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希哈!弘时!” “成衮扎布!” 四爷带人已经赶到百丈外, 放箭的是策棱。 多尔济色稜和小头目吉达已死,有个忠心的想重新绑架乌希哈和弘时,被恢复行动的成衮扎布打倒。 余下的人失了主心骨, 一时无措, 很快就被随四爷赶来的、人数数倍于他们的大清侍卫制服在原地。 四爷下马, 冲到孩子们面前半跪着,伸出的手隐隐颤抖,“阿玛来了, 没事了啊。” 弘时还抱着乌希哈, 带着哭腔喊道:“阿玛你快看看乌希哈, 她吓傻了!还有她的手也断了!” 四爷忙小心地接过女儿,果真见她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右手手腕角度不自然地垂着。 他小心地托着起乌希哈的手臂,大概看了看,应只是脱臼,并不是真断了骨头,小松了口气,另一只手将她环进怀中。 “乌希哈,是阿玛来了,疼不疼?” “阿玛?”乌希哈抬头,视线聚焦在四爷的脸上,扁起嘴巴,泪珠一颗一颗地往外冒,“阿玛——!” “我好害怕,他们,他们欺负我,欺负布布,还有三哥,还有大堂姐,呜——哇——” 像是被风浪吹打漂流的残舟终于回到港湾,乌希哈紧紧抱住四爷,嚎啕大哭。 另一边,成衮扎布被策棱扶着,这会儿终于脱险,他后知后觉发现身上好几处都在疼,心里也是后怕不已。 女童的哭声太过尖锐,他忍不住看去。 在讨厌女人软弱的哭泣这点上,成衮扎布和许多男人一样。 但他并不厌恶乌希哈此刻的眼泪。 被绑到科尔沁,演戏周旋,徒步逃亡,还见了许多条人命,这一桩桩一件件,她能忍到现在才哭,已经足够坚强了。 终于回到了她依赖信任的父亲身边,小女娃娃哭一哭闹一闹,人之常情。 只是看着看着,成衮扎布心里突然生出个莫名的疑惑。 让女人哭的男人,和让女人连哭都不敢的男人,到底哪个更没用些? 肩膀被人大力拍了拍,成衮扎布回过神来,抬头对上策棱欣慰的表情。 “好小子,没给我丢人!” 策棱方才大致查看过,成衮扎布只受了些皮外伤。 紧张担忧的情绪消去大半,接着就是对这个儿子的自得。 成衮扎布“嘁”了一声,偏过头去,“少说废话,多尔济色稜死了,你们还是想想怎么解决接下来的麻烦吧。” 他震惊于乌林珠的“壮举”,甚至也有一瞬感到畅快。 但多尔济色稜的死,无疑会带来一系列棘手的问题。 这些问题,根本不是他们几个孩子能随便解决得了的。 “多尔济色稜?”策棱一愣,“死了?!” 策棱大步走到乌林珠身边,蹲下身检查多尔济色稜的身体。 温热的血还在汩汩地往外冒,气息已然全无。 看着他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策棱感到一阵头大。 他走到四爷身边,低声禀道:“回王爷,那是达楞泰亲王的长子多尔济色稜,科尔沁台吉,人没了。” “你说什么?!”四爷惊讶。 乌林珠拿袖口一点点将脸上的血渍擦拭干净,仍留下了大片浅红印记,她开口唤道,“雍亲王叔,策棱贝子!” 二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略带疑惑。 刚才他们离得尚有些距离,没看清乌林珠刺杀多尔济色稜的动作,只把她当成和乌希哈一样的被害者。 “你是?”四爷是见过乌林珠的,但他不太敢认眼前这个形容狼狈的年轻女人。 乌林珠抚了抚裙摆,双手交握,对四爷行礼问安,“爱新觉罗·乌林珠,直郡王胤褆长女,见过雍亲王叔。” “竟真是大侄女?”