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旺出生后,他为了补足在后嗣上与其他兄弟的差距,收用了许多身子康健、家族繁茂的格格婢女。 但十余年来,膝下也只得一儿一女。 八爷偷偷寻过民间大夫,说他这是先天肾水不足,不易让女子受孕。许是良妃在辛者库那几年苦日子伤了身。 这便是他的命数了。 出于某种男人的共情,四爷没有在这上面刺八爷的心,只道:“是你四嫂她们辛苦。” 从生育到教养孩子,四爷对女眷们的辛苦付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四爷又劝道:“你好好保重身子,儿子孙子,都会有的。” “借四哥吉言,不过弟弟也有句话想提前劝劝四哥,”八爷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儿子多了,又个个出息,日后少不得如我们兄弟一般,到时四哥要保重身子才是。” 四爷的脸色瞬间转阴,眉间似有雷云聚集,眼神利过刀剑,狠狠地向八爷刺来。 赶在他爆发前,九爷上前一步,伸手把八爷往后扯了一个踉跄。 “老八!”九爷其实更想直接捂八爷的嘴,“你喝多了?!” “我端的是茶,哪能醉人?”八爷笑得无害,“许是这日头太大,晒昏了头呢。” “既然昏了头,那就在府中好生休养,省得出门走动,平地都能摔跟头。”四爷冷哼,甩袖欲走。 走出几步,他回头瞪了一眼,“老十四,你还傻愣着作甚?!” 十四爷那点想拱火的小心思,被四爷给瞪没了,“三位哥哥慢聊,弟弟随四哥先走一步。” 一沉稳一挺拔的背影走远,很快身边又围了许多簇拥。不一会儿,梁九功来找人,说是康熙寻两兄弟问话,充分说明了什么叫炙手可热,简在帝心。 八/九十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十爷感慨,“我看十四连四哥一半能耐都没有,说什么‘大将军王’,他带兵比不过当年大哥、也不如四哥麾下年羹尧,我还看好四哥家的弘时,那小子动起手来有股狠劲儿。” “当初还想拿我们作刀对付四哥,现在……”十爷“啧啧”两声,“到底是同母所出,嘴上服个软,认个错,四哥不管心里情不情愿,都得照拂他,不愁爵位。” 不像他们,示好都得小心翼翼。 十爷还在那儿向往羡慕呢,后脑勺挨了九爷一下,“就你话多,就你聪明。” 九爷拍完他,又满脸复杂地看向八爷,“八哥,你——” “还没完呢,”八爷苦笑,衣袖下的手指,把掌心掐出一道道血痕,喃喃自语,“还没完。” …… 颁金节一过,四爷登位的呼声就更高了,甚至传到了民间。 康熙虽然没有下旨立太子,但对身边人明示暗示的询问,几乎是默认的态度。 他还频繁地往圆明园跑,看弘晖继续种地,看乌希哈养蛋蛋,跟下面七个弟弟斗智斗勇、相亲相爱。 看得多了,他也得了不少童趣,从情绪到身体都觉着轻快。 到了年关,康熙索性将大半朝政都交给四爷处理,自己抢了九州清晏,偷闲躲懒,只每三日召开一次小朝会,说几句和稀泥的场面话。 他少有反驳四爷的决定,纯粹是为了在大臣和儿子们面前露个面,证明自己没有被四爷给劫持或者胁迫了。 ……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初八,于乾清宫办千叟宴,上令雍亲王二子赋诗,载于起居注。 正月二十二,令雍亲王代御驾巡视京畿。 四月,康熙赴热河行宫避暑,令雍亲王留京理政,召雍亲王世子、三子随驾,后者勇武过人,在七次围猎中尽拔头筹,康熙赞曰:“不输朕与胤褆当年。” 七月,御驾返京。 康熙今年回来得比往年都早上几个月,虽然还在盛夏中,但他没有感觉到多少酷热难耐。 并不是他耐受度提高,反而是近年身体大不如前,连带着对温度的感知都变得迟钝。 在木兰围场跑了几圈,又不慎邪风入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医建议他回京好生休养。ᴶˢᴳᴮᴮ 此外,康熙提前回宫,还因为日前朝中近三分之一的大臣联名上奏,控告四爷,说他“有负皇恩,妄图改弦易辙,施行苛政,于皇上不孝,于大清不义。” 这种说法虽稍夸张了些,但并非空穴来风。 外人眼中,康熙收到消息起就沉郁不快,告状之众嗅到风向,又是一连数封弹劾直达御前,康熙终忍不住满腔怒火,匆匆回宫,向四爷兴师问罪。 乾清宫内,确如旁人所料,发生了一场气氛沉重的对峙。 “朕还没死呢!”康熙将茶盏摔在四爷面前,咬牙切齿,口不择言,“你这是反了不成?!” 周围跪伏了一地的内侍宫女,皆是浑身战栗。 四爷撩开袍角,直挺挺地跪下,面无异色,“皇阿玛息怒。” 跟着康熙一同回宫的弘晖也跪在四爷身边,不知该劝暴怒的康熙,还是劝自家固执的阿玛,遂半低着头沉默。 “胤禛,雍亲王,”康熙一字一顿地念着,“你可知错?” “若皇阿玛是说粮仓亏空儿臣问责处置四省总督并户部吏部十六人一事,儿臣不知有何错漏之处。”