，她找到了一个简单粗暴的笨办法。
——房间顶部的摄像头，装得不是很精巧，在天花板后面，还塞着一圈数据线。她通过让摄像头超过限度的来回摇晃，勉强破坏了摄像头的底座，成功地让摄像头掉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考验运气的时刻。
因为机器人停留的位置，是没有摄像头的。她必须要在机器人走过的一瞬间，让摄像头刚好掉在它背后的接口附近，产生数据连接。
同时，每次，弄掉摄像头之前，她还要把全部的传感器和其他摄像头都黑一遍，免得被监控发现。
这个过程，她死了几十次。
这还是她运气好。
这个的难度，有点像从几层高的楼上，把一枚硬币扔进楼下的小水杯里……不能说毫无技巧，只能说是全靠运气。
在麻木地一次一次失败、一次一次被碾碎的过程中，突然，掉落的摄像头刚好卡在了机器人背后的应急开关上。
秦雪重瞬间入侵。
机器人立刻停止。
然后，她操控着机器人，把数据线细细地绑好，免得断连。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一切都顺利了很多——先设定好程序，把欧阳昭的大脑拿下来之后，立刻重新连上机器人，而不是通过摄像头的线绕了一圈进行连接。
接着，她按照机器人原本的程序，进入了废物处理间。
到这里，秦雪重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更加紧张了。
因为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果后面还要死，自己说不定又要扔几十次上百次的摄像头，简直是世界上最折磨人的游戏。
她知道，这里是主脑核心竖井的某个位置，哪怕她想通过废物处理间出去，也要经过非常严密的扫描。
除非，这里有什么不被记录的秘密出入方法……
想到秘密两个字，小秦感觉脑电波都震荡了一下。
——这是十年前的记忆，十年前……于折竹不是说，他就是十年前被诊断了脑部疾病，然后被忽悠进了木偶计划。
那么……这时候，当年的于折竹会不会也在这里？
这个木偶计划本身就是一个黑暗的秘密，于折竹身上，也有一整套可以自由进出首都区的指令码。
更方便的是，她知道于折竹在哪里，还很熟悉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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