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八岁早夭的噩梦,离她仿佛隔了两辈子那么远。 “永玟睡了?” “嗯,在福晋那儿歇下了,哄了好久。” “傻站着做什么,坐。” 弘晖轻笑道:“这不是看您想好好看看儿子么。” 他拉开椅子坐在乌拉那拉氏对面,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乌拉那拉氏没动,弘晖问道:“额娘有心事?是弘昀弘时?” “皇上突然看重他们……”乌拉那拉氏久违的不安。 她不由想起了前世。 上辈子,弘晖弘昀都早夭,弘时顽劣无能,康熙看重喜爱的,是拥有纯正满人血脉的弘历,还将弘历接入宫中,日日带在身边教养。 这份喜爱,甚至还让四爷后来得了个“因子上位”的名声。 康熙今天的举动,触动了乌拉那拉氏那根弦——弘晖的地位,是她的底线。 后院这么多年的平衡,和睦相亲的局面,会不会因为上位者的一句话,就此打破? 不是乌拉那拉氏对弘晖没信心,弘晖样样都不差,但弘昀和弘时那样、某种才能特别突出的,确实更惹人注意些。 他们还是一母同胞。 乌拉那拉氏经历不同寻常,难免多想,整个人越发紧绷。 “额娘,”弘晖摇头,“皇玛法看重二弟三弟,是看重咱们雍亲王府,看重阿玛。” 弘晖在后二者上落了重音。 因为有四爷,才会有他们兄弟。 四爷意在大位,弘晖怎会不知?除了年纪最小、不在外走动的二蛋和三胞胎,大蛋都隐约有所察觉。 能出力就出力,不然就乖乖听话,万不可闹出什么,拖四爷后腿。 弘晖再次强调,“现在不是二弟他们如何,而是阿玛如何,我们家如何。” 乌拉那拉氏一愣。 许是她对四爷最后能登基这件事太过笃定,她对朝中的形势变化反倒不如上辈子敏锐,忘了夺嫡之路的瞬息万变、凶险非常。 康熙六十一年……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李氏母子不是那等短视蠢笨之人。 乌拉那拉氏立时清醒不少,“弘昀福晋过几月临盆,她是头胎,我会仔细看顾着。” “今日阿玛又交给了我一个差事,若能办成,功劳不小,”弘晖对四蛋小蛋的研究上了心,“府里就多辛苦额娘了。” “你只管忙你的,后头都有额娘呢。” 乌拉那拉氏伸出手,轻放在弘晖脸旁,感受微热的温度和跳动的脉搏。 她满足喟叹,“你果然是长大了。” …… 前院书房,四爷与幕僚邬先生相对而坐,就着昏暗摇曳的烛光,各执黑白,你来我往。 “主子今日的棋势,与往日有所不同。” 四爷在当中落子,“说说看?” “张扬,乃至凶猛。” 四爷轻笑,“你可知,爷幼时曾被皇上评价‘为人轻率,喜怒不定’。” 都说他冷静稳重,其实都是这么多年在朝中沉浮,被明枪暗箭给练出来、逼出来的。 他原本的性子,和十四爷有八分相像。 邬先生想到近来朝中风声,结合康熙举动,双眼一亮,“那主子如今这是,时机已到?” 四爷抿唇不语。 曾经他能在两次废太子事件中保留势力、稳中求进,靠的就是隐忍蛰伏。 但时至今日,或许可以改变策略,在不触动到康熙底线的前提下,他需要更多的名,更多的势。 四爷能感觉到,康熙现在是偏向于他的,他也知道,康熙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已经在斟酌立遗诏。 他想名正言顺地走到那个位置,就要在秤上不断加码。 四爷揣摩着康熙的用意。 在立储一事上考量孙辈的说法,最开始不是四爷这方提的。 但他知晓后,少不了暗中推手。 康熙白日到访,是观察,是试探,还是考验? 他具无所惧。 棋盘上,四爷的黑子势头大好,邬先生干脆投子认输,笑着拱手道:“恭喜王爷,二阿哥、三阿哥各有所长,将来必定是王爷和世子的左膀右臂。” 四爷拢起袖子,“爷心里有数。” 还是要顾及乌拉那拉氏和弘晖的想法,李氏那儿也得敲打,以防后院在此关键时刻生出嫌隙。 …… 各方思量不一,直至丑时,烛火方熄尽。 次日一早,四爷想着去正院交代乌拉那拉氏几句,苏培盛先一步带着管事嬷嬷来禀告。 “……两位阿哥应试要紧,福晋今早开库房,挑了上好的人参血燕,给阿哥们补身子,王爷可还有别的要吩咐?” 四爷接收到了乌拉那拉氏的表态,面容缓和,“有劳福晋了。” 接着弘晖与弘昀又一道来请安。 “会试就在一个月后,二弟还是呆在王府里清静些,圆明园那儿就交给儿子和两位侧福晋看顾,”弘晖对四爷道,“有乌希哈在,弟弟们定会乖巧听话,至于那‘化肥’之事,儿子还得仔细琢磨。” “你只管去办,爷放心。”四爷点头,“若做不成,也不必勉强,他们还小,多安慰着些,别叫他们太过沮丧。” “儿子晓得的。” 弘昀迟疑片刻,“那弘时呢?” 弘晖道:“弘时的武师父们今早已经往园子里去了,只是武举也有策论一试,这怕是得好好补补,还有他想要的‘假身份’,二弟若信得过我,都交给我来办吧。” 