四爷沉声道,“一群国之蛀虫,皇阿玛可是觉得,儿臣罚得太轻了?” “放肆!”康熙指着他喝骂,“你可知外头怎么说你的?苛政如虎,罔顾上意,其心可诛!!” 朝中部分人对他的评价,四爷怎会不知,他们能顺利告状,还多亏四爷没阻拦。 按照他原本的谋算,他该会在夺得大位,彻底掌权后,才有机会清算这波人,但如今康熙放权,再看到那些人和事,他忍不住。 他还想试探一二。 四爷直视康熙,问:“儿臣只在乎皇阿玛如何看待儿臣。” 康熙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脸上怒容稍敛,却让四爷背后泛起一阵凉意。 眼前的人是八岁登基、统御天下六十载的帝王,四爷的权术手段,大半都来自于康熙。 即便此刻康熙年老身衰,在被他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目全神注视着、像是能穿透他的皮囊,看透他内心最深处所思所想,四爷心如擂鼓。 但越是这样的时候,他越不能避让。 父子二人视线交锋,更胜言语万千。 康熙微拱的背慢慢挺直,“爱新觉罗·胤禛,朕有几句话要问你。” “儿臣,躬听圣训。” 康熙问:“此番你可有徇私枉法,报复故敌之心?” 四爷笃定,“儿臣没有。” 康熙又问:“自你入朝以来,可有做过利己损国之事?” 四爷坦然,“儿臣无愧于列祖列宗。” 康熙停顿片刻,开口如惊雷:“朕若把这大清江山交给你,你可能扛下?!” 满屋屏息,本就跪伏着的宫人,又把胸口向下压了一寸,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省得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枉送性命。 “儿臣——”四爷胸口起伏,额头在地上扣出一声闷响,“承蒙皇恩,当仁不让!” 这句话明明白白说出口,康熙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定了定神,起身绕过桌案,对四爷和有些被惊吓到的弘晖伸出手,容色缓和,“起来吧,朕没生气。” 因为四爷所为,本来就他想要看到的。 康熙年轻时,有过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时候,这十几年却顾虑太多,行事越发宽和,说难听点,给后继者留下的摊子并不好接,所以才看重四爷公心最重,不为声名所累。 四爷站起来,和弘晖一左一右扶住康熙,心里高高悬起的巨石总算平稳落地。 他何尝不是在赌呢? 赌康熙对他还有父子之情,赌康熙仍然是那个平三藩、驱外敌的英明君主,把江山社稷置于权势斗争之上,赌这是对他的考验。 以他对诸方消息的判断和对康熙脾性的了解,康熙并不像真动怒,但他也不能笃定,康熙会容忍他的僭越。 四爷甚至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便康熙现在后悔选他,四爷也有自信能得偿所愿。 好在,他与康熙互相试探博弈,都没让彼此失望。 他终究比二哥幸运。 …… 这场风波,还没起就散了,让朝中某些人失望之极。 康熙问四爷时,还有十余宫人在场,消息不胫而走。 第二天就有人上奏,吹捧四爷贤明有为,请康熙下旨立太子,可又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康熙斥责驳回了。 有亲信向四爷探听,也得不到只言片语的解释。 但更多的人,默默开始揣摩和适应四爷的办事风格。 康熙只在宫中住了三天,赏赐众妃,其中德妃那份最重,变相又给四爷撑腰,接着就搬到了畅春园。 又过三日,他觉着在畅春园“孤苦寂寞”,再跑到圆明园,把四爷赶回宫里干活,自己留下玩小孙子们。 “福宜来,皇玛法给你看个好东西。” 午后,康熙溜达到三胞胎处,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卸了弹药的火铳,在三蛋面前显摆,“听你三哥说,你会拆是不是?” 不料三蛋嫌弃地推开,“太重了,笨笨的,不要。” “你这不识货的小家伙,”康熙不爽了,“这可是工部和兵部最新改良的火器。” 三蛋更不爽,不懂为啥四爷口中君心难测的皇玛法,会是个烦人的小老头,老是打扰他们做实验。 三蛋转身,不想理他。 康熙也不生气,背着手在三蛋房间里绕了几圈,就从角落花瓶后的暗格里翻出一个盒子来,动作之熟练,一看就知道有内线。 三蛋顿时如临大敌,扑上去抓住康熙衣角,“你不能动!” 这是他瞒着姐姐悄悄做的,可不能叫人发现了。 康熙“嘿嘿”怪笑,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套小巧精致的弩/箭,对比起来,康熙手里那把,可不就是十分笨重么。 “这是你新做的玩具?”康熙拿出来摆弄几下。 “才不是玩具,”三蛋反驳,“很厉害的!” 康熙看出来了,这似乎是个正经武器,就是不知威力如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招呼三蛋,“走,跟朕去试试靶子。” “皇!玛!法!” 等乌希哈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康熙把三蛋半抱着,左手/弩右手/枪,一会儿“咻”一会儿“砰”的,整个人都要抓狂了。 康熙放下手中的家伙,对满脸心虚的三蛋耸肩,“小管家婆来咯!”