四爷震惊地注视了她好一会儿,又环视周遭,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乌希哈和弘时为何会与你一起?” 乌林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双膝跪地拜倒,高声道:“罪女乌林珠弑夫,恳请雍亲王携罪女、多尔济色稜尸身及诸位证人至木兰,面圣请罪!” …… 申时,木兰围场。 四爷帐中,乌希哈换掉了之前的那身旧蒙古袍子,披着宽大的寝衣,靠在红着眼眶的宋氏怀中。 弘晖、弘时、苏培盛、青苹都围在边上,看太医给她接手腕。 蓄着花白山羊胡的老太医,慢悠悠地用干瘦的手指在乌希哈肿成馒头的右手上触碰。 宋氏揪心地问,“大人,小女这手可无碍?” 想到乌希哈走失数日,带着一身狼狈伤痕回来,宋氏又忍不住淌泪,怪自己身子不争气,没有看好女儿。 弘时则一直嚷嚷着,“你轻点,别弄疼她了。” “额娘我没事,阿玛说过只是脱臼了。”乌希哈安慰宋氏,她就是被火铳的后坐力震的,又不是什么刀剑砍伤,现在也没多少痛感。 她又嫌弃弘时道,“三哥你走远点吧,我有点闷——啊嗷!” 猝不及防一声“嘎哒”,手腕复位。 “妥了。”老太医点头,给乌希哈涂ᴶˢᴳᴮᴮ上消肿的药膏,又拿出几块薄木板与绷带,一边缠一边对宋氏道,“脱臼本不是大伤,不过小格格骨头软,再固定观察些时日,彻底养好前,不要触碰重物,以防短期内再伤着。” “全听大人吩咐。”宋氏连连点头,又揽着乌希哈无声落泪。 乌希哈用另一只手给她擦脸,“额娘,我真不疼。” 太医又转向同样简单梳洗过的弘时,“三阿哥,王爷嘱咐过臣,也给您好好看看。” 弘时乖乖道了声谢,请老太医到屏风后给他检查。 弘晖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才一日多没见,他觉得弘时身上有什么变了。 只是他们刚回来,四爷又急匆匆地去见了康熙,弘晖还没有问得弟妹的遭遇。 弘晖正斟酌着要如何开口,是问乌希哈还是问弘时为好,四爷掀开帐帘走进来。 四爷乍一眼没看见太医,皱眉问道:“乌希哈伤势如何?弘时呢?” 弘晖道:“二妹妹手腕已经接好了,得好好养一段日子,弘时在后头呢。” 乌希哈抬起被包得像个白萝卜的手挥了挥,“阿玛,我的手好啦!” 听见四爷的声音,太医从屏风后绕出来给四爷行礼问安,禀道:“王爷请放心,小格格除了右手脱臼,还吹了些风受了惊吓,臣开几剂安神汤药服几日,只要这几日不起烧就没问题,小阿哥底子好,只有几处擦伤,旁的并无大碍。” 弘时也跟上道:“儿子没事,阿玛无需担忧。” 听闻乌希哈又是受冻又是受惊的,四爷眉头不展,“劳烦大人,只管开药就是。” 四爷上前一步,把乌希哈抱起来,问她累不累、疼不疼。 乌希哈摇头,问道:“阿玛,你方才是带乌林珠姐姐去见皇玛法了吗?” 四爷点头,脸色不大好。 多尔济色稜之死牵扯不小,他们先遣了人回木兰奏禀康熙。 等四爷和策棱带着孩子们、乌林珠和那些蒙古打手回木兰时,康熙已经在龙帐里等着他们了。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多尔济色稜的父亲,达楞泰亲王此时也在御前,正又哭又吼地要给儿子讨个说法。 “阿玛,我能不能也跟你去见皇玛法?”乌希哈小心地开口,“我可以给乌林珠姐姐作证的!” “阿玛就是要带你去面圣,皇上惦念和你和弘时的安危,理当去请安谢恩,也问你们几句话。”四爷犹豫片刻,接道,“到了御前,你不要多言旁的事。” 乌希哈下意识道:“是不是乌林珠姐姐她——” “她不大好,”四爷摇头,此刻帐中人多口杂,他略过细节,只道,“龙颜大怒。” 