听他所言,弘昀心中从昨晚就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多谢大哥,我那儿有本兵书注解,很是精妙,劳烦大哥带去给弘时,盯着他多读几遍。” 弘昀本想今早就找弘晖私下坦明心思,直言保证他只想借这个机会证明多年所学,弘时更是纯粹凑热闹,对世子之位绝无半点觊觎之心。 不想弘晖见了他,一边说着“凑巧”,一边直接勾着他的肩膀往四爷这边来了,路上人多口杂,来不及说什么。 他没想到弘晖和乌拉那拉氏比他考虑得更多更周到,放松之余,还有感动。 边上四爷看着兄弟二人交握的双手,怎么都压不住上翘的嘴角,开口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温柔,“既然福晋和弘晖都安排好了,你和弘时只管专心备考。” 弘昀神采飞扬,自信满满,“必不负阿玛所望。” 四爷又忍不住说“好”。 比起康熙送上门的机会,几个孩子聪慧大气,与他心意相通,更让他心情大好。 天时已至,人和占尽。 他的势,终于蓄够了。 作者有话说: 四爷:这皇位fine!下几章mine! 我要去多存点稿子,争取下次回来就能日更,五月见!
第116章 高调了 康熙六十年, 是三年一度的会试之年,考期定在三月中旬,再一月之后进行殿试。 关注度稍低一些的武举, 分别在文举后五日举行。 弘昀的“李仲曦”马甲,当年正经考过乡试,得了第二的好名次, 是礼部登记在册的举人, 这回只要补个报考流程, 就能正规参考。 从康熙、四爷, 到雍亲王府的女眷孩子们,都真心希望并且相信,弘昀能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榜上有名。 相比起来,弘时的武举就显得随意多了。 照着“李仲曦”起了个“李叔阳”的假名, 报考也是光明正大地开后门插队。 康熙ᴶˢᴳᴮᴮ还叫四爷和负责武举的主考官暗示过,家中有孩子贪玩儿想试试,只要不影响其他人, 稍微关照注意些, 别弄出大伤,或是把孩子打击过头。 考官当然配合。 除了这是上头的交代,最重要的是, 武举本身不像文举, 清流文臣、学子眼里都容不得一点沙子。 管你是关系户还是别的, 能打就能服众。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弘昀弘时在雍亲王府里的重要性和优先度,甚至超过了在圆明园跟乌希哈和蛋蛋们“玩泥巴”的弘晖。 三月二十八, 文武会试同日放榜。 顺天府衙前早就挤满了人, 百余双视线汇集在一起, 几乎能把厚重的木质大门给盯穿。 弘时和青苹、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严严实实地护着乌希哈走到最里头。 本来,他们可以呆在府里等人报信,弘时非得要亲自来看榜。 弘昀起初也想来,但耶布淳格一早觉着肚子有点不舒服,他就留在府里等大夫来给妻子看诊安胎。 弘时又转而说动了许久没上街的乌希哈作陪。 他们今天特意穿上了质地上好的绸衫,看着非富即贵,边上的平民百姓不敢靠得太近。 午时,衙役拿着榜文出门,引起人群一阵骚动。 黄纸还没在告示栏上贴平,眼尖的乌希哈立刻瞄到了弘昀的马甲,惊喜地叫出声,“二哥中了,第三!” 这可是会试,云集了整个大清的举人,包括江南、山东的才子,比当年仅是北京府范围内的乡试含金量高多了。 这才是明明可以靠颜值,偏偏要靠才华啊! 她这声动静不小,引来许多探究、艳羡的视线,乌希哈骄傲地昂首挺胸。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宋小东家?” 乌希哈回头,睁大眼睛,“沈大哥?” 来人是三年前就高中榜眼的沈光继。 弘昀为了迎娶心上人,在耶布淳格姐弟面前坦露身份,也没瞒着沈光继,找到时机修书言明内情,成亲时还请他来雍亲王府喝过喜酒。 之后两人也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君子之交。 这次弘昀准备会试,应试经验丰富、并总结出技巧的沈光继提供了不少场外援助。 如今沈光继对乌希哈的身份,亦是心知肚明,但很体贴地没有表现出惊讶或是说破。 沈光继又对弘时拱手,“见过三公子。” 弘时随意挥了挥手,垫着脚尖、抻着脖子看向另一张榜文,带着几分期盼,“我呢我呢,有没看到我?” “三哥你不是说你内场没考好么?”乌希哈粗略地看了一圈,没找见弘时的名,“可能没中吧。” 弘时考完内场文试当天,回来就嚎了两个时辰,家里人已经默认了他落榜的结果。 他跟来看榜,一是给乌希哈当保镖,二是不死心,想赌一把阅卷官瞎了眼高抬贵手。 弘时整个人丧了下去,乌希哈安慰地拍拍他的头,“别难过,我们都知道你尽力了。” 