第119章 梦想了 小小年纪就操心个没完, 乌希哈也不想的。 奈何天才弟弟们总有自己的想法,还有康熙、弘时这些不省心的偶尔来掺和一下,给她的养蛋生活不停增添难度。 “是皇玛法给我的, ”三蛋手一缩,身子一钻,跑到乌希哈身边, 举手以示清白, “我没乱做东西!” 乌希哈拉过他上上下下检查一遍, 小松口气, 转向康熙福身行礼,“给皇玛法请安。” “乌希哈来了啊。”康熙笑眯眯地打招呼,没戳穿三蛋的谎言。 这小半年,乌希哈见康熙的频率不知翻了多少倍, 大部分是私下玩闹场合,心肠九曲十八弯的康熙想要跟几个小辈打好关系,不要太简单。 如今, 乌希哈更多的还是把康熙当做心态“返老还童”的祖父, 就像当年的太后一般,要人哄着陪着。 她苦口婆心地劝,“皇玛法, 三蛋还小, 这些刀啊剑啊的, 太危险了。” 康熙笑笑,“男孩子嘛,不玩刀剑, 难道去绣花?” 乌希哈还要再说, 康熙摆手道:“朕知道你是担心他们磕着碰着, 放心,有人看着呢,老四和他们额娘都没你操心。” 这倒是,四爷给三胞胎都安排了两个胆大心细的练家子看护,尤其是他们要折腾些别人看不懂的东西的时候,必须在一步可及的地方盯着。 康熙抬起右手,平举瞄准十丈外的稻草靶子,手指微动,只听“咻”的一声,一道寒光从他袖口疾射而出,扎进对面靶心。 乌希哈立刻狗腿地鼓掌称赞,“皇玛法威武霸气!” “这袖弩是个防身的好东西,”康熙摸了摸套在手腕处的固定装置,“可以给军中斥候精锐装备上。” 自己的作品被夸,高兴。 又听要被充公,着急! 三蛋探头嚷嚷:“这是我给姐姐做的!” 乌希哈:?? 三蛋你还记得你刚才第一句说的什么吗? 你再说一遍?! 康熙“哈哈”笑了几声,卸下射空的袖弩,走过来放到三蛋手中,揉揉他的小脑袋,“朕不抢你的,朕等你做出更好的东西来。” 三蛋立刻把自己的宝贝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康熙。 下次他一定换个地方藏东西。 然而他忽略了身后的黑影在靠近。 “福——宜——”乌希哈声音幽幽,恍若叫魂。 “你不听姐姐话,还学会骗人了?”乌希哈伸手捏三蛋耳朵。 这可是原则性问题,不能随意略过。 三蛋小脸先红后白,扯住乌希哈的裙摆,着急解释道:“我听话了,没亲自动手,我就画了图纸,都是青海青河帮我装的,还有七哥、五哥ᴶˢᴳᴮᴮ,他们都知道的。” 他还灵光一闪,“四蛋小蛋他们也玩火了,还做了臭臭弹和痒痒粉,姐姐你骂他们去,不要生我的气!” 乌希哈:…… 好感人肺腑的兄弟情。 哥哥们黑锅大派送,顺便揭同胞弟弟的底,那什么弹啊粉的,一听就像生化武器。 乌希哈捂着胸口,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们才六岁啊,中二叛逆期,来得这么早吗? 她这个平平无奇的穿越女,已经阻止不了蛋蛋们上天了。 “既然是给我做的,那就没收!”乌希哈没有放弃挣扎,哪怕三蛋脸上明显写着“我错了,下次还敢”,“回去抄十篇文章,四蛋小蛋也要,你盯着他们抄去,少一张你多补三张。” 三蛋脑袋耷拉下来,仿佛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康熙在边上津津有味地围观,这种“温柔姐姐教训弟弟,弟弟屡教屡犯”的戏码,他看了半年多还没看腻。 头两回,他还会有些“重男轻女”,帮双胞胎、三胞胎说几句好话,乌希哈自然不敢抗旨不遵,让调皮蛋逃过一劫。 次数多了,康熙发现这就是他们姐弟,或者说雍亲王府的相处方式。 就算乌希哈对弟弟们再严厉,她还是几个小的最亲近的姐姐,比亲生父母更甚。 康熙招呼他们:“来,你们陪朕走走。” 乌希哈把三蛋的危险玩具交给随行的青苹,拉着三蛋的手,慢慢跟在康熙右后方。 如今的圆明园,尚比不得畅春园豪华,但因为孩子多,烟火气十足,四世同堂合家欢,比年轻貌美的二八佳人更吸引康熙流连驻足。 康熙脚步不快,短腿姐弟俩都能轻松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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