女子弑夫,本就骇人听闻,按律应处极刑。 更别说乌林珠是圣旨赐婚的抚蒙格格,其中有更多的政治色彩。 四爷和策棱不知晓内情,此刻作证的,暂时只有那几个多尔济色稜的手下,有人说乌林珠不守妇道,意图同情郎私奔。 在这种指控下,乌林珠所言遭受多尔济色稜的暴行,无人听信。 若不是乌林珠恰巧身怀有孕,暴怒的康熙在达楞泰亲王的逼迫下,已经要对她用刑审讯了。 “怎么会这样?!”乌希哈不理解。 明明多尔济色稜才是虐打乌林珠、更意图囚禁他们兄妹的大恶人,乌林珠是无奈自卫,他死有余辜。 乌希哈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一定是皇玛法不知道内情。” 那她就更应该去面圣陈情了。 “乌希哈乖,”四爷摸了摸她的头,“若皇上问起什么,你照实说便是,但别的……天威难测,谨言慎行,阿玛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乌希哈对上四爷复杂的眼神,想到那时多尔济色稜口中的威胁,心不停地往下沉。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审判了 四爷一手抱着乌希哈, 一手牵着弘时,来到康熙龙帐外。 门口守卫较往常多了一倍有余。 还在帐外,乌希哈隐约听见里面的几个不同的男声在争执叱骂, 像是康熙和那位达楞泰亲王。 她没有听到乌林珠的声音。 乌希哈不由紧张起来,仿佛比在草原上面对多尔济色稜的追捕时更甚。 经人通传后,四爷带着儿女走入帐中。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给皇玛法请安。” 借着叩头之际, 乌希哈用眼光快速扫了一圈。 多尔济色稜的尸体蒙着白布, 摆在他们右手边一丈处。 乌林珠背对着他们, 直挺挺地跪在尸体边上, 脸上、身上不见血迹,应也是梳洗过,乌希哈看不见她的表情。 左手边则站着太子、诚亲王,十三爷、十四爷。 加上四爷, 此行随驾的成年皇子们都到齐了。 达楞泰亲王站在康熙下首,凶神恶煞的模样与多尔济色稜有七分相像。 乌希哈还看见了策棱和成衮扎布,应也是康熙叫来问话的当事人。 这个严肃的架势, 让乌希哈把原本想好的许多说辞摁回肚子, 在脑中通通推倒重来。 “是乌希哈和弘时来了。”康熙叫了起,上下看了看他们俩,“你们两个可把老四吓得不轻, 如今平安回来就好, 可有受惊?” 乌希哈回道:“谢皇玛法挂念, 孙女只是扭到了手。” 弘时也道自己无碍。 兄妹俩的情况,方才梁九功已经问过太医并回禀,康熙心中有数, 并没有十分担忧。 康熙让四爷带他们来, 主要还是为了询问多尔济色稜之死的前因后果。 “弘时, 你是兄长,皇玛法问你些事,不可有隐瞒。” 弘时看了四爷一眼,点头,“孙儿知道。” 四爷方才叮嘱过他,一切据实禀报就好。 面对康熙和一众叔伯,弘时知晓利害,自知没那个胆子和脑子说假话。 “朕听闻,你为寻找乌希哈,只身前往科尔沁,后被多尔济色稜扣留?这是为何?” 弘时答:“孙儿跟侍卫走散了,他说要查证我们身份。” 康熙问:“那为何又要连夜奔逃?” 弘时拧眉,“他好像不准备放我们走。” “谁告诉你的?” “是如意。”弘时看了一眼乌林珠,“是大堂姐的丫头。” “丫头?”康熙转向四爷,“那个丫头呢,怎么没一起带回来?” 四爷和策棱对视一眼,冲康熙回禀道:“儿臣接到孩子们时,并未看见有什么丫头。” “如意已经死了。”弘时指了下多尔济色稜的尸体,带着后怕,“被他杀死了。” 