弘时:“……你这么一说更难受了。” 沈光继轻笑一声,“我倒是瞧见了一个叫‘李叔阳’的新晋武举人,列榜位八十八,不知三公子找的,可是此人?” “真的假的?!”弘时怪叫了一声,很快就定位到沈光继说的地方,整个人原地跳起半丈高,扯着乌希哈兴奋嘶吼,“我中了,我中了!” 语气中,充满了多年学渣一朝翻身的辛酸。 文武会试各录用举人一百二十名,因为他们不习惯弘时的假名字,弘时又排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才没有立刻发现。 这个结果在低预期的对比下,惊喜程度直接翻了好几倍。 同样不是学霸的乌希哈也为他高兴,“看到了,三哥你真棒!” “我们快回去告诉阿玛他们去!”弘时激动过头,紧握住乌希哈的手臂急匆匆要往回赶。 “三哥你慢点!”乌希哈力气拼不过他,周围不停有人往里挤,既然已经看到了想要的好消息,不便在此地久留。 她还记得沈光继,匆忙对他道谢并道别,就被弘时拉着在人群中左右穿梭,眨眼消失在沈光继的视线中。 沈光继微微出神,没注意被边上的人撞了一下。 “大人当心!”随沈光继一同来的小厮连忙挡在他身前,试图喝退对方,推搡着不断挤压过来的人。 沈光继回过神来,带着小厮向外挤。 奈何他们比不得乌希哈一众人多有力,终于脱离人群时,外衫已经皱得不能看了。 这时恰巧看到弘时骑着马,护着一辆马车离开。 “大人,他们也太不知礼数了吧。”小厮抱怨道,“就算家中有表兄弟中举,殿试如何还说不准呢,大人您是上届榜眼,又是五品监察御史,中意那商女——” “不得胡言!”沈光继厉声打断他的不敬之语,望着马车转过街角,再不见踪迹,在原地久立无言。 良久,他默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弘昀大婚那天,沈光继虽应邀前往雍亲王府,但弘昀这个新郎忙着迎亲敬酒,并没有多少精力亲自招待他,他出身寒门,官职又低,自然受到了冷遇。 当然,沈光继并不在意这些,也没有因此对雍亲王府生出什么偏见。他与弘昀相交,是因为他才学上佳,人品端方。 在沈光继看来,雍亲王府二阿哥这个身份,反倒是弘昀的束缚和枷锁。 婚宴后半场,他自觉走到僻静角落,对月独酌,为好友庆贺、也为他叹息,意外碰上了帮忙招待女宾的乌希哈。 彼时少女乘月而来,衣袂翩跹,环佩玎珰。 看清是他后,她不惊不避,只如过往在郊外绣坊相遇时那般,晏晏一笑,“原来是沈大哥来了。” 那时沈光继才知道,“宋小东家”不是什么客居的“表妹”,而是侧福晋宋氏所出的多罗格格,弘昀的异母亲妹妹,也是雍亲王府上下最受宠爱的小女儿。 “大人拒绝了好多次老夫人说亲相看,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宋东家吗?咱们今日一大早就守在这儿,为何不多说几句话?” 小厮不解的声音把沈光继从回忆中拉回来。 他们家大人是最年轻的三甲之一,德才兼备,处事老练,才能在没有靠山的情况下连年升职,将同年进士远远抛在身后。 如今沈光继正得上官重用,连康熙那里都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小厮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被同龄的公子小姐这么怠慢过。 更也没见他对待谁,态度会如此小心踌躇。 “我与宋姑娘只是意外巧遇,”沈光继甩袖,冷着脸警告他,“回去之后,不管是在何时何地,对谁都不许再提宋姑娘半个字。” 他这模样,比怒形于色更让小厮害怕,只能唯唯应诺。 沈光继一大早来此,除了关心好友会试成绩外,还有三成碰运气,眼下既然碰上了,已是不虚此行。 他最后遥望一眼街角,转身离开。 “大人等等我!” 他的步伐和思绪一样纷乱。 沈光继心悦玉溪绣坊的“宋小东家”。 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因为她纯真心善,帮扶弱小,无意中给了他与寡母帮助,言谈中可见胸怀,非一般闺中少女可比。 她的真实身份,只会让这份“纯善”更显可贵。 当年他金榜题名,与母亲上门道谢,就有过试探的意思。现在想来,他们母子冒犯至极,乌希哈那时婉言拒绝,已经是十二分的友善大度。 而那应该只是托辞,沈光继没听说雍亲王给小女儿定下亲事。 反倒是有传言说,雍亲王极为挑剔,这几年把京城适龄无婚约的公子们相看了个遍,也没有合意的。 沈光继知道自己不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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