达楞泰亲王此时插嘴道:“回皇上,奴才已问清楚,是那丫头胡乱传话,从中挑拨,被我儿发现后,连夜捉拿审问,畏罪自尽了。” 人既已死,无可对证。 达楞泰亲王又转身问弘时:“照小阿哥所言,我儿对两位贵客不曾怠慢,只是查明身份需要时间。方才我儿手下说,我儿本打算在今日送二位贵客回木兰,亲自向雍亲王赔礼,奈何二位听信小人怂恿,深夜出逃,我儿忧心贵客安危,带人追赶解释,是也不是?” 弘时被这一长串说得有点懵,乍一想,他所见所闻似乎是这样没错。 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怎么突然就善恶颠倒了呢? 弘时着急地抓着脑袋,不知道该从哪里提出异议。 见他无言反驳,达楞泰对康熙跪拜,高声道:“皇上明察,乌林珠此女让小格格隐瞒身份、诓骗小阿哥在先,私自出逃在后,陷我儿于不忠不义之地,还刺死我儿,我儿冤枉,我儿冤枉呐!” 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双眼充血,“此等大逆不道的罪妇,奴才求皇上为我儿做主,叫她为我儿殉葬!” 这些话,在弘时和乌希哈来之前,达楞泰就已经说过一次。 如今弘时的回答,只是给达楞泰再添一分佐证。 康熙脸色沉得吓人,对乌林珠道:“乌林珠,你可还有何要分辩的?” 乌林珠面上不见惧色,轻笑一声,“该说的,我此前都已尽言,可皇上您信么?” “放肆!”一边的太子出声喝道,“御前怎可如此不敬!” 乌林珠的顶撞让康熙脸色更差。 达楞泰趁势求道:“皇上,您看她连一丝悔意也无,还请皇上秉公处置!我达楞泰虽未熟读大清律例,但也知道杀人偿命,更何况是谋杀亲夫!” “若皇上不给奴才一个公道,奴才不服,科尔沁不服,蒙古诸部也不会服!!” 说到最后,达楞泰已有威逼之意。 康熙虎口抵着额头,似在思索。 因为孝庄太皇太后的关系,科尔沁一直是康熙最为看重的蒙古部族,达楞泰和多尔济色稜与宫中太后亦有亲缘。 论地位分量,乌林珠这个皇长孙女并不及达楞泰父子。 且大清以公主格格联姻蒙古,为的是永续两族之好。 结果呢? 杀夫?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此事传扬出去,朝堂之上,普天之下,不论满汉,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康熙抬头,问几个儿子,“兹事体大,你们也说说,该如何处置?” 太子没有犹豫,直言道:“满蒙两族世ᴶˢᴳᴮᴮ代为友,万不可因一糊涂小辈有损,大侄女犯此大错,儿臣以为皇阿玛当依达楞泰亲王所言,给科尔沁一个交代,方能服众。” 四爷封王后,太子心生警惕,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四爷的动向,正是他将消息第一时间传递给达楞泰,让他与多尔济色稜的几个手下对好说辞,在康熙面前先发制人。 眼下正是拉拢达楞泰,打击四爷和曾经死敌胤褆的大好时机。 诚亲王尚文,对三纲五常颇为推崇,也道:“历来弑夫乃十恶不赦之列,若不秉公处理,恐于我爱新觉罗氏声名有碍。” 这就是请康熙大义灭亲的意思了。 四爷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提醒道:“大侄女如今怀有身孕,还请皇